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原十二时辰（二）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刚摆上案，那博士就被张小敬骂骂咧咧赶了出去。
秦川凑到碗前，发现所有面片形状大小几乎一致，边上还有几块淡褐色的羊肉和青翠欲滴的菜叶，色泽诱人，闻起来也香浓四溢。
他正要动筷，就见张小敬捧着面碗出了雅间走到外面的露台。
秦川有样学样也想去端，可手刚碰到碗边，就“呲”了一声烫了回来。
他空着手走到张小敬身旁，只见楼外玉门河缓缓流淌，穿过汾河注入东城，河郭通路，村水逼乡，大大小小的船只靠泊在河两岸，有力夫上下不停搬运，岸上行人如织客商云集，贩夫走卒吆喝之声不绝于耳，甚是繁华。
“看，那地儿就不错。”张小敬吸溜着面片，用筷子点道。
秦川见他语气平静不复刚才的粗犷，好奇问道：“你故意的？”
张小敬嘴角弯起，坏笑道：“那倒也不全是，咱们又不是吃不起，是他店里没有啊！”
说完他用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不然你以为这顶层雅间那么好进？”
秦川挑了挑眉，心说身边有这么一人，办起事来就是方便，要是换作都戈，进展绝不会像现在这般顺利。
他朝筷子所指看过去，发现张小敬说的是玉门河桥。
这桥地跨南北，除了河上的部分，桥身还向两岸延伸出去数十步。
够高，能快速聚拢人围观，又处在市集中心，完事还方便跑。
他观察了一下桥四周，最近的望楼也在三百多步外，当真是个撒钱的绝佳位置。
“到时候我们各站一头，你在南岸我在北，一旦乱起就分开撤离，若是暴露了行踪，一定要把尾巴甩掉再去找阿布。”
秦川定了个大概正要回去吃面，却被张小敬拦住：“那胡人小子在什么地儿？你不告诉我，我上哪找去？”
“我现在也不知道，哈哈，一会咱俩去看看。”
说话的工夫，忽然有鼓声响起，一阵急似一阵。
秦川连忙扶住栏杆看向附近的望楼，见那楼上有武侯摇旗，没过一会儿，就听全城鼓声雷动，楼下的武侯铺还有人进进出出，街面上的不良人也多了好几倍。
张小敬看这熟悉的场景，从腰囊取出一片口檀衔在嘴里，含糊说道：“有点意思。”
而在这七八里外，有座衙署也笼罩在紧张的气氛当中。
庭院里数十黑甲探子拄刀而立，堂内外不时有佐吏来往奔走，还有背插白翎的通传不断跑进，从人群夹缝闪身挤入正堂。
“禀主事，四城七县已取消休假，召回在外所有人手。”
“禀主事，城内一百三十七栋望楼都已击鼓回应，所属各武侯铺尽数出动，沿街展开排查。”
“禀主事，仓城署两队人马已在衙内待命，随时可以出发。”
“禀主事……”
听着接二连三的回报，卢雨寿心下稍安，可当他转身看到地上跪着那人，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
“你知道你们闯了多大的祸么？”卢雨寿瞪着通红的双眼暴喝道。
跪着那壮汉膀大腰圆，一个袖子已被撕烂，神色看似镇定，实际上手心里全是汗，正是之前在城墙收了秦川两贯钱那人。
卢雨寿盯着他右臂上的刺青心里恨道，汾东帮这群杂碎！
这汾东帮在太原时日甚久，与州府衙门河东军的关系盘根错节，因活动范围主要在东城而得名。
帮里面大多都是河东军的子弟，平日里纠结一群市井混混，做些妓院赌坊的营生。
卢雨寿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往常不入眼的渣子，会坏了自己今天的大事。
半个时辰前，有手下绕城巡检，见这瓜娃子正往里放人就给他抓回到衙署，谁知这厮仗着汾东帮势大，竟是到了现在还不吐半句真话。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卢雨寿唤人正要给他上些手段，就见堂外一员武将匆匆走进，经过那壮汉身旁，一脚就给他踹翻在地，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来叉手道：“主事！”
卢雨寿点点头，脸色缓了很多，“宝晖来得正是时候，这人就交由你来处置。”
来将正是他昨夜所召之人，蛛司北府战力最强的旅帅，钱宝晖。
此人追随他已经五六年，经手诸事从未出过半点岔子。
钱宝晖虬髯遒劲，外扎黑甲，里袍翻领啷当在外，他低头扫到那人身上的刺青，叉手请道：“属下带一队人，去擒了小魏王，这烂怂也莫问了，拖下去剁了喂狗就是。”
卢雨寿脸上终于见到一丝笑意，准许后又补上一句：“你顺道去趟节度府衙，告诉魏以临就说今日北府有大事，让他严守四城，再调一旅……不，两旅入城，以供本府差使。”
钱宝晖大手一叉，低头领命，出去的同时一把拽起跪着那人往外拖。
那壮汉听闻自己老大小魏王时，就已变了脸色，现在被他这么一拎，更是吓得裤裆湿成一片，歇斯底里喊道：“我说！我都说！”
“巳时小的确实放进来两个眼生的人，一大一小，背着七八个包进了仓城，可真不是小的嘴硬，要是让帮主知道小的说了客的行踪，肯定会割了我舌头，求主事饶命，饶……”
刀光闪过，哭喊声戛然而止，那壮汉已是身首异处。
钱宝晖甩了甩刀上的血，嫌弃地把他身子往外踢了踢，转向卢雨寿再一拜，然后朝堂下摆了摆手，带着一队黑甲探子出了衙署。
……
秦川和张小敬刚走近玉河街巷口，远远就看到阿布站在一处店铺前正卖力吆喝，左右聚了一大堆人。
秦川心道这小子可以啊！看这模样像是盘了个铺面，也不知这短短时间他是如何做到的。
两人挤入人群，离铺子尚有六七步远，就听阿布喊道：“拓片，拓片咯，晋祠之铭并序，李世民亲书，六十文，只需六十文，今日买二送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秦川听到李世民这仨字大惊失色，脸都绿了，他赶紧冲上前，一把捂住阿布的嘴，边往里拖边在他耳旁低声吼道：“小祖宗，这可说不得啊！”
“直呼圣上名讳，你是嫌命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