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74.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Ⅰ.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喂,你梦见什么了,戈尔布诺夫?”
“是呀,其实就是一些小狐狸。”“又是?”“又是。”
“哈哈,你把我逗乐了,没话说。”
“可我看不出,有啥好笑的。
医生说:一切基础的基础是——
正常的梦。”“我不想
令人不快……何况这个梦也不是新的。”
“你能写些什么呢,既然没有别的梦?”
“我们列宁格勒人有那么多的梦,
而你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
蘑菇梦。”“告诉我,戈尔恰科夫,
你们列宁格勒人时常梦见什么呢?”
“因时而异……音乐会啦,弓弦如林。
大街小巷啦。人头攒动。
(梦好像是碎片构成的。)
涅瓦河啦、大桥啦。有时是——书刊,
于是我不戴眼镜就看了起来!
(睡觉前护士拿走了眼镜。)”
“是呀,这个梦我的眼睛可受不了!”
“怎么会呢?往往也梦见医院。”
“不需要生活。就一个劲地看吧。
这才叫梦呢!真的,也不需要白天。
这样的梦会受到曙光的干扰。
你被叫醒的时候,会多么恼火啊……
该死,密茨凯维奇!你别嚷嚷!……
我打赌,我会睡过晚餐。”
“我时而还梦见一群红腹灰雀。
时而是一个孩子在水洼里蹦跶。
而这是——我……”“你怎么啦,说呀,
怎么不吭声了?”“我好像感冒了。
这一切与你何干?”“听听罢了。”
“嗯,我想说,我梦见了童年。
和几个小男孩在往阁楼上爬。
还梦见老年。到哪里也
躲不开老年……好像某种杂烩:
老头子、小顽童……”“凄凉的组合。”
“嘿,戈尔布诺夫,你多么缺心眼哪!
须知这些梦是把夜晚
过得更有趣的仅有的机会。”“怎么说?!”
“为了夜间把白天的遗产花掉。”
“你说‘遗产’?真没想到!
请允许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
而老年又怎样?你是看不到自己的老年的。
你何曾有过白发苍苍的时候?”
“为什么巴巴诺夫在窗口喘息?
为什么密茨凯维奇老是在鼻子底下转悠?
我们天赋的想象力要来何用?
我用想象力就像用抽水机一样,
把老年抽进梦的王国。”
“不过,戈尔恰科夫,请原谅,那时不是你,
不是你梦见自己啊。”“只有十字架
在等着像你这样的笨蛋,
也不会放出玻璃杯!
而我梦见的是谁呢?你怎么不吭声?钻进灌木丛了?”
“那是戈尔-凯维奇。在最好的情况下是戈尔-巴诺夫。”
“你疯了,戈尔布诺夫!”“你的容貌,
他们的白发;够了,这样的
自我欺骗真的令人作呕。”
“你注定要穿着没有口袋的病号服。”
“我本来就穿着没有长衬裤的病号服。”
“有时我会梦见小炉子、炭火……”
“是呀,戈尔恰科夫,这个梦才叫梦!
大街、谈话。简单的事物。
钢琴与小提琴的和谐演奏。
以及女人们。也许还有更刺激的什么。”
“昨天我梦见了六位要人用餐的桌子。
而你的梦——也有这样的现象吗?
或者一切都像车轮一样团团转?”
“怎么说呢:有些是现象,有些是不祥之兆。”
“弗洛伊德说,每个人都是梦的俘虏。”
“我听说:每个人都是习惯的奴隶。
你没有搞错吧,戈尔布诺夫?”
“没有,我甚至记得那一页的样子……”
“弗洛伊德不是瞎说吧?”“嗨,瞎说的人还少吗……
我们就假定,他想要一粒麝香草莓……”
“裤子里的那种?”“没裤子也一样。
而梦见的却是几只山雀在鹐你。
梦比所有的演说家都坦率。”
“怎么样啊,戈尔布诺夫,你的小狐狸们?”
“我的小狐狸们——就是那些岛屿。
(而且小狐狸是靠那些小岛长大的。)
就是那些大街、胡同、言语。
我们的谈话照例是断断续续。
像沉寂一样,断续之间是——一片草地。
但是可以用双手触及它们!
