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痒:蚊子如何塑造人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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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我们正在与蚊子交战。

110万亿敌蚊组成的大军成群结队,气势如虹。除南极洲、冰岛、塞舌尔群岛及少数法属波利尼西亚微型小岛外,它们在全球每一寸土地上侦察巡逻。在这嗡嗡作响的蚊群中,雌性勇士会叮咬猎物。面对数量达70多亿因人口数有波动,此处用约数。——编者注的人类,雌蚊至少配备了15种生物武器,每一种都能让人类元气大伤,将人置于死地。它们的防御能力令人警惕,且往往是自我伤害式的。实际上,为了阻止雌蚊不屈不挠的突袭,我们在个人防护、喷雾及其他阻挡措施上的防御预算迅速增长,达到每年110亿美元。尽管如此,蚊子依然狂热不减,不计后果,继续向人类发动致命的进攻,接连犯下种种罪行。虽然我们展开了反击,伤亡人数连年降低,但蚊子依旧是世界上最致命的人类杀手。2018年,情况相对乐观,仅有83万人被蚊子夺去性命。我们,通情达理、机智博学的人类,获得亚军,有58万名同胞殒命于我们自己手中。

自2000年创立以来,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已捐款近40亿美元,用于蚊子研究。该基金会发布了一份年度报告,评选出最致命的动物。此项竞赛结果毫无悬念:蚊子,这一亘古不变的顶级人类杀手,获得分量十足的冠军。按照死因排名,2000年以来,平均每年因蚊子而死亡的人数约为200万,位列第一。因我们人类自己而死亡的人数为47.5万,与蚊子相比,我们难以望其项背。随后排名依次为蛇(5万人)、狗与沙蝇(各2.5万人)、舌蝇与猎蝽(各1万人)。在我们的清单上,民间传说与好莱坞电影中凶猛无情的明星杀手排名更为靠后。鳄鱼名列第十,每年有1000人命丧其口。河马紧随其后,每年有500人因其命丧黄泉。大象与狮子稍逊一筹,每年各造成100人死亡。臭名昭著的鲨鱼与狼并列第15位,平均每年造成10人死亡。在此期间,每年因蚊媒传染病死亡的人数为100万~300万。通常情况下,相关方一致认同平均数字为200万。在人类历史上,被蚊子杀死是人类头号死因。根据相关数据,因蚊子而死亡的人数接近人类历史总人数的一半。若用数字直接说明,在我们存在于世且相对短暂的20万年之中,共有1080亿人曾来到人间。其中,预计有520亿人因蚊子叮咬而一命呜呼。这些估算的数字和推断基于以下因素和科学模型得出:智人和蚊媒传染病起源于非洲,在非洲长期存在;人类、蚊子和蚊媒传染病离开非洲的时间范围和规律;针对独特疟疾病株的诸多基因遗传性防御首次出现并进化;蚊媒传染病历史死亡率;人口增长与人口统计情况;在其他影响因素和其他部分的作用下,出现自然气候变化和全球气温波动的历史时期。

但是,蚊子并不直接对人类构成伤害。蚊子会传播毒性强且进化程度高的疾病。正因如此,它们才能发射密如雨下、无穷无尽的死亡炮弹,将毁灭性炮火洒满人间。然而,若没有蚊子,人类既不会感染祸患无穷的病菌,病菌自身也无法得到周期性蔓延。事实上,若没有蚊子,这些疾病本将无影无踪。所以,二者是相伴相生的。蚊子穷凶极恶,其身长及体重大致与一粒葡萄籽相当。若没有这些病菌,蚊子便如同一只普普通通的蚂蚁或家蝇,对人类毫无威胁。若此为真,你也就不会在此时此刻读到这本书,蚊子对死亡的支配亦将从历史中消失,我更不会将令人瞠目、精彩绝伦的故事娓娓道来。为此,可以想象,若没有可置人于死地的蚊子,或者说,如果蚊子不复存在,世界会是一番什么模样?届时,我们将完完全全无法辨认我们所了解的历史与世界,或者说我们自认为了解的历史与世界,我们倒不如生活在一个遥远银河系的星球之上。

作为我们审视的首要对象,蚊子始终以死神、人类收割机及历史变革终极代言人的身份,出现在历史前沿。与其他同我们共住地球村的动物相比,在塑造人类历史方面,蚊子发挥了更为重大的作用。在这些沾满鲜血、疾病横流的字里行间,通过我们错综复杂的历史,你将按照年代顺序,踏上一条饱受蚊子之苦的旅程。1852年,卡尔·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此句参照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85页译文。——编者注正是坚定不移、永不满足的蚊子操纵并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德高望重的乔治城大学历史学教授J.R.麦克尼尔写道:“也许,蚊子的存在是对我们人类自尊心的一次粗暴打击。一想到卑贱低微的蚊子与毫无智慧的病毒能够影响我们的国际事务,就让人哑口无言。但是,它们的的确确拥有这种能力。”历史并非命运的产物,我们极易将这一道理忘在脑后。

