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彼世论者注67
从前,连查拉图斯特拉也如同所有彼世论者注68,把自己的虚妄幻想抛到人类之外的彼岸。那时候,我觉得世界就是一个苦难的和受折磨的上帝的作品。
那时候,我觉得世界就是梦幻,是一个上帝的虚构;一个神性的不满足者眼前的彩色烟雾。
善与恶,乐与苦,我与你——我觉得都是创造者眼前的彩色烟雾。创造者意愿撇开自身,——于是他创造了世界。
撇开自己的痛苦并且失去自己,这对于苦难者乃是醉心的快乐。从前我也觉得世界是醉心的快乐和自身的丧失。
这个世界,这个永远不完满的世界,一种永恒的矛盾的映像,不完满的映像——对于其不完满的创造者而言,乃一种醉心的快乐:——从前我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
从前我也如同所有的彼世论者,就这样把自己的虚妄幻想抛到人类之外的彼岸。是真的抛到人类之外的彼岸了吗?
啊,兄弟们,我所创造的这个上帝,如同所有神祇一样,是人类的作品和人类的疯狂!
他原是人类,而且只不过是人类和自我的可怜的一部分:在我看来,他来自人类自己的灰烬和火焰,这鬼魂,而且真的!他并非来自彼岸!
发生了什么事啊,我的兄弟们?我克服了自己,我这个苦难者,我把我自己的灰烬搬到了山林,注69我为自己发明了更光亮的火焰。看哪!这鬼魂于是离开了我!
现在,相信这种鬼魂,于我而言许是痛苦,于痊愈者而言许是折磨:现在于我许是痛苦和侮辱。我对彼世论者如是说。
那是痛苦和无能——它创造了全部的彼世;以及那种唯有最苦难者才能经验到的幸福的短暂疯狂。
想一跃、致命一跃达到终极的疲倦,一种可怜的、无知的甚至不愿再意愿的疲惫:它创造了所有的诸神和彼世。
相信我,我的兄弟们!这身体已经对身体绝望,——它用受迷惑的精神的手指摸索着最后的墙壁。
相信我,我的兄弟们!这身体已经对大地绝望,——它听到存在之腹(Bauch des Seins)对自己说话。
而且它意愿以头颅穿透最后的墙壁,不光是用头颅,——穿越到“那个世界”。
然则“那个世界”却完全对人类蔽而不显,那个非人化的、无人性的世界,它乃是一种天上的虚无;除非作为人类,存在之腹甚至不对人类说话。
真的,一切存在都是难以证明的,也是难以言说的。告诉我,兄弟们,难道一切事物中最神奇者不是依然得到了最佳的证明吗?
是的,这个自我,以及自我的矛盾和纷乱,依然最诚实地言说它的存在,这个创造着、意愿着、评价着的自我,它是事物的尺度和价值。
而且,这种最诚实的存在,即自我——即便当它作诗和狂热时,当它以断翅扑飞时,它也言说着身体,依然意愿着身体。
这个自我总是越来越诚实地学习言说;而且它学的越多,就越能为身体和大地找到词彩和光荣。
我的自我教我一种全新的高傲,我又把它教给人类:不再把头埋入天上事物的沙堆里,注70而是要自由地昂起头来,一个为大地创造意义的大地上的头!
我教人类一种全新的意志:意愿这条人类盲目地走过的道路,承认这条道路是好的,不再像患病者和垂死者那样悄然离开这条道路!
患病者和垂死者就是那些人,他们蔑视身体和大地,发明了天国和救赎的血滴注71:但这种甜蜜而阴郁的毒药,他们也还是从身体和大地中获取!
他们本想逃离自己的困苦,而星球离他们太遥远了。于是他们叹息:“啊,但愿有天国的道路呢,使我们得以溜到另一存在和幸福里!”——他们于是为自己发明了一些诡计和带血的小饮料!注72
他们幻想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和这片大地,这些忘恩负义的人。然则他们脱离时的痉挛和狂欢归功于谁呢?归功于他们的身体和这片大地。
查拉图斯特拉对患病者是宽厚的。真的,他并没有对他们的安慰态度和忘恩负义态度发怒。但愿他们变成痊愈者和克服者,并且为自己创造一个更高等的身体!
查拉图斯特拉对痊愈者也不恼怒,即便痊愈者温柔地盯着自己的幻想,半夜里潜行于他的上帝的坟墓周围:但在我看来,甚至他的眼泪也仍然是疾病和病态的身体。
在作诗和渴求上帝的人中间,总是有大量病态的民众;他们恼怒地仇恨认识者,以及德性中那最新的一种,那就是:诚实。注73
他们总是回顾黑暗的时代:诚然,那时幻想与信仰是不同的东西;理性的错乱乃是类似于上帝的状态,怀疑就是罪恶。
我太清楚地认识这些类似于上帝的人:他们想要人相信他们,怀疑就是罪恶。我也太清楚地知道,他们自己最相信什么。
委实不是相信彼世和救赎的血滴:而不如说,他们最相信身体,对他们来说,他们自己的身体就是他们的自在之物。
然而,身体对他们来说乃是一个病态的东西:而且他们愿意脱去这皮囊。因此,他们倾听死亡的说教者,自己也说教和宣讲彼世。
我的兄弟们啊,宁可倾听那健康身体的声音:这是一种更诚实和更纯粹的声音。
健康的身体,那完满而方正的注74身体,说起话来更诚实也更纯粹:而且它说的是大地的意义。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