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不要舍易求难
(明)王阳明
有人说:“道的大的方面,人容易理解,所说的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也能明白。至于那些细节、条目随时变化的详细情况以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微妙处,必须等学会了以后才能知道。如今在温清定省上谈孝,谁人不知呢?至于舜未禀告父亲而娶妻,武王未葬文王而兴师伐纣,曾子养志而曾元养口,小杖承受而大杖逃跑,割股肉治父母的病,为亲人守墓等等事情,在正常与变化、过分与不及之间,必须要讨论出一个是非标准,以此作为处理事情的根据。然后人的心智才能不被蒙蔽,遇事才能没有过失。”
道的大的方面容易理解,这话是对的。只是后世的学者忽略了那容易明白的道而不去遵守,却把那难以明白的作为学问,这正是所谓“道在近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孟子说:“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由耳。”在良知、良能方面,愚夫愚妇和圣人是一样。但只是圣人能达致他的良知,而愚夫愚妇却不能。这正是二者的区别。
细节、条目的随时变化,圣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圣人不在这上面大作文章罢了。圣人所谓的学问,正是用其良知以细察心中的天理,这与后世所说的学问是不同的。你没有达致良知,却在那里慌张地担心这些小问题,这就是把难以明白的作为学问的弊病。良知良能与细节、条目随时变化的关系,就像规矩尺度与方圆长短的关系一样。细节、条目随时变化不可测定,犹如方圆长短的不可穷尽。所以,规矩确立了,方圆与否就不可遮掩,而天下的方圆也就掌握了;尺度制定了,长短与否就不可遮掩,而天下的尺度也就了然于胸了;良知能够“致”了,细节、条目的随时变化就不可遮掩,而对天下的细节、条目的随时变化也就能应付自如了。
毫厘之差产生千里之谬,不在我心良知的细微处省察,又将在何处用功?这就像不用规矩却要定天下的方圆,不用尺度却要穷尽天下的长短一样,我只能看到他乖张谬误、徒劳无功的结果。在温情定省上谈孝,谁都知道,但真能致其良知的人太少了。如果说粗略地知道温情定省的礼仪,就是能够致良知,那么,凡是知道君主应当仁的人,都可以说他能致其仁的知,知道臣应当尽忠的人,都可以说他能致其忠的知了。那么天下的人谁又不是致知的人呢?由此可知,致知必须体现在行上,而不行就是不致知,这是最明白不过的了。知行合一的本体,不是更清楚了吗?
舜不禀告父亲而娶妻,难道是在舜之前已经有了不告而娶的先例作为标准,因而使舜考据了什么典籍,请教了什么人,才这样做的,还是舜根据良心的一念良知,权衡轻重后,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呢?武王不葬文王而兴师伐纣,难道是在武王之前已经有了不葬而兴师的先例作为标准,因而武王考据了什么典籍,请教了什么人,才这样做的呢?还是武王根据自己的一念良知,权衡轻重后,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呢?假如舜不是真心害怕没有后代,武王不是真心去救百姓,那么,舜不禀告父亲而娶妻、武王不葬文王而兴兵,就是极大的不孝和不忠。
后世的人不专心致良知,不在处理事物时细察义理,却空谈这些反常的事,把它作为处理事情的依据,以求遇事没有过失,这就离题万里了。其余几点,都可以此类推,那么古人关于致知的学问,从中都可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