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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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挚爱梵高

冬日的阳光透过小窗散布在阁楼里,油彩在阳光作用下强烈地刺激着司辰的眼睛,也燃烧着他心中的种种疑问。

“这些油画也是爹爹教你的吗?”司辰轻轻地问天佑。

“不是,他不喜欢我画这些。”

“所以,你就躲在这里画?”

天佑并没有回答,因为这不仅仅是她把这一切藏起来的唯一原因,而她也说不清其他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守护,守护这个油画世界里住着的另外一个自己——与这栋房子,与这个小镇,与现实中的“林天佑”都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你很喜欢凡·高的画?”

“嗯,不只是他的画……”

“那……还有?”天佑的回答让司辰感到很奇怪。

“他的人!”天佑回答道,“他是个伟大的人!”

“在艺术上很伟大,只可惜是个疯子。”

“你也认为他是个疯子?”

“哦,我并不了解……只是世人不都这样说吗?”

“他不疯,他经历了那么多,他的承受力和忍耐力已经超越了常人。要说‘疯’,他只是疯狂地爱着绘画艺术而已。”

“听说他会吃掉颜料。”司辰轻描淡写地嘟囔了一句。

而天佑却严肃了起来:“那是因为他穷困潦倒,没有餐具,把笔杆当作了刀叉。”

“他不是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吗?”

“或许那是跟高更一场冲突中意外受的伤。当然,我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解读——他是在用自我牺牲和悲悯情怀,割下耳朵当作珍贵的礼物送与和他惺惺相惜的女孩。”

司辰皱紧眉头:“按这种说法,那他并非精神失常?可……他最后不是自杀了吗?”

“他不是自杀!那是场误杀!”

“啊?”司辰吓了一跳,他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小镇女孩的嘴里,竟然冒出一个推翻百余年世人对这位传奇画家结局定论的言语。

司辰不知道该如何追问下去了,这样疯狂的话他可以选择不去相信。可是,他的固有认知也仅仅是来自大众流传的说法而已,自己并没有什么根据;但从天佑的眼神和语言里能感觉到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那是因为了解、深知而拥有的自信,那是因为热爱而产生的要去守护的力量。

司辰的内心越发混乱了,在这个边远小镇的阁楼里如何会发起这样一场跨越半个地球和百余年时间话题的讨论,并且他感受得到凡·高对这个女孩产生的影响不仅仅是艺术层面那么简单,那是一种心灵深处的融通,如同灵魂投射出了影子。

司辰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地握起天佑的手。

“天佑,我尊重你所热爱的一切。我无心冒犯,只是不了解而已。这都是怎么回事呢?你接触这些很久了吗?”

天佑深吸一口气,慢慢捡拾曾经的记忆,她知道司辰是唯一可以与她分享这一切的人,她鼓起了勇气慢慢把故事讲了出来。

“记得是我上中学时的一天,爹爹让我去给杨老师送幅字。”

“就是咱们学校那位教美术的老先生?”

“是的。我在他办公室的书架上随手翻了本画册。那是本凡·高的作品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那样的画,我……我一下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些画很熟悉,真的很熟悉,就如同很久前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可是我想不起来缘由。杨老师见我喜欢就把画册送给了我。我拿回家,爹爹看到时并不开心,可能是怕干扰我学国画,把画册扔掉了……”天佑轻轻叹了口气。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被我偷偷捡回来了。其实,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凡·高是谁,只是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安排好的应该去画这样的画。我躲在这个阁楼里,把册子上所有的画都临摹了很多遍。开始以水彩为主,直到我考上城里的大学,打工挣了些钱,便更频繁地画油画,尝试挑战常规的对比色运用,尝试他那极富生命感的笔触,尝试用色彩表现情绪,才慢慢画出了一点凡·高的影子。也是那时候我才有机会看到更多他的画,画了更多他的画。我还查看了很多关于凡·高的著作、资料,去了解他和他所接触的那些人,他和他弟弟提奥的往来信件也读了很多遍……

“当你越了解他,就会越懂他的画;你越懂他的画,就会越来越爱上这个人。他的善良、他的仁慈、他的狂热、他的执着。艺术伟大是因为蕴含了他的整个生命。

“还有很多人在研究他的死因。我想说,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死的,应该先看看他是怎么活的!”

