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五案：慈恩医院（二）
“啊？”小贾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但是高吉鹤并没有感到意外，就在审讯前他收到了秦月的短信，得知了这个消息。
胎儿已经超过三个月了，所以才能留下骸骨。即使骸骨很小，几乎会被当成母亲的碎骨，但还是被秦月发现了。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你要杀了她，免得落人口实。”高吉鹤觉着这个理由苍白无力，但是常墨仍然点头确认。
“你是怎么杀了她的？”
“我已经说过了。”他指指高吉鹤手中的口供。
“我想再听你描述一遍，以免有遗漏。”
常墨不是很情愿，但是为了结案，不得不再说一遍。
“那天，营销中心办庆功宴。她半中央给我发信息，说要见我，要去去接她。我怕被公司员工看到，就让她去稍远的小区外等着。然后接了她去以前经常去的公寓。”
常墨缓缓说来，往日浮现眼前。
“500万。”张月得意地窝在沙发里，说道。
“你疯了吧，500万！”他说，觉着不可思议。
“是，我不过是个小实习生，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嘴上说着卑微，脸上却挂着傲慢，“但是这些事如果抖搂出去，你们损失的可不止500万。”
“我们怎么知道你手里有东西？说不定，你是在诓我们。”
张月耸耸肩说：“你可以试试看。”
常墨沉默了，他虽然认识张月时间不长，但是他知道张月敢说敢做，他不能冒险。
考虑再三拿不定主意，他看向一旁的单人沙发。
“小月，”接收到求救信号，程安安出来做和事佬，“这样吧，500万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俩都拿不了主意，肯定要去请示。”
“我知道，我给你们两天时间。再久，”张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这肚子就等不了了。”
常墨与程安安会意地相互看了看。她怀孕了，这是个麻烦。
“既然要请示，”程安安继续说，“总得让领导知道你手里资料的份量吧。”
张月思量一番，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过来，说：“这是副本，我那里还存了很多。”
程安安接过来，笑着说：“行，那我们先回去看一下。两天后给你回复。”
说完便与常墨离开了。
“接到她去了公寓后如何？”高吉鹤的话打断了常墨的回忆。
“她跟我说怀孕了，要我尽快离婚娶她。”
“你不同意？”
“那是当然的，”常墨耻笑道，“她跟我在一起图的不过是钱，她怎么能跟萧萧比？”
“那你还出轨她？”高吉鹤言语中带着怀疑。
常墨连忙解释说：“我之前和萧萧吵了一架，出去喝酒的时候遇到她，当晚喝多了就……没想到她后来竟缠上了我。”
“是嘛？”常墨说的这些理由都写在之前的口供上，这也正是让高吉鹤产生怀疑的地方。
既然不喜欢，只是喝多了，那应该是不情不愿，又为何要与张月维持长达半年之久的关系？而且据秦湘湘描述，张月时常和男朋友通话，一个电话能打一两个小时，可不像常墨所言是半推半就。
“你没答应，然后张月是什么反应？”
“她当然是不高兴，威胁我，如果不跟萧萧离婚，就向利总告发我做假账。”
“事实是这样吗？你做假账？”
常墨抬眼看了高吉鹤一眼，没有回答。
“我是刑警，只查凶杀案，不管经济犯罪。”这算给他宽心。
常墨这才回答：“每家企业为了少交税，或多或少都会采取一定的规避措施。”
“我不懂经济，但是也知道合力避税和做假账，是不一样的。”
面对高吉鹤的追问，常墨叹了口气，终于吐露实情：“前几年房地产形势大好，公司的项目开盘后三个月价格就能大涨。这么好的机会，没人会错过。所以大家都在炒公司的项目，员工价买入，市场价卖出，一套房子短短几个月就能净赚两三百万。”
“这么一来，钱都进了员工口袋，而不是公司。”
“所以利总规定，每个项目员工购买只限定20套，客户买房申请折扣大于5个点的，必须经过他的审核。。”
高吉鹤有些明白了，问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们在这方面做了手脚。”
“是。利仲南找到我，希望我在账面上行个方便，表面上是按公司规定给予客户折扣，只是客户申请贷款的手续没办好，尾款拖着没到。实际上，是员工用亲戚的名字按开票价付了首付，等转手卖出后再转尾款。公司项目去化快，员工也赚了钱。”
“你也从中拿了不少好处吧。”
常墨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张月掌握的这个证据，对于你来说确实很有影响。”
“所以我不能让她这么做。我……”
见常墨停顿，高吉鹤问：“你做了什么？”
“就像上面写的，我跟她起了冲突，失手把她掐死了。”
“我想听你说过程。”
遗骸上那么多处伤痕，可不是一句“冲突”就能概括的。
“我……”常墨思索了一番，说道，“我先推了她一把，她撞到了茶几摔倒了。然后我准备走，她拉住我的腿，我用力挣扎，不小心踹到了她的头。然后……”
常墨停了下来，他又思索了一番，然后继续说道：“我当时情绪变得激动，脑子变得不清不楚，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朝她砸过去，然后……
