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童年碎影
1.宁波外婆家
我是1926年6月16日在上海出生的。我的祖籍是宁波,宁波的鄞县,现在叫鄞州。
母亲28岁,1926年摄于宁波
我实际上是在宁波市长大的。因为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母亲就在宁波市租了一间房子,我哥哥、我弟弟,还有我,再加上我小叔,一共四个孩子。我小叔是我父亲的弟弟,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当时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一家就在宁波市内租了房子,安了家。所以我小时候就在宁波市长大,上小学。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我的哥哥叫顾方乔,他比我大一岁,他出生在宁波附近的一个镇,叫做方桥镇。所以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方舟呢?一个是桥,桥下面有船。老三没有养活,很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夭折死了。老四是先天脑子发育不好,一直留在乡下我外婆家,后来就务农了。老五后来我母亲也把他带出来了,也到了天津。他跟我差五六岁,我记得我和哥哥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刚刚升高中。所以我家里有我的外婆,我母亲,还有我的哥哥、小弟弟,就这么一个家庭,很简单。
全家福,摄于1928年前后(左起:顾方舟、顾方乔、母亲、顾方方、父亲、顾国梁)
我对我父亲的印象很浅,我知道他上的是东吴大学,大学毕业了以后,到了所谓英国人的海关。当时是旧中国,我们中国人没有关税自主权,是英国人控制我们的海关。他就在英国人把持和管理的海关里工作。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家家境还可以,但是我父亲一去世就没办法了,也就是现在说的家道中落,等于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倒了。没有了父亲,我们就跟着母亲,靠着外婆把我们抚养大,所以小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在宁波跟着外婆生活。
父亲与母亲,摄于20世纪20年代
我父亲得的病叫做黑热病1,所谓的kala-azar,这种病主要是脾脏受到感染,当时病死率比较高。我父亲因为在海关工作,他要到轮船上去检查货物或者是旅客,就在船上感染了。当时天津是一个通商港口,所以他就回到天津。在天津住了医院以后,诊断是黑热病,但没有治好,就在天津去世了。
我去宁波时很小了,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现在对宁波的记忆很浅了。我们住在同仁堂弄,里面有一个大杂院,我们就住在那个大杂院里头,租了一间房,南方都叫里弄,北方叫胡同。周围住的都是老百姓,住那种房子的人家境都是不富裕的,租间房子这么凑合着过日子。在记忆当中,宁波曾是五口通商的这么一个地方,受外国的影响还是比较深。我们小的时候就到宁波的江北岸去玩,那儿比较繁华。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桩事情。当时宁波流行霍乱,我们有个邻居得霍乱死了,他的灵堂就设在家里头,正好和我们隔壁。我后来听外婆讲,我那时候小啊,才四五岁,也不晓得这个,就到处乱跑,可能是到了他的灵堂,受到感染,得了霍乱。当时霍乱死亡率很高,那时候也没有办法治疗。得了霍乱怎么办呢?宁波有一个医院叫康宁医院2,现在大概已经不在了。后来外婆找人把我带到医院里,每天去,在屁股那儿打盐水,就这样子把我给救过来了,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所以这个给我印象比较深。
因为当时年纪小,对宁波印象不深,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主要记得外婆对我们的照顾,为什么我总记得外婆呢?因为我父亲去世了以后,生活就成了问题,我们家一大堆孩子,怎么办呢?现在我回想起来,在我母亲的心里头,这是一个大问题,谁来养活这些孩子?后来我母亲下了最大的决心,投考杭州广济产科专门学校3,去学助产,她要自己来养活我们,就把我们这些孩子交给我外婆了,所以我们小时候跟母亲接触也不多,因为我母亲在杭州念书、学习。
我对我父亲这一系的印象非常浅,没什么印象了。我父亲的出生地我都没去过,不知道在哪里。我父亲过世以后,整个我父亲那边就败落了,我一直是跟外婆在一起。因为对我母亲来说,丈夫死了,投靠谁呀?只有回到娘家。这么几个孩子谁来养呀?别人谁也帮不了你。
我对顾家的情况都不太清楚,没有人给我们讲,我对亲戚之间的关系都弄不清楚。就知道我父亲一去世,家道中落,我们顾家等于整个就倒下了,垮掉了,要不然我母亲也不会去学助产。小叔是我父亲的弟弟,那个时候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们搬到了天津以后,我这个小叔就留在宁波了,至于他后来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太清楚了。
1934年,母亲(前排右2)毕业于杭州广济产科专门学校
关于父亲,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他出殡的时候,出殡、安葬,别的没有什么。那时候太小,对我父亲印象太浅了,所以我从我父亲那儿没有继承什么。我母亲在天津挂牌开业,一天到晚就是忙着自己的接生工作,她能管着我们一天吃三顿饱饭这就很不容易了。所以很偶尔跟我们提起我父亲,但很少提到他在海关的事。所以我对我父亲的印象也很浅,几乎是没有多少记忆。
我父亲死了以后,他所在的海关给了一笔钱叫保险金。他生前参加了保险,有一笔保险金,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但是多少钱我就搞不清楚了。我母亲靠这个保险金去上的学,上的产科学校,另外也靠保险金在宁波租了房子,安顿下来。我外婆的家在宁波乡下是怎么一个情况,我不太清楚,反正是够艰苦的。所以要是没有这笔保险金,那我们可就太悲惨了,可能我们几个也活不到现在,旧社会没有钱,你一步也走不动。
现在回想起来,我得要谢谢我外婆,我外婆等于把我们这几个孩子拉扯大。所以我们小的时候也谈不上有什么很深刻的记忆,就是在宁波上小学一年级、二年级,没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东西。有的人的童年过得很苦,有的人的童年过得很幸福,我们没有这些,很平淡。
我的童年或者是少年,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过来的。有人疼,就是我外婆疼我们,有人管,就是我妈妈。我们到了天津以后,上小学、中学,都是靠宁波老乡,宁波人在天津做买卖什么的,都是宁波老乡互相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