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原十二时辰(十二)
东华坊蛛司北府衙署。
钱宝晖从府门匆匆走入,见三队探子已不在庭内,忙一路小跑进了正堂,上前两步急声禀道:“河东军正押……”
卢雨寿见他风尘仆仆,从案后站起,递碗水过去皱眉道:“你怎么回来了?”
钱宝晖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擦擦胡须上的水渍叉手回道:“贼子从大明城逃脱,属下又闻河东军押其同党至东城,情急之下就快马赶回以护主事周全。”
说完他气恼放下水碗骂道:“这一天,竟特么被来回遛了!”
卢雨寿微微一笑,弯腰从案上拿起一块玉玦笑道:“之所以如此,全拜这贼子在飞龙阁上的同党所赐,现这贼人已被押回,走!随我前去会一会。”
说罢他步出正堂,转身向衙署东北走去,钱宝晖连忙跟上。
进到偏房,竟是个临时搭设的牢狱,两丈大小的屋子,中间竖着一排木栏,栏后躺着个胖子,正是被羁押在此的老葛!
木栏另一侧置有一案,上面分门别类堆叠着大小文书。
卢雨寿一抖袍摆坐于案后,钱宝晖见也没自己的地儿,就拄刀守在案旁。
老葛发觉有人来了缓缓坐起身,他衣服也没换,上面满是鞭痕,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他抬眼瞧了瞧案后那人,感觉像是个大官,忙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叫道:“小的真是冤枉啊!那贼人用刀逼我给他报信,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下有垂髫的阿弟……”
卢雨寿一听嘴角弯起,乐道:“那不正好!你死了家里又不至于绝后。”
老葛还要再编,就见那绿袍银带的中年人脸色骤然一变,喝问道:“既然被胁迫,为何不报官?”
老葛支支吾吾半天,小声回了句:“底下不是还有看我的……”他话一出口,立马意识到自己差点被这狗官诈出来,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卢雨寿抬手挥了两下,笑了起来:“别费那个劲了,既然怎么都不招,那就让本官替你说!”
他下巴往案上点了点,开口道:“这些是你们自中城以来所有的卷宗,在何处、做何事、长相样貌、穿着打扮尽数记录在此,你最早出现在这上面,应该是……”
卢雨寿扶了扶额,伸出根指头点道:“应该是在朔州南门外,本官没说错吧?”
老葛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
地儿虽然搞错了,但还真如那小子所讲,自己早就被盯上了,要是带着尾巴回到长安,爷娘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这狗官心思缜密,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儿,还是少说为妙。
他瞪圆双眼纳闷看过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卢雨寿看他眉间细微的变化,知道已被自己说中,笑了笑继续道:“自打你们从虎头驿凭空消失,本官就料定你们会奔北都而来,所以提前在三城衙署备兵,等着你们来钻,而且还将北府衙署移迁至此,之间往来仅通过大明城代传。”
“没想到。”卢雨寿把玩手里的玉玦笑道:“你们却于两城作乱,无中生出这两手筹码,进而获悉大明城才是发号施令之地。”
老葛听到这,也不装了,反正这狗官都已知情,再装也没什么劲,他一脸自豪道:“那是,秦……我那兄弟是什么人!”
卢雨寿迅速捕捉到他无心之语指道:“而你,就是秦某放在飞龙阁上的眼睛,在上面监视着北都的一举一动,然后给他通风报信,对吧?”
老葛粗黑的眉毛向上一挑:“没错,今天你们累得跟狗一样,全……”他话还没说完,就急忙往后躲,扬起手臂挡在脸上喊道:“疼!疼!别动手!”
钱宝晖一只胳膊伸进木栏,用刀鞘不停抽过去骂道:“你特么还骄傲起来了!给老子过来!”边骂边抬脚往里踹。
卢雨寿向钱宝晖伸手虚按,转头继续道:“可那又如何?你不还是被密探查到,被河东军逮了过来。”
老葛看那粗鲁的武将退了回去,眉头一皱不服气道:“我兄弟肯定会来救我的!”
卢雨寿撇了撇嘴点点头:“恩,这贼子倒是仁义,也因此逃过一劫,不然早在大明城衙署,就和其同党被一网打尽了。”
他把玉玦放回案上,背身而起,又反身摊开双手,极尽嘲讽道:“可来了又有何用?本官早已调三队探子埋伏在桥头,他们来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死而已。”
老葛垂头默然不语,心说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当时他被押过北桥,亲眼看到将近三十号人朝他们杀了过去,万一……没什么万一。
他昂起头嘴硬道:“那点儿人算个屁!我兄弟久经战阵,定会把他们杀个屁滚尿流!”
“可如果再有一批人呢?”
卢雨寿俯身将玉玦往案上东北角一放,抬眼阴鸷地盯着他:“汾东帮此刻应是在西华坊,正截杀你那兄……秦某。”
见老葛还要反驳,他摆手抢先道:“那群臭鱼烂虾确实战力堪忧,但本官若是往里面塞进去几个蛛司的探子,你猜会怎样?”
老葛面色陡然一变,他知道要是有人来,大概率会是秦川。
这小子哪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心太软,光是对付那些混混肯定没什么问题,可如果有探子暗藏其中伺机而动,这就很难说了。
卢雨寿收网在即,难抑心中那份喜悦,拂掌探身笑道:“你们不是喜欢用火油么?”
“本官为了遂你们的意,特命人在这衙署安放了五百火油罐,就算秦某命大……”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觉得命再大也过不去西华坊那关,但还是往下说道:“就算他找到这儿,也会砰的一下灰飞烟灭,连个渣子都不剩!”
卢雨寿狠狠比划了一下,将憋在心里的愤懑尽情发泄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有一阵子没这么痛快了!
卢雨寿长吐一口气,看那憨货从沾沾自喜,到狂言妄语,转为黯然神伤,最后终是陷入癫狂。
这种给他一线生机,又亲手扼杀掉的感觉。
甚是美妙!
“你特么……”老葛自知祸事将临,急得冲上前,死命摇晃木栏,嘶吼骂道:“老子特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雨寿听后猛然回身,钱宝晖连忙闪到一旁。
“做鬼?”
“那你可别再找错了地儿了!”卢雨寿指向西南,说话声都有些变形,烛光摇曳映得他一脸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他从案上拿起玉玦狂笑道:“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那贼子,待他一身死,老子可就去长安了!”
卢雨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着玉玦,心满意足朝门外走去。
可抬脚正要迈出之时,却霍然顿住身形,他不知所措低头望下去。
手上的玉玦赫然多了一抹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