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烽台夜话
秦川以为队头瞧出了什么端倪,心头一紧。
却见那人笑道:“这刀有点怪,也就值三四百钱。”
他一听这才放下心,回头之际,视线恰好落在土墙上的一排木钩。
木钩最左边有个兵籍木牌,上面依稀可以看到。
秦川,丹阳人氏,弩手,第三十八折冲府第一团。
这儿怎么会有自己的名字?
一时间,他有些头晕,身体前后摆了摆,慢慢倒在了炕上。
“没事,这娃身子骨弱,多睡会儿就好了,王队头,要不上去尝尝我熬的羊汤?”
“对嘛,咱哥俩上去喝两口,你正好给我说道说道那刀哪里怪?”
不一会儿,头顶传来阵阵喧嚣,秦川眼皮动了一下。
他只是假装晕睡过去,要不然再被问起什么,容易没完没了。
趁这空当,他还有些事要捋一下。
那些黑衣人是受谁驱使?
骑兵又从属于何方?
为什么他们要救自己?
可救完为什么又丢到北四燧?
封五脖子上那个刺……
呼——
呼——
他想着想着,竟是真睡了过去。
…………
黄昏土道,阴风四起,封五脖子上插把刀,一瘸一拐追在身后。
他拼命跑却怎么也跑不掉,四面八方的马蹄声如奔雷涌来。
震天的战鼓声再一次擂响。
咚咚咚——
秦川蓦然惊醒,转过头紧张地看向木门。
咚咚咚——咚咚咚——
原来是上面切菜的声音,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虚惊一场。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净的内袄。
看这衣服尺寸,就能猜出是老葛的,不过除了有点肥,长短还挺合身。
他下炕活动了几下,感觉身体已无大碍,刚准备出门,就听头上有木板掀开的声音。
就见一个梯子顺了下来,老葛探出脑袋喊住他:“别出去再着了凉,从这走。”
上了二层秦川才发现,这里不仅是个伙房,还是个军器库。
很多物资都堆叠在这,分门别类归置得井井有条,再看向伙房,收拾得也很整洁。
案板前,老葛把切好的菜收进篮子,剩下的随手拎着,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推开门示意继续往上走。
上到烽台,秦川算是对烽燧的构造,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地上四层,从高到低依次是烽台,伙房,住的地方,羊舍和马厩,据说马厩下还有个地窖。
可让他有些不解的是,三四层的梯子在外面,其余的却都在里面。
想到达每一层,只能通过墙外的吊篮。
这么设计用意何在?
一阵寒风吹进脖子,他刚缩了缩,就被一把薅了下去。
“有的是时间看,再不趁热吃,就都凉了!”
老葛躲在墙角避风处,按秦川之前教的摆了一圈。
洗干净的韭菜、芹菜和菠菜各一筐。
羊肉虽然只切了一碗,但层层码起足有小臂那么高。
锅里的水已经滚沸,就等开吃。
老葛把手里的菜放进锅,搓搓手道:“你狗叔……就是烽帅,不知道去哪浪了,酒荣儿和大个儿收拾土河去了,就我一人儿,还得在上面守着,咱哥俩就在这将就将就?”
秦川听完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老葛下肉的同时,带着遗憾嘟囔道:“要不是出不去,我还能给你弄来些酱料,也不知这白水煮的,跟你老家的味道像不像?”
像不像不重要,但这心意,领了!
秦川答应了一句,随后仰起头。
苍穹之上,明月高悬,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直到这一刻,他才接受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
老葛诚心实意,他又何必藏着掖着?
秦川舒了口气,没忙着夹肉,拎起酒壶把碗倒满,双手敬了过去:“葛哥,你就不问问我的来历?”
老葛接过一饮而尽,用袖子蹭蹭胡须上的酒渍,避而不答道:“我家就在那头。”
秦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长安!”
老葛从自己开始讲起:“实话跟你说,这兵我早当够了。”
“爷娘起这名,就是希望我一生平安顺遂,可一晃离家快十年,也不知爷娘老了没?”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这还好,算是有个盼头,酒荣儿为啥这一把年纪还赖在这?真为了我那口吃的?”
“旧历哪年忘了,关中旱灾,又有地动,他全家十一口连遭两劫,最后一个也没剩下。”
讲到这,老葛搂过他宽慰道:“来历?这世道谁不是拼命活着?都不容易。”
秦川听完心里有点堵,端起碗一口闷了下去,喝得太急还差点呛着。
他咧了咧嘴继续问道:“为什么救我?”
谁知老葛一脸理所当然回了句:“唐人救唐人,天经地义。”
秦川低头倒满酒自嘲:“我可不是唐人,你忘了?我来自西域。”
老葛拄着他肩膀站起身,向远指道:“咱们这地界,两条商道交汇,西域胡人我见过不少,但……”
他声音虽然压低,可还是清晰地传到秦川耳边:“你不是!”
若是白天听到这话,秦川或许还会有很大反应,可到了现在,他的内心已毫无波澜。
毕竟算上之前那次,老葛已经救了他两回。
秦川这时忽然想起件事,问道:“你见那缉犯长啥样了么?”
他特别好奇自己魂穿后的长相,可一直没机会也没找到镜子。
老葛哈哈一笑,没接茬反问道:“你知道都护府的画师一月领多少么?”
随后他伸出胖手在秦川面前一晃:“米肉果菜这些实物不算,光钱就三贯,三千文啊!”
比划完他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可这些年,他们画的缉犯都一个样。”
秦川等了半晌还没下文,忍不住问道:“什么样?”
就见老葛嘿嘿一笑:“全照着咱们烽帅画的。”
秦川别过头想想那张脸,好像确实不怎么像好人,过了半晌才回过味,笑出了声。
随着心结被打开,他开始享受起当下的氛围。
有酒,有肉,想到哪聊到哪。
包括那木牌他也从老葛那得知。
原来边关苦寒,很多人撑不了多久就找个机会逃了。
这木牌上一任主人就是如此,而且据说那人也是顶了个名。
俩人聊到最后,不知道聊什么,老葛居然开始介绍起身边的器物。
这个是旗鼓,那边是垒木。
乱麻用作点火,马粪可以生烟。
甚至连多少人马用几炬都告诉了他。
等碗里的肉见底,秦川觉得自己当个烽子,已是绰绰有余。
他放下筷子打趣道:“你这怎么弄得跟托付后事似的?”
老葛呸呸两下作势要打,眼神却暖了几分,他面朝南自言自语道:“再过仨月,这兵我就不用当了,回长安,讨个婆姨,开个酒肆伺候在爷娘身前。”
说到这,他转头提醒道:“你小子可别忘了把辣椒给我画出来!”
秦川比了个手势:O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