“然后我不太记得过程了，等回过神来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已经断气了。”
常墨一边说，高吉鹤一边核对着手中的验尸记录，疑窦逐渐浮现。
“你不记得拿了什么东西砸她？”
“不记得。那么久了，那时情绪又很激动。”
“事后你怎么处理现场的？”
“跟利仲南合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些……帮人解决麻烦的，我给了他们钱，他们帮我处理了尸体和现场的东西。”
高吉鹤摸了摸下巴，继续问：“张月失踪，公司和她老家那里，你怎么处理的？”
“公司方面很简单，我跟程安安说明了自己跟她的关系，说因为她怀孕了，我把她打发回老家，让程安安帮我处理其他的事。至于张月老家就更简单了，我拿了她的手机，定期给她家里人发消息，定期寄钱过去。”
高吉鹤点点头，至少这部分对得上。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了。”常墨“一心求死”，没有想过给自己开脱。
“我倒还有个问题想问你，”高吉鹤开始了他的审讯，“我们只是找到了张月的一只鞋而已，是什么促使你决定来自首？”
“这一年我并不好过。”常墨低着头，脸埋在阴影中，高吉鹤看不到他的表情，“萧萧还是发现了我出轨，跟我离了婚。现在好不容易答应跟我复婚，张月的事却被你们挖出来。我不能连累她。”
“燕萧萧去了哪里？”
“她跟我吵了一架，赌气走了。我猜……她可能去巴黎散心了。”
“出入境没有查到燕萧萧出境记录。”
“是吗？那就不知道了。”
高吉鹤双手抱胸，看向老张。常墨的反应太异常，他们需要再做调查。
“那些人，帮你处理尸体的人，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常墨点点头，说道：“可以。不过他们肯定不喜欢被警察调查。”
“放心，我们有办法。”
小贾递上纸笔，常墨迅速写好。
当高吉鹤看到信息后，不禁有些感慨。
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
“没想到就是老饕。”老张也跟着感慨。
“看来我们要去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老饕了。”
“真的吗？今天去吗？”自从上次去过酒吧后，小贾对这名老饕十分感兴趣。
他们找扫黑办的同事查过，老饕案上有名，与他有关系的案子多如过江之鲫，但是老饕的真实姓名，住址，背景，一无所有。
藏得这么深，必然有点本事。而小贾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刑警，自小看古惑仔电影长大，自然对这种神秘感十足的老大很感兴趣。
“今天周三，我们去会会他吧。”
“好咧！”
老饕是谁？
普通人眼里不过是个长相凶狠的粗人，说话大声，笑起来还有点阴森。
扫黑警的眼中，老饕是个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大哥，很多案子即使不是他做的，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而在艾克的眼里，老饕是个不可多得的帮手。要他解决个人，他眼不眨一下立马让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他拿个东西，甭管是华尔街上的铜牛，还是NASA里的火箭，他都能给办好。
至于为什么老饕会是杭州地头蛇，艾克微微笑了笑，端起自己的威士忌，看向走进来的高吉鹤三人。
“老饕，去会一会吧。”他说。
“哼！毛孩子，没功夫。”老饕并不感兴趣，自顾自跟手下玩牌。
“高队长，你真的来了呀。”陈依没有感到意外，拿出啤酒给高吉鹤和老张各倒了一杯，给小贾的却是苏打水。
“为什么就我是……”小贾正想争取，却被高吉鹤眼神制止了。
“年轻人少喝酒，对身体好。”老张说着把苏打水塞他手里。
“老饕，来了吗？”高吉鹤开门见山问道。
陈依朝角落撇了撇头。高吉鹤顺着看过去，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高吉鹤皱了皱眉头，目光正好与艾克对上，对方朝自己微笑着摆手。
这是在挑衅吗？
“那个人……”老张提醒说。
高吉鹤点点头，轻声说：“就是我们在天玺集团见过的那人。”
“天玺集团的股东竟然跟老饕有关。”
“什么？怎么会这样呢？”小贾没见过艾克，听到高吉鹤二人对话自是吃惊的。
“也不奇怪。”高吉鹤眉头舒展，说话间已走向艾克等人。
“想想也是，既然利仲南和常墨跟老饕有合作，他们的股东认识老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老张说着也跟了过去。
“哦。”小贾挠挠头，连忙跟上。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艾克率先站起来，朝高吉鹤伸出手。
“你好。”高吉鹤微微握了握就松开。
“是……高队长，对吧？”
“你知道我？”
“听安安说了，高队长是位很敬业的刑警。”
安安？高吉鹤心想，此人这么亲密地称呼程安安，看来两人关系不一般，再联想到天玺的员工说程安安善于处理麻烦，这么看来程安安跟老饕也相熟。
“不敢，请问你的姓名？”
“艾克，叫我艾克就可以了。”
“艾克先生，幸会。我们想找老饕了解点情况，不知……”
高吉鹤还没问完，便见艾克将一个粗犷的大汉拉起来，说道：“老饕啊，这就是。”
