第14章 第五案：慈恩医院（三）
“提供信息，配合调查。”
听到高吉鹤这句话，老饕冷哼一声，说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不是，艾克先生也不是。”高吉鹤自信地看向艾克，他相信艾克清楚其中的利弊。
牺牲一个混混，还是天玺集团的名誉，艾克不会不懂得选择。
艾克又笑了，这次是从心里佩服这位警官的胆识。
他说：“陈依这个包厢做得很不错，宽敞，耐热，还……隔音。早年被不轨之徒用来做些非法的事，虽然现在没做此用途，不过嚒……”
“老子不介意再添点血。”老饕恶狠狠地附和道，双手已握拳。
“不过嚒，”艾克盖住他的拳头，看向高吉鹤，“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方，不该给主人家添麻烦。再者，没了三个警察，反而会让案子更受关注。”
听到这里，小贾已经浑身冒冷汗，他没有想到自己才当了几个月的刑警，就遇到了生命威胁。他心中又十分火热，因为他真的遇到了电影里的情节。
正邪交锋，势均力敌啊。他想若不是在高吉鹤组里，说不定还遇不到这样的场面呢。
面对艾克二人的威胁，高吉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一搭一唱，双拳始终没有松开。
老张则习惯性摸了摸侧腰，很后悔出来这么匆忙，没有申请配枪。至少也应该跟特警队打个招呼，他想，因为眼尖的他已经看到了老饕衣角下露出的枪柄。
艾克赞赏地看了看高吉鹤，说道：“高队长，我这哥们确实没干什么坏事，他不过是很有能耐，名声在外，被道上一些宵小之辈盗用了名号而已。”
高吉鹤还是没有说话，心里则稍稍放松了些，内心在说，编，接着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篮子。
“不过呢，如果高队长想了解道上的一些传闻，我们可以分享。”
艾克说完，笑着看向高吉鹤。
高吉鹤点点头，问道：“那么，如果，我是指如果……”
“唔……如果。”艾克和老饕赞同地点点头，与高吉鹤开始了所谓的情景假设。
“我说的那个公寓里有个女人被杀了，凶手不想让人知道，然后他认识你，让你帮忙处理……”高吉鹤问老饕，“你会怎么做？”
“假如，我认识他，又假如我干这个行当，”老饕自在地说道，“应该会找几个道上的高手，把现场先清理一遍，然后把尸体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这么简单？”高吉鹤不相信。
“这可不简单啊，高队长，”艾克说道，“老饕所谓的清理可是彻底的清理，即使你们警察的法医鉴证小组来，也查不到的那种清理。”
原来如此。
“那么为什么要把尸体埋了呢？”
听到高吉鹤这个问题，艾克双眼发亮，他转头与老饕相视一笑，答道：“高队长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啊。”
“什么意思？”小贾不明其中的道理，悄悄问老张。
“既然能够将现场的痕迹清理到连法证都查不到的地步，为什么还要留着尸体这个最大的证据？”高吉鹤挑明问。
老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吉鹤心里有了答案。
“其他都是间接证据，只有尸体是最致命的，留着有更大的用处。”高吉鹤恍然大悟。
“高队长的想象力很丰富啊。”艾克赞叹道。
这是默认了。
高吉鹤忽然发现这些篮球场的遗骸绝不简单，或许都是用来要挟某些人的。那么这些人是谁呢？
“埋好的尸体，被转移了地方，又被挖了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呢？”
高吉鹤继续问道。
那些遗骸是否就是慈恩医院的那些，他不得而知，但是他们是在知晓张月尸体位置，准备申请搜查令的期间，被发现的。
这似乎有些巧合，更让人疑惑的是，发现遗骸的那名司机事后不见了，他留的电话和地址也是假的，同时他们后来才知道那个废弃学校近期根本没有改造的计划。
那么是谁，故意安排了挖掘机，让这些遗骸重见天日呢？
高吉鹤看向艾克。
“这不是你们警察该查的事吗？我可是好市民，什么都不知道。”老饕又开始装模作样。
“可是你刚刚……”小贾胆子大了起来，抢白道。
“刚刚那是在跟高警官推敲案情，对吧，高警官？”
高吉鹤沉浸在案情分析中，没有反驳，自顾自问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有些人希望这些尸体被发现，所以他们被重新挖了出来。”
“老饕，我记得，”艾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跟老饕聊起闲话，“我从威斯康星带回过一瓶老式白兰地，放哪儿了？我打算在天玺上市那天，拿出来庆祝。”
“唔，那是瓶好东西。你一直藏着不就是用来庆祝的嘛，我帮你找找。”
二人的对话表达的意思已十分明显，他们就是在回答高吉鹤的问题。
高吉鹤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谢谢。”
说完右手朝老张摆了摆。老张会意，往后退了几步，手碰到门把手，拧开，拉开门，说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他率先拉住小贾从包厢内出来，高吉鹤随后离开。
看着三人离开，不，撤离时的谨慎，艾克笑着说：“还是蛮有趣的，跟警察打交道。”
“一点小聪明而已。”老饕不以为然，“到现在还没查到利仲南，真是没用。”
“有些都很多年了，要点时间，就看警察那边的法医厉不厉害了。”
厉害，秦月经常听别人这么评价自己，他不以为然，比他厉害的法医多如牛毛，只是这些家伙没有见识过而已。
“老师，这两具遗骸已经跟失踪人员数据库的信息对上了。”白茶拿到最新的报告后说。
秦月点点头，说：“放这儿吧，高吉鹤待会儿过来的时候，给他。”
