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草莓福利院
时隔大半年,司辰又坐上了长途车,上次这辆车载着他来到了观霞镇,这次又载着他和心爱的姑娘离开观霞镇,进了城。
在各种导航工具的帮助下,找到红草莓福利院并不是什么难事。应该庆幸过了近二十年,红草莓福利院依然在那儿,只是它已经变得破败陈旧。
掉了漆的棕红色大铁门紧紧关着,两根粗粗的石柱坑坑点点,一左一右站立在大门两侧,一圈灰土色的带着玻璃碴的矮墙把里面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城”,隐约透出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道彩虹形状的拱形铁架子中间挂着一颗铁皮做的草莓,“红草莓”在铁锈的“装点”下,变成了斑驳的棕黄色,如同烂掉了一般。但就是这颗“烂草莓”对应上了天佑仅存的一点记忆。
“就是这里!”天佑说道。
天佑和司辰在铁门外敲了很久,终于有人应答。
“咣啷啷”,大铁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一位有点驼背的老大爷从门缝中警惕地看着天佑和司辰。
“您好。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我想打听点事,可以进来吗?”天佑回答道。
“在这儿住过?好吧,进来吧。”老大爷把天佑和司辰让了进来,转身把大铁门关紧,反锁上。
“平时这里不让人进吗?怎么门要关得这么严?”司辰嘟囔了一句。
老大爷听到了,瞥了他一眼:“这福利院的孩子很多是有智力障碍的,到处乱跑,丢了咋办?”
“哦,明白了。”
“你们想打听什么?”老大爷问道。
天佑说:“我想查一下我小时候是怎么来这福利院的,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呵呵”,老大爷冷笑了一声:“怎么来的?这里的孩子要么是被遗弃扔门口的,要么是街上流浪被好心人送来的,要么家里变故无父无母的……孩子要是自己不记得,谁能知道他的身份啊。”
天佑叹了口气,默默低下了头。
“姑娘,你那是啥时候的事情了?”大爷问道。
“大概十六七年前。”天佑回答。
“你瞅瞅,时间又过了这么多年,留没留接收记录都不一定。”
“接收记录?您是说会有接收记录?”
“嗯,福利院每收一个孩子,就会有一些登记。可是你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不好查呀。要不你们去档案室问问吧。”
“好的,好的,在哪儿?”
老大爷给他们指了路,天佑和司辰向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有几个跑来跑去的孩子,他们旁若无人地乱叫着,偶尔停下来看看天,像在做一种特别的游戏。左侧有一幢二层灰色小楼,门外也坐着几个孩子,有的在台阶下,有的在墙角边,还有的在轮椅上。孩子们要么低头不语,要么自言自语,要么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死盯着天佑和司辰,让他们浑身不自在。没有笑声,没有笑容,尽管今天阳光明媚,这里的氛围却让人感到阴郁低沉。
从灰色小楼经过,一些记忆的碎片与天佑眼前的景象重叠,台阶、墙壁、孩子、蜡笔……还有……天佑猛地抬头望向二层最边上的一扇窗,但窗内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碎片仅是碎片,几个模糊的画面叠过之后,天佑的脑中再也挖不出来什么记忆了。
天佑和司辰继续往前走,院子最里面有一排平房。他们找到了挂着“档案室”牌子的房间,说明了来意,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十分不耐烦地回应了他们:“这档案室都清理好多回了,那么久的资料,上哪儿找去?”
天佑求了半天也没用,这个女人冷冰冰地说:“有多少孩子长大了都想来问身世,找父母。可是即便找到了有什么用?要是父母有良心的话,会扔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混蛋父母找他们干吗?!”