老饕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瞪向高吉鹤，问道：“咋啦？”
“老饕？”高吉鹤确认道。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老饕不耐烦地说。
老饕的右眼受过伤，失了明，眼珠是混沌的乳白色，一道可怕的伤疤穿过整个眼睛，直至脸颊，好似一只蜈蚣趴在脸上，再加上他恶狠狠的目光，把小贾吓得不轻，不敢喘一口大气。
高吉鹤却不以为然，这样的眼神和态度，他见得多了。
他换了个站姿，双手叉腰，说道：“借一步说话？”
“凭什么？要说就在这里说！”
高吉鹤瞄了眼他身后的一群男子，问道：“你确定吗？”
“唔？”
高吉鹤微微靠近，低声说：“我现在只是想了解案情，不想生事。如果你不配合，我就把你们都抓到局里去问话，再放出风声，说你十分配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觉着这样好吗？”
老饕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这样不好。
他不怕被抓，他不喜欢高吉鹤所谓的那些风声。如果传出他跟警察合作的谣言，他在江湖上还怎么混？
但是如果就此答应跟高吉鹤私下谈，那不坐实了自己配合警察吗？
老饕瞪着高吉鹤不做声，忽然后背被重重拍了一下。
“老饕，”是艾克，“走吧，到里面去喝酒，大伙儿一起。”
然后呼朋唤友，艾克搭着老饕的肩，老饕的手下跟着走进了包房，临进门，艾克朝高吉鹤望了一眼，特地留了个门缝。这是邀请的意思。
小贾咽了咽口水，问道：“要进去吗？队长。”
“废话！”高吉鹤想都不想，就跟了进去。
老张也是。
好吧，小贾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
刚进去，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贾不禁哆嗦了一下，却不想被满屋子的人看到。瞬时老饕和手下大笑起来。
“刑警同志，不要紧张，”老饕嘲笑道，“老子不吃人。”
“哈哈哈哈——”男人们笑着，相互干杯，似乎在庆祝他们率先赢下一局。
“老饕，”高吉鹤往前迈了一步，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犯法了？”
他的嗓门不高，却掷地有声。
老饕端着酒杯问道：“有吗？老子怎么不知道？”
“有人承认，你帮他处理尸体。”高吉鹤顿了顿，盯着老饕说，“你这属于非法处理尸体，而且还是凶杀案的受害者。刑法上来说就是帮凶！”
老饕回瞪他，还是那句话：“老子有做过吗？”
“对！你有证据吗？”
“无凭无据，不要诬赖我们老大！”
“少TM胡说！你是不是讨打！”
老饕的手下一哄而上，撸着袖子就想干架。
小贾吓得想往后退，却被老张拉住了。
“这个时候不能退，”老张在他耳边说，“这个时候退了，你就会被看不起，会让这些家伙更加嚣张。”
老张的手用力拽着他，将坚定传递给小贾。
他看向站在前面的高吉鹤。
背影高大，不动如山，高吉鹤不紧不慢地撸了撸袖子，露出有数道伤疤的右小臂，用力捏了捏自己的五指，骨头咯咯作响。再活动活动肩颈，又是嘎嘎作响。
“想打架可以，”高吉鹤沉声说，“但是我得提醒你们，我跟你们动手，那是自卫。你们跟我动手，就是袭警！想清楚了再动手！”
最后他低吼了一句：“来啊！”
立刻镇住了逼近的众人。
“有点能耐啊，高队长。”老饕站在原地，赞许道，“都走开，你们想袭警被抓嘛？老子可没功夫去保释你们。”
男人们逐渐退开，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老饕的话必须听。
老饕翘着腿，舒适地靠着，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高吉鹤笑了笑，又往前迈了一步，问道：“张月的尸体是你处理的？”
“老子不认识张月。”
“一年前，绿岚公寓2幢8楼。”高吉鹤念出常墨承认的第一案发现场。
老饕抬了抬眉，答道：“老子好像去过那里。我是干嘛去的？”
他故意装失忆，问手下。
“泡妞！”手下配合地瞎说道。
“哦～～是的，泡了个小娘们，挺辣，不错。”
“那里死了个女人，杀她的人说是你帮忙处理的尸体。”
老饕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问：“那个杀女人的孬种是谁？污蔑老子，老子可不能让他好过！”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哼！你是警察，你问我？”老饕显然还是不配合。
高吉鹤看向一旁没有说话的艾克，说道：“发现张月的地方，还发现了很多遗体，大部分是被害的，根据我们调查，这些人都跟天玺集团有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艾克，等他反应。
艾克回看他，然后嘴角缓缓翘起。
“高队长是想说，这事跟天玺集团脱不了干系？”
“艾克先生，任谁都这么想。如果老饕不愿意配合，那么我只能申请法院传唤天玺集团所有高层到警局问话，并且要求天玺集团提供所有需要的资料。”
艾克的嘴咧得更大了。
他问：“如果不想天玺集团收到法院传唤令，我们应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