说曹操曹操到。
秦月话音刚落，高吉鹤三人便推门而入。
“老秦，其他那些尸体查明是谁了吗？”高吉鹤一进门就高喊。
“你喊什么？我耳朵没聋。”秦月瞪了他一眼，喜静的他很不喜欢被高吉鹤的大嗓门打破宁静。
“这里就我们五个，其他的不是睡着了，而是已经听不见了。不用担心会把他们吵醒。”高吉鹤瞅见桌上的报告，径直拿起来阅读。
“这两个人，果然如此。那就对上了。”
秦月也不吱声，自顾自干着手头的工作。
“老秦，”高吉鹤看完报告，递给老张，对秦月说，“这俩人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报告里写着。”
“报告里说三氧化二砷中毒，那么他们是被毒死的？”
“是不是被毒死的，得你们查。但根据检查结果，骸骨里的三氧化二砷含量比较高，应该是长期少量服用。”
“慢性中毒的结果。”老张推测道，“要么是他们吃食中长期含有这种物质，要么就是有人故意给他们服用。”
“他们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痕，毒素份量已达到致死程度。所以定论就是三氧化二砷慢性中毒。”
“长期下毒，还要把尸体藏起来，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吉鹤喃喃自语，不一会儿一个大胆的推测浮现他的脑海。
“老张，查一下这两名医生在哪里工作过。我有预感，跟慈恩医院脱不了干系。”
是的，这两具骸骨原本是两名医生，而且很年轻，才30多岁。
“我这就去查。”老张立刻带着小贾回队里调查。
“他们俩自己是医生，难道感觉不出自己慢性中毒了吗？”白茶感到疑惑。
“肯定有感觉，或许有别的原因使他们即使知道也无计可施。”
“比方说？”
“比方说，”秦月打开两具骸骨的调查文件，“骸骨的钙盐含量明显低于他们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关节存在老化。这些是长期不活动，生活在阴暗环境下的结果。”
“你是指他们俩曾经被囚禁？”
“那也太可怕了吧。被囚禁，还被下毒。这个凶手跟他们多大的仇啊？”白茶感慨地说。
“不一定是囚禁，也有可能是生活环境或者工作环境导致。”
“唔，就像你，长期待在室内，不出去运动。估计钙盐含量也低于水平，关节也……”
高吉鹤还没说完，就被秦月狠狠瞪了一眼。
“对，而且我也长期被下毒。被你们这群土狼毒害！”秦月怨恨地说道。
“老秦，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们怎么会做违法的事？”
“每次都催我加班加点验尸，不是在毒害我吗？”
“是你自己加班加点，我们可没催过。”高吉鹤嘟囔了几句。
“什么？”秦月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说以后注意，让你早点下班。”
“哼！那就赶紧滚，别杵这里打扰我工作。”秦月又下逐客令。
“行，行，行，我走，我走。”高吉鹤识相地离开。
“你推测的没错，”刚回队里，两具骸骨的背景调查就已经出来了，“这俩人曾经在慈恩医院实习过。但是慈恩医院被收购后，他们俩就再没有工作记录。”
“那个时候就被抓了？”
“不，我联系过其中一人的家属，他们说这名医生从慈恩医院出来后，找了一个高薪的工作，经常电话联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家人相聚。所以不是被囚禁。”
“不是囚禁，却不见天日，不能经常回家，但是高薪。”高吉鹤嘴里念叨着，甚是不明白。
“想不出什么工作会匹配这个情况。”小贾摇摇头，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老张也一样，愁眉不展。
“自己想是想不出来的，”高吉鹤站起来，“还是找人问问吧。”
“找谁？”
高吉鹤没有答，只是说：“我们去拘留所。”
拘留所是已经法院批捕，但案件尚未审结定罪定刑的犯罪嫌疑人。
常墨还没有关到这里，他尚在派出所。所以他们是来见另一个人。
“找我什么事？”利博文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刑警，他不认识他们，但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高吉鹤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问道：“利先生，我想跟你了解慈恩医院的事情。”
利博文心漏跳了一拍，脸上自然没有表现出来，故作轻松地问道：“一个废弃医院，警官想了解什么？”
“你为何要收购慈恩医院？”
“为何啊？”利博文长叹一声，想起往事。
“博文，真的，这位置如果建排屋或者别墅，肯定会成为杭州第一富豪区，若再加上一个高端俱乐部，肯定大赚。”兄长如是说。
他翻了翻资料，点头认同兄长的话，但是……
“慈恩医院现在很火，他们会愿意卖吗？”
“不愿意，我们可以商量嘛。”
兄长饱含深意的笑容，让利博文明白他的意思。
商量，在他们这几年的房产开发中用过很多“商量”的手法。
每一个都见不得光，但都很有效。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说道：“其实武林那块地也不错，而且人家局长已经答应给我们了，比拿这块省力得多。”
兄长见他犹豫，决定说出实情。
“博文，”兄长凑近利博文，低声说道，“其实我建议拿这块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利博文看向自己这个向来喜欢弄事情的兄长，他预感他接下来说的事会让自己大吃一惊。
“杭州曾经是南宋古都，所以在现在的杭州城地基之下，还埋着很多当时临安城的遗址，被挖出来的那段南宋御街就是其中之一。”