听着天佑的话,司辰动容了,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幅临摹作品《麦田群鸦》上,天佑看出了司辰的不解,她走过去轻轻拿起了那幅画。

“世人都说这是凡·高的最后一幅画,他把‘遗书’放在画布上:乌鸦代表着不详,乌云预示着死亡,空无一人的麦田表现着他强烈的孤独感,整个画作躁动紧张,凡·高用画告知世人‘我即将离去’……”

“难道不是吗?”司辰问道。

“不是的!乌鸦在一些文化中确实代表着不祥,《圣经》传说中乌鸦也出演着被诅咒的角色,它乌黑的羽毛中夹杂着金属感的深蓝和深绿,那是死亡的光泽;但是乌鸦同时也是智慧和勇敢的象征,它警醒着人们危险,传达神灵的旨意。凡·高在奥维尔的最后那段时间,被认作精神病患者,他是孤独的,他不被人理解,而这些乌鸦则是他的朋友,整个画面因为这些飞鸟的存在,反倒证明凡·高的内心在努力战胜孤独,乌云被甩在身后,积极勇敢地飞翔。金黄的麦田中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而是有路的,那是通向希望和收获的道路。我相信凡·高画这幅画时,虽然传达着悲伤,但并不绝望,而是含着希望和憧憬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读,这幅画在司辰心里也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天佑接着说道:“更重要的是,这根本就不是凡·高的最后一幅画!”

“啊?”天佑不断地挑战司辰的原有认知,他皱起眉头继续听着。

“虽然凡·高作画速度非常快,随心随性而画,但一幅油画为了色彩层次的需要,是要等前一层油彩干了再继续下一步,等真的完成是要时间的。《麦田群鸦》是在他死前两周完成的,而这两周内还有其他画在同时进行,比如这幅《多比尼的花园》。”

天佑拿起了一幅《多比尼的花园》的临摹画,继续说道:“凡·高有时会画不止一幅画来表现同样的场景,这是一位画家在精进自己作品的过程。他画了两幅《多比尼的花园》,第一幅有一只黑猫,而这第二幅他又顽皮地让黑猫跑掉了,只在草坪上留下黑猫压过的痕迹。这第二幅画完成时间就在《麦田群鸦》之后。怎么没有人说这幅画代表着死亡呢?他在给他弟弟的信件中描画过这个创作的草图。这是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作,体现着自然与艺术的和谐感,他希望世人看到人们在奥维尔这个自然环境中享受着事业上的成功和生活上的优裕。这是种理性又积极的心态,不是吗?”

司辰接过了天佑手中的这幅画,仔细地看着。

天佑继续说道:“从完成《麦田群鸦》到他死去的那两个星期,除了这幅他一定还在画其他的画,如此疯狂的高产画家绝不会让自己停下那么多天。甚至他被枪射伤的当天应该也是在作画的。

提奥的妻兄曾提及凡·高在那天上午还画了一幅树林的景象。继而有人认为,他最后画的就是这一幅……”

天佑拿起了《树根》的临摹作品,说道:“茂盛的枝叶,野蛮交错的树根,这不更是一种阳光而富有强大生命力的画作吗?一个计划结束自己生命的人,留给世界最后的纪念绝不会是这样的!”

司辰问道:“所以……你认为他不是自杀的?”

“是的!”天佑坚定地说,“凡·高一贯深爱着自然,歌颂着生命,仁慈地对着周围的人。他在博里纳日矿区布道时曾那样接近死亡、直视死亡,他顽强地活着,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予了苦难的人们。生活确实对他太不公平了,他承受的苦难也太多了。但我相信,凡·高不会是个主动选择死亡的人,因为他心中有‘大爱’!”

天佑的眼睛望向了窗外,阁楼里那扇小小的窗像是变成了一双翅膀,飞向了无际的蓝天。

听到此时,司辰的心彻底被震撼了。面前的天佑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文静柔弱的小镇女孩,而是化身成一位“战士”:她知识丰富,逻辑清晰,理性却不失热情,言语铿锵有力,她在为自己的信仰而勇敢表达,她在为艺术、为生命、为尊严据理力争!她的眼中有一道特别的光!

司辰必须重新认识面前的这个爱人。那个曾经安静而让人感到怜惜的姑娘此刻却充满力量,这种力量反过来在感染着他,去热爱、去期待、去努力生活!

司辰想起《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即使把我放在火柴盒里,我也是无限空间的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