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霸王
一、投 师
清代康熙年间,在苏州甪(lù)直镇地方,有一个人,姓陈名唤明智。这人家世务农,出身穷苦,却从小就爱唱昆曲。遇有戏班来到镇上串演,不管风雨寒暑,道途远近,他都赶了去看。看了就学,学会还要再看。他身材矮小,却偏爱的是净角这一行。侥幸天生着一副响亮喉咙,又肯苦学苦练,才小小十四五岁年纪,竟被他学会了好多折戏,唱做念打,件件都来得。
这一年,有个“草台班”,来至甪直。那班子里有个做净角的,唱的好,做的好。陈明智连看了他三日戏,委实着了迷,心里想道:“如若投得此人为师,搭在这个班子里,遍游各地,天天做戏,岂不快活?”想着,就冒冒失失地去找那个净角,说明来意道:“我想搭在你们班子里,跟老师傅学着做戏,不知可肯收留?”
原来那个净角,就是这草台班的班主。早先年轻时,在苏州城里,搭过有名的班子,也曾红过的。只因他性情倔强,得罪了看戏的财主,又不肯听班主的话去磕头赔礼,这就被赶了出来。他一怒之下,发誓不到城里去做戏,约了几个伙伴,带着几个徒弟,弄这么一个草台班,跑跑远州外县,四乡八镇,图个糊口。
搭草台班做戏,是个最苦不过的行当:不但挣不到多少钱财,动辄还不免要忍饥受冻;平日“餐风宿露,戴月披星”,更是不足为奇的事。不是真正无路可走的人,谁也不愿意去搭草台班;搭在班子里的,一旦稍有办法,立刻就掉头不顾,远走高飞了。这个班子,起初也有二三十号人,唱不到半年,走了约莫有一半。走了老的,又补新的,补来补去,角色越弄越不齐整,有好多出大戏,渐渐都做它不动了。
那个班主,唯恐这个班子要垮台,心下暗暗发愁。每到一处,他都随时留心,但愿能收得几个徒弟,撑撑场面。这日忽见有人前来投效,怎能不喜?当下便问:“你也识得唱么?”
陈明智道:“我私下也学了一些,只是未经名师指点,难免荒腔走板,怕的不中听。”
班主又问:“你学的哪路角色?”
陈明智道:“我爱做的是净角。”
那班主听得这句话,便对陈明智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只是摇头道:“看你又瘦又小,竟也要学做净角么?”
班主此言一出,陈明智只认作是不肯收留他,急得登时把脸胀红了,眼泪水只在眼眶里乱滚,差点儿流了出来。
班主见他这样,就又说道:“你且唱几句我听。如若唱的还过得去,身材矮小,倒是可以想办法的。”
陈明智得了这句言语,就扯开喉咙,唱了一段。
陈明智唱的时候,那班主只是掐着指头,静静地听着。唱完了,也不说好,也不说坏,却朝着他的脸上,仔细端详。
陈明智被班主看得急了,紧紧问道:“老师傅,我倒是还有点儿做戏的指望没有呢?”
班主道:“你且把适才唱的这一段,做个身段与我看看。”
陈明智遵命做了。
班主等他把身段做完,顺手从架子上抽下一枝枪说:“耍一个‘黑虎掏心’吧!”
陈明智又便耍了。
这样也试了,那样也试了,班主这才拉住陈明智的手,叫他坐下,和他说道:“像你这般年纪,无师自通,戏居然做到这样,真不容易。我在江湖上闯了这么多年,也很收过一些徒弟,却没有一个赶上你的。你若不怕饥寒奔波之苦,忍得住煎熬,我自当尽心尽力,把自己的本领,传授与你。只是凭你这样人才,这么好的根基,搭在草台班,拜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儿为师,未免有些委屈,将来说不定有一日会后悔的。”
陈明智忙道:“只要老师傅肯收留我,指点我,便是我万千之幸。将后来,老师傅到哪里,我跟随到哪里,永远无后悔之日。”
班主道:“这样便好。只不知你的父母,可肯答应你去做戏?”
陈明智道:“我父母双亡,依靠兄嫂度日。我要做戏就做戏,兄嫂是拦不了我的。”
班主道:“话不是这样说。你家中既有兄嫂,我就该去问问他们的意思。”
陈明智道:“老师傅这就去吧,我引路。”
班主笑道:“你倒也不消这样性急。我今天还有事;明天你来,我们一路去就是了。”
陈明智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