利博文点点头，对，他说的都没错，但这跟慈恩医院有什么关系？
“博文，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研究的南宋遗址和文化，但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呢？”
“我们研究南宋文化干什么？”兄长越说越玄乎。
“不是南宋文化，而是财宝，大笔的财宝。”
利博文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梦话吗？怎么扯到这种天方夜谭？”
“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以为是天方夜谭。要说哪个无人岛，哪个失落的遗址，有财宝，谁都会觉着可能。但是杭州，谁会相信呢？”
“那你还说。”
“可这是事实，是有文献记录的。”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跟文人喝酒，聊聊轶事。”
“唔。”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利博文从来没把兄长这个小爱好当回事。
“我前两天跟浙大文学系的教授吃饭，他带了一个朋友。他那个朋友，不得了啊。”
“哦。”利博文渐渐失去耐心。
“那人祖上曾经在南宋做过官，还官居三品。你知道他祖上任的是什么官职吗？”
“什么官职？”
“临安转运使！”
利博文皱皱眉，没听懂这个官名。
“宋朝的转运司，掌管地方财政大权，转运使就是地方的财务大臣。”
事情慢慢变得有点意思了。
见利博文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兄长继续说：“他在家传的物件里发现了这位老祖宗的手札，说当年元军攻入临安之前，他受命转移临安赋税以及民间筹措的军饷。但是没来得及运出城，只能找了处废弃的粮仓就地掩埋。”
“那个粮仓……”
“没错，那个粮仓的遗址之上，如今建的慈恩医院。”
“这事你有几成把握？”利博文开始盘算其中利益。
“八成！”兄长自信地说，“我跟他买了手札，找了好几个南宋临安城遗址研究的专家，他们分别都认为慈恩医院之下就是那个粮仓。”
利博文点点头。
“所以你们买下了慈恩医院？”高吉鹤听到这个故事，感到不可思议。
“对。我们用了些手段把医院买了下来。却没想到，医院的土地使用权并不是医院所有，而是宋恩海私有。偏偏宋恩海知道了我们不打算继续经营医院，咬死不愿意给我们土地证。”
“挖地的话，即使没有土地证也可以的吧。”
“遗址至少在地面20米之下，相当于往下挖4层楼，这可不是普通的挖掘机能办到的。”
“这也是你们一直闲置医院的原因？”
“我们在找，找宋恩海的儿子，让他把土地使用权转让给我们。”
“那笔军饷应该很庞大，不然你也不会让那块地废弃那么久。”
“据说有三万万两白银，差不多十几亿人民币吧。”
高吉鹤点点头，心想怪不得天玺如此在意这块地的管理。
而小贾则是被数字吓了一跳。这么多钱，就埋在杭州城里，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高吉鹤又问，“不怕我告诉相关部门，把这些军饷挖出来上交吗？”
“哼！”利博文冷笑，“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希望你上报政府，这样就可以把慈恩医院封起来。”
“你说的那个兄长，就是利仲南的父亲？”
“对，所以利仲南也很清楚慈恩医院的秘密。”
高吉鹤点点头，他明白了，利博文叔侄俩表面合作，背地里相互算计对方。这么说来，那些被挖出的遗骸……
“最后一个问题，”高吉鹤拿出手机，打开自己偷偷拍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是谁？”利博文凑近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那个粗犷男子，他不认识。
“老饕，在道上有点名气。”
高吉鹤说完，见到利博文露出疑惑的眼神。
“他不是老饕，”利博文说，“我见过老饕，白白净净，是个中美混血。”
“你见过？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
利博文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说：“利仲南，我在利仲南的办公室里见过。利仲南找他处理点麻烦事。”
“你确定那人叫老饕？”
“没错，非常确定。”利博文打包票说。
这会儿换高吉鹤疑惑了。
利博文，利仲南，叔侄都认识老饕，但与自己在酒吧里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难道还有两个老饕不成？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高吉鹤挥挥手，把这个疑惑暂时放到一边。
“你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关于慈恩医院？”高吉鹤想，既然利博文如此在乎慈恩医院，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里曾经埋过尸体。
但是利博文选择不坦白。现在慈恩医院因为曾被埋尸而被封锁，现下地下的秘密也被曝露，要被解封是不可能的了。
即使利仲南拿到土地证，他也无法开挖。如此自己又何必坦白当年的事，给自己增添罪名呢？
所以他摇了摇头，保持沉默。
高吉鹤也料到了，没有追问，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叔叔问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