“也许,我的不一样!”天佑还在尽力做着争取。她的眼神充满执着与期盼。
女人实在拗不过,叹了口气:“得,看你们这么坚持,那我就帮你们找找吧,等着!”说着,起身向里屋走去。
过了许久,女人从里面出来,抱着几包落满灰尘的牛皮纸袋子。“算你们运气好,资料没有丢。这是从2000年到2004年,福利院孩子的接收单。大概就在这期间吧?你们自己找吧。”
天佑和司辰表示了感谢,连忙翻找起来。
时间、地点、接收方式和接收时孩子的基本情况……这里白纸黑字地记录下当年的情形。每一张单子都是一个孩子命运转折的开始,从此他们被贴上了“遗弃”“孤儿”等冰冷的标签,与自己的原生家庭彻底剥离,开始了在福利院的生活,这终究会影响其一生的命运。“幸”或“不幸”在这里是个没有答案的“伪命题”。
“找到了!”天佑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微微颤抖着。
本名:不详
现用名:祖小云
性别:女
生日:不详
年龄:约6岁
接收时间:2003年5月7日晨
接收地点:红草莓儿童福利院大门外
基本情况:遗弃,未留文字信息。身体状况良好,疑有精神问题。
下面还有两个潦草的签名。
“遗弃?”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得天佑疼痛不已。
女人接过单子,抬眼看了一眼天佑:“这是你吗?这不没啥精神问题嘛。”
司辰询问女人:“大姐,这单子上的意思代表什么?”
“这还不清楚啊?”女人指着天佑说,“有人把你丢咱福利院门口了。早上发现了就接进来了呗。唉,这种情况多的是。不过一般都是身体有残疾的婴儿,六七岁这么大了还扔的不多见,这父母得多狠心啊。”
“肯定不是这样的!”
“那能是怎样?”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天佑不愿接受这种说法,她的心里充满了怀疑和沮丧。
“请问上面的这个‘祖小云’的名字……会是我的本名吗?”天佑接着问道。
“不一定。我们福利院有个习惯,对那些没有姓名信息的孩子,接收的时候会给他起一个名字,就用接收他的老师的姓,而名字多是跟当天的天气相关,什么云啊,风啊,雨啊,阳之类的。这个名像是来福利院后起的。”
司辰又看了看单子,说道:“2003年5月到2004年1月被收养,天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啊,肯定还有些人更清楚当时的情况。
大姐,我们还可以向谁咨询呢?这单子上的两个签名是谁?”
“哦,一个是当初发现她把她接进来的老师,一个是当时的院长。”女人瞥了眼单子,回答道,“这不,老师姓祖,没错,你那个名字应该是这里起的。”
“祖玉梅”“向东生”,司辰和天佑辨认出了老师和院长的签名。
“我们能找到他们吗?”
“啊呀,这个签名的老师,我都不认识,肯定早就走了。这个向院长也退休了,换了,早就都换了。”女人回答道,“好了,好了,都让你们查了,可以走了吧,我还要忙呢!”女人又显出了极其不耐烦的态度。
司辰拿出手机拍了单子,和天佑走出了档案室。他们在福利院里到处打听了起来,连问了几个老师都不认识这两个签名的人,他们又回到大门口向那位驼背老大爷询问起来。
大爷说:“祖玉梅,我记得这个人。她不是去世了吗?”
“啊?去世了?”
“啊呀,这都十好几年前的事啦。后面这些新来的老师当然不知道了。”
“那您知道向东生院长吗?”天佑还是不甘心。
“早退休了,没音信了。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回去吧。”说着,老大爷把他们驱赶出了大门。
“咣”!大铁门被不留情面地关上了。
这次红草莓福利院的探访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那句“遗弃”为天佑增添了痛苦,因为她的心里不愿相信这样的结论,一种无法言语的直觉让她感到这背后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但目前又找不到新的线索,司辰和天佑只得坐上了返回观霞镇的大巴车。
回到镇子,天佑陪着司辰回住处去取小提琴,因为在这个时候,去湖边演奏一曲是最能让情绪放松下来的方式。但他们并不知道,有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早已停在大门口等候着他们。
当轿车映入眼帘时,司辰紧张地停住了脚步,拉起天佑的手扭头往回走。
“司辰,给我站住!”只听得从轿车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声。
司辰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转向了男人,似笑非笑地拉着天佑慢慢地走上前。
天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高高的个子,眉宇间透着冷峻,一层浅浅的络腮胡把脸型衬托得更为立体,深蓝色的毛料风衣配一款长围巾,一看就是很有身份的人。
“哥!”司辰冲着男人喏喏地叫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这个哥呀!玩够了吗?该回家了吧?”男人的语气像是在教育孩子。
“我不回去!我还有事要做!”司辰的态度非常强硬。
“有什么事?”男人看向天佑,很不客气地问道,“她是谁?”
