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太原十二时辰（四）
云缝射下一缕阳光，金箔闪耀，漫天飞舞，乘着风向东快速飘散。
那团炽烈的金黄，在北都肃杀的气氛下，挑动着人们心底的欲望。
之前碍于身份的小娘子，被店家呵斥的伙计，高居雅间对饮的士子，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夺门而出。
无数人涌向东街，追逐那两阵金雨，就连赶来弹压的武侯，也丢了手里的木棍，扑上去抢作一团。
毕竟这几叶金箔，就抵得上一年的俸禄。
周边闻讯赶来的百姓商贾，将玉门河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被挤落河中。
望楼上执旗武侯观察到此间情形，连忙向人潮空射几箭以作威慑，但收效甚微，再转向南，狭窄的街巷已有人摔倒，而更远处，还有黑压压一片正朝这里涌来。
他转头急声吼向司鼓：“大乱！起鼓！最上级！”
咚咚咚咚咚——
秦川抱头蹲在桥边，听到前所未有的密集鼓声响起，进而蔓延全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次可多亏了阿布！
之前他托阿布用金箔换钱，能换多少是多少，没承想阿布把余下的金箔也留在了包裹，此时竟是帮了大忙。
以后再也不凶他了！
等身边没那么挤，秦川刚站起身，就见西南方向冲来一群黑甲探子，领头那武将手指之处，正是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连忙拨开众人，沿街向西一路狂奔，想绕个圈再回去找阿布。
避开人流的同时，秦川从怀里取出老葛画的仓城图，想选择一条望楼相对少的路线。
可刚展开布帛，他就被一把拽走。
秦川摸刀正要出鞘，却发现拉自己的竟是都戈！
他被拖到栏杆一跃而下，跌进一条小船，都戈握桨的同时，掀起草席盖到他身上。
秦川看黑甲探子已到玉门河桥，连刀带鞘劈散聚集的人群，正和小船同向东行，他疑惑问向都戈：“怎么往东走？”
“河东军！”
你多说几个字能死是么？这没头没尾的……
就在这时，西边赶来大批河东军，快速推进到望楼下，冲散、分割、驱离，没过一会儿就彻底掌控了局势。
秦川躲在船篷下，见一队队持枪的甲兵列在玉门河两岸，另有黑甲探子把守在各条街巷，查验过往路人的身份。
可让他意外的是，河东军好像对搜捕人犯并不怎么上心。
数十舟船在河里通行往来，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更不用说拦停搜检，而那些黑甲探子碍于人手不足，一时也顾不到这。
甚是奇怪！
待岸边不见甲兵，秦川从草席爬出，这有船就是方便，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
他问向都戈：“你哪来的船？”
都戈拍拍腰囊淡淡道：“给船家五倍钱。”
可以啊！有金主的风范！
说话的工夫，俩人已到玉河街附近，上岸不远就是阿布的店铺。
“咦？阿布那彩帛行怎么不见了？”
秦川站在一堵墙边纳闷问道，谁知都戈也是一头雾水。
“恩公！这儿！”
秦川闻声抬起头，就见木墙上方的阁楼，有人推开小窗向他悄声呼道。
阿布竟是趁他撒钱的当口，在铺子外立了一道木墙！
两人绕进店铺，秦川提及此事，却见阿布一脸诧异回道：“不是你临走时叫我不要被人发现么？”
牛！可以！金主爷爷做什么都对！
秦川很是无语，他深吸口气，控制好情绪，从拜德手里接过一卷布帛。
展开后他忍不住在心里叹道，这老葛真是个绘图的天才！
这么短时间，竟是连新城图也制了出来！
“张爷，张爷，对对对，就是这！”
秦川合上布帛，嘴角弯起，不用看就知道，张小敬也找不到门了！
这次老葛带回来的讯息不多，基本都是他知道的。
赶往玉门河弹压的探子确实出自仓城民乐巷，而河东军，则是从西边节度府衙而来，唯有异常的，就是街面多了很多市井混混，看着像是在找人。
“节度府衙？”张小敬皱眉道：“按军制，平复民乱应从北营调拨啊，这没走流程直接从府衙出兵，多半可能是……私命之举！”
说完他转身问道：“能确定是民乐巷么？”
秦川摇摇头，现在还不好判断，而且这其中好像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来。
他见更香已燃至申时，距离酉时放火还有一个时辰。
可现下城里已经介入三拨势力，再这么等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走！去新城！”
秦川动身前刚要嘱咐阿布几句，可想到他令人发指的执行力，还有那神奇的脑回路，心说还是算了。
他和张小敬先去仓库取回火油，接着紧跑慢赶到了新城，待两人踏上主街，忽然发现事情有些棘手。
新城始于高欢筑晋阳宫，再经前朝杨广外扩而成，到了本朝，更是高祖起兵的龙兴之地。
为了蹭这风水运势，城里商贾百姓多居于此，富庶人家大兴府邸，没钱的也会在这盖上几间草舍。
虽说人多方便搞事，可这一旦火起，必然殃及甚广。
但若换个地方，仓城那边刚起大乱，戒备正是森严，而大明城又因官衙密布，守卫只会多不会少。
“怎么办？”张小敬也没了主意。
“进去看看。”
秦川走入城内，发现沿街店铺外都备有水缸，而且可能是后建的缘故，新城街巷明显要比仓城宽上许多，他心里初步有了打算。
“驱离！”
秦川信心满满道：“我们可以从新城的……”
他怕张小敬听不明白，蹲下用树枝在地上划道：“从新城中心的十字街起火，辅以狼烟，把里面的人往外赶，这样既能引发混乱，又不会伤及到人。”
“那要是出口着了堵死怎么办？”
秦川挑了挑眉：“所以我们只在十字放火，而不是米字，这样无论身处何地，邻近都有一条安全的通道。”
“而且风往东刮，我们在东西街起火，南北街生烟，就能控制火的规模。”
张小敬听完沉默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民舍里住着老幼病残，你这么搞不得出人命？”
秦川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竟忽略了此事，可时间紧迫，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
他咬咬牙回道：“只要里面还有人在，我就绝不出新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