本书故事贯穿一个共同主题,即通过分析战争、政治、旅行、贸易及人类土地使用与自然气候变化多样的模式,阐述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蚊子并非孤立存在。由于自然与社会原因,相应历史事件应运而生,蚊子在全球的支配地位因而得以确立。我们相对短暂的人类旅程始于非洲,从那以后,我们的足迹遍布全球,极富历史意义。这段旅程是社会与自然共同演化的结果。我们人类因(自然而然或有意为之的)人口迁徙、人口密度与人口压力变化,在蚊媒传染病传播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历史角度看,我们种植植物、饲养动物(它们是疾病的温床)、发展农业、砍伐森林、改变气候(自然与人为推动)、发动世界战争、发展国际贸易、进行环球旅行,这一切均为蚊媒传染病的扩散创造了理想生态环境。

然而,在历史学家与记者眼中,与近代历史中的战争、征服、国民英雄(通常是传奇性军事领袖)相比,瘟疫和疾病黯然失色。在文字记载中,帝国与国家命运、重要战争的结果、历史事件的意义均由个别统治者、某些将军或诸如政治、宗教、经济学等人类工具的宏观关切决定。在文字记载中,此种现象无处不在,也因而乌烟瘴气,肮脏腐化。蚊子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人类连续不断的文明进程中,并非活跃因素,而是被人类从历史中除名。如此一来,在不断变化的历史进程中,蚊子饱受非议,其持续不断的影响遭到抹杀,也因此名誉尽毁。蚊子与其所传播的疾病一直与全世界的商人、旅行者、士兵及殖民者相伴相生。任何人造武器装备或发明创造的杀伤力都与之相距甚远。从古至今,蚊子的狂怒未有丝毫减退。它们借此向人类发动伏击,并在现代世界秩序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雇佣兵般的蚊子集结瘟疫大军,在全球战场大开杀戒。通常情况下,这对一场左右大局的战争结果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蚊子一次又一次让它们那一代最伟大的军队惨遭重创。用德高望重的贾雷德·戴蒙德的话来说,军事史书无以计数,好莱坞宣传大张旗鼓,人们因而对著名将军顶礼膜拜。这扭曲了有损人们自尊的真相:事实证明,与人类力量、物质力量或智慧超群的将军的智慧相比,蚊媒传染病的杀伤力无出其右,让前者鞭长莫及。当我们越过战壕,在具有历史意义的战场上回望历史,有一点值得我们牢记于心:对于军事机器而言,一位身染疾病的战士会比一位阵亡的战士造成的负担更重。因为患病战士不仅需要队友将其撤离战场,还将继续消耗宝贵的资源。在人类战争期间,蚊媒传染病一直在带来巨大战地负担与伤亡。

针对我们的本地环境,我们的免疫系统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调整。我们的好奇心、贪婪、发明创造、骄傲、大肆侵略,致使我们将病菌推入历史事件的旋涡。不论是围墙还是其他分界形式,蚊子对所有国际边界都不屑一顾。虽然军队大举进军,探险家求知若渴,殖民者对土地(及非洲黑奴)如饥似渴,不远万里地将新型疾病带到另一片土地上,但是在他们本打算征服的异国土地上,当地微生物却让其俯首称臣。在人类文明因蚊子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之时,人类也不知不觉地对蚊子那颇具穿透力、无所不在的势力予以回应。毕竟,令人痛心疾首的事实是,作为对人类生命最具威胁性的捕食者,蚊子远胜其他所有外部参与者。它们推动了人类历史的种种事件的发展,创造了我们当今的现实世界。

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说,本书大部分读者拥有一个共同之处——对蚊子恨之入骨。自人类横空出世以来,拍蚊子便是人人尽享的娱乐消遣。跨越时空,从我们非洲祖先的进化到当今,人类一直为了生存,与蚊子一起被困于一场规模空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在这场战斗中,双方并非势均力敌。纵观历史,我们毫无胜算。通过进化与适应,我们顽固不化、杀人于无形的主要对手实力不凡,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了我们的围剿。其狂热依旧,继续其未曾间断的猎食,延续着长盛不衰的恐怖统治。蚊子依旧是世界的毁灭者,亦是出类拔萃、举世闻名的人类杀手。

我们与蚊子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