“她是我女朋友!”司辰紧紧握着天佑的手。
“女朋友?在这小镇子找的?开什么玩笑!”男人毫不客气地表露出一种厌恶的神情。
天佑被这突然的一切弄得不知所措,低下了头,慢慢挣脱了司辰的手。
司辰转向天佑,温柔地说:“你先回家好吗?等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会去找你。”
说着司辰跟男人上了轿车,天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轿车远去。
时间像沙子,只是被水浸湿了,变得黏腻、凝固。这几个小时里,天佑努力梳理着各种跟她身世有关的讯息,希望把它们串联一起,却零零散散,找不出什么脉络。加之突然出现的关于司辰的状况又让她忐忑不安,静不下来。
“司辰有个哥哥?他几乎没提过他家里的事,他是谁?他为什么来这里……”
“汪汪”,随着扣子的叫声,天佑终于等来了要给她答案的人。
司辰走进了屋子,带着几分疲惫,很显然刚才经历的是一场并不轻松的谈判。
“天佑,对不起,一直没跟你讲过我的事。你愿意听吗?”
天佑递上一杯热茶,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那个男人是我哥,司宇。”
司辰长舒了一口气,低着头,慢慢说道:“其实,我是为了躲开我父亲而来的这个小镇。我的父亲是一个霸道又冷漠的人,在我印象中就没见过他笑,只是不断要求我们必须服从他的安排。我哥司宇在他的计划下学了经济和法律,辅助他做生意,又被迫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父亲要用同样的方式安排我的人生,他不同意我做音乐,我感情的事他也要干预。对于我想要什么,我的感受,他完全不关心。他的那种控制欲,简直要把我压得喘不上气了。特别是,他对我的母亲……”
司辰顿了一下,把话吞了回去:“总之,在母亲过世后,我一直都想躲开,躲开他,躲开那个家……”司辰的手指不自觉地抠搓着手中的茶杯。
“所以,你躲到了这个小镇?”天佑说。
司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回复道:“是的。可是,我太天真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又怎么躲得掉。哥哥跟我说,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只是想让我过过苦日子,知难而退,自己回去。呵呵。”司辰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所以……是你父亲让你哥来找你?找你回去?”天佑的大眼睛里闪着缕缕担忧。
“天佑!”司辰猛地抬头,紧握天佑的手,说道,“我不会回去的,起码,我不会一个人回去。我一定不会丢下你。我会努力的,我要向父亲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选择了音乐,选择了你。不走由他设定的人生,我会更好!”
司辰接着说:“我已经说服了哥哥,他会帮我的。他已经过得不幸福了,他从心底并不希望我和他一样。”
“可是……”天佑仍感到很不安,“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怕我会拖累你。”
“不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找到答案的,未来一定会幸福的!”
天佑还想说什么,却被司辰的吻挡住了。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吻,化解了天佑的迟疑,只剩下深深的爱恋和酥酥麻麻的荷尔蒙。
亲昵着,司辰轻轻抚下了天佑的衬衫。此时,天佑左臂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显露了出来,在月光下如同一只恶魔的眼睛,贪婪地窥视着两人的温存。
夜色渐渐深了,今晚的月特别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