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示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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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美术馆

一 展示的核心:agora

展览和装置的空间,是当代艺术的最小构成单位。

——格罗伊斯


古希腊人用isegoria一词来指“自由的言论之权力”。荷马在《奥德修纪》的歌二的开头,用laon ageirein一词表示召集军队来建立和平的手段。泰拉马克(Télémaque)曾将军事贵族们召集到伊塞卡(Ithaque),围成一个圈。他走到圈中央,手持权杖,自由地发言。他那种带着权杖、召集军事贵族、宣布和平的方式,这种联系的网络,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agora47不论你在哪里说,只要在agora的状态,就会一说就立刻被全体听到。这种即时传播是展示的理想状态,无关展示者和受众的位置。

从其历史语义方面查看,agora也是城邦的田径、艺术、精神和政治的中心。在古希腊,它是大地主进城参加军事任务和听同时代的执政者发表演说的地方。商人也在那里售卖。动词agora的意思是:我购买,同时我也公开发表演说。

这个词指的是一种对公共交流的技术安排,我们应取它在建筑上的意思:它是让人“说”的一种排阵,一种让人真正传达得很“公共”的那种工具。但在我们的社交媒体时代,agora也许更应被理解成:公共空间里让人人都能够“公共”的一个个位置,一张能将每一个观众都当作一个平等的发出者(transmitter)的网络,既接力,又互联。真正的agora是一种每一个人都成为公共信使、不需要权威发布源的状态。那么,推特和微信离这个理想是更远了,还是更近了呢?

而且,agora不仅是通过建筑或宪政,来使“公共”达到满格,本身更是落实这种传播的接力的一种技术解决方案:在社会中,人人通过自己的交往来使交往更高效。微信有这种出发点,但它一开始就走歪,成为对我们每一个人的语言和交往能力的商业开发。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在今天都处于熵增(entropic)的过程中,里面的每一次传播都必须在它内中一步步走向耗尽。今天再新颖的媒体,也不可能立刻将我们拉进那个agora,哪怕仍从建筑角度来看,也是如此。必须是受众的有力使用,才使它成为agora。在今天,agora也不应是库哈斯(Koolhaas)手里的3D打印状态,只要好看就行,而应该是对互联网本身的伤筋动骨的建筑,必须是一种地震后的通讯恢复才对!它必须是源建筑!它必须在修改了源代码后被重新创造出来,重新算数。但是,新的源代码在哪里呢?今天的开源实践、区块链技术给了我们去中心化和社群诸众化的希望:将人类集体智性展于人人看得见的地方,使之处于agora之中,这样才能战胜全球资本主义的技术经济自我封固和创造式毁灭。

有了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后,agora反而更难建立了,这一点是对我们的巨大讽刺。那么,如何重新建立和摆正它?如何在传播过程中生产出负熵(negentropy)?或者说,如何使agora成为我们的根本建筑、对建筑的建筑?这事关人类的政治前途,也应是今天的数码研究的核心课题。落实到最后,这种新建筑必须由我们的爱欲而不是死欲来支撑。只有先使人类的行为和价值重新进入负熵,才有希望重新摆平它。这种负熵的到来,将如深冬里的初春的绿意的露头,我们也最先会在agora中听到。只有在我们的精神生态、那种人类的集体的交往中,才能重建agora

在算法和踪迹捕捉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仍将带着各种不同的感性,加入共同体的感性生活,并以各个不同方式,去改造我们现有的共同的感性生活。正是这种改造在我们之间引起了冲突和斗争。而这块冲突和斗争的场地不光是审美之域,也是我们的政治之源。这块力场,如果真能出现,那才是ag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