它们因而拥有广泛的特权,
于是我觉得,它们是浮标,
涅瓦河上的浮标,它们
对我是惟命是从。
“这么说,你是那些渔夫之一,
他们善于经常地
观察浮标的状态,
不是吗?”“目前还无可挑剔。”
“日落后再悠闲地
添些鱼钩喂食?”
“而且每个口袋都藏着蠕虫!”
“我担心,你会永远陷在这里了。”
“你成心让我不痛快?”“当然。
所以我才是闻名遐迩的戈尔恰科夫。”
Ⅱ.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你晚饭吃了吗?”“吃了,一盆儿
蔬菜羹。”“瞧,越来越快活了。
外面怎么样?”“是繁星满天的田野。”
“我看,你颇有伽利略的气魄。”
“二月的下半月
以宝瓶座的离开为标志,
双鱼座也出现了,预示着
河流即将回暖。”
“那地球呢?”“地球,什么意思?”
“咳,下面有什么?”“医院的林荫小径。”
“是呀,看来你是有准备的,
我觉得,你意在牛顿的力学定律。
还有某个蛮横的霍穆托夫——
四周是吵嚷、呕吐和呻吟——
硬说:我是哈密尔顿,而且很健康,
自己却像我们的风箱那样喘息不止。”
“彼得大帝时代建设了港埠,
各种条顿人蜂拥而至。
他们的姓氏让我们很费解。
或许是霍穆托夫-哈密尔顿家族。”
“炉火正旺,我却打寒颤。”
“你不该靠在窗口。”
“为了你的那些耀眼的心上人嘛。”
“怎么,你肯定?”“我怀疑。
我看见的只是林荫小径和雪堆。”
“你看,宝瓶座偏西了。”
“我们这里有望远镜就好了。”
“是呀,那才好呢。”“你也就安静下来了。”
“什么?!望远镜?!我要望远镜何用!”
“嘿,戈尔布诺夫,你怎么暴跳如雷呢?”
“你的一双脚爬上了我的床。
我想劳你的驾,把拖鞋
脱掉。”“可是我冷啊,没有,
没有拖鞋的话。不应该生气。
我觉得冷,因为对虚胖的
小狐狸的兴趣在记忆里扎了根。”
“弗洛伊德的梦不曾有过这样的进步!
对进步不该羞于承认:
积极分子梦见潮湿的树林,
消极分子就会感冒。”
“小狐狸并非无害,在我看来,
它们是精神健康的敌人。
你珍惜它们?”“与爱情无异。”
“你把爱情理解为什么?”
“离开孤寂。”“彻底?”
“可以俯向床头,在寂静中
以呼吸、手或眉毛
轻轻触及生命……”
“你在窗口只顾盯着什么呢?”
“独自抵制空谈。”
“你能给我一个苹果吗?”“接着。”
“喂,你的小狐狸们怎么样?”
“平时在看着小狐狸的时候,
我总是想到爱情。
不知道,是在哪里想——在头脑里还是在血液里,——
不过我觉得好像是在彼此呼应。”
“习惯,唉,和理性
对无个性的正常向往。”
“那是手的领域,而在头脑方面——
没有任何习惯可言。”
“嗯,这么说,在天黑的时候,
你在梦里憧憬着小狐狸?”“经常如此。”
“更确切地说,是憧憬爱?”“嘿,反正一样。
在你看来,这大概很奇怪吧?”
“不是奇怪,而是,在我看来,是罪孽。
罪孽,并且,我认为下流!
你笑什么?”“可笑。”
“能给我一个苹果吗?”“我给,可是
我不给你对小狐狸的理解。”
“小狐狸——你知道吗,是群婚。
瞧!我才把你痛骂了一顿!
戈尔恰科夫的责备有苦衷啊!”
“为什么你说,这是罪孽?
罪孽——生前就要受到惩罚。
试问你怎么惩罚,既然人生的一切
磨难之箭像聚集于棱镜一样
聚焦于我的胸腔?我可以毫无阻碍地
梦想未来。”“这么说,我们是在
追悼会上?”“因而我今天的笑
是乐观主义的见证。”
“而末日审判呢?”“而它——是倒叙,
在回忆里。就像电影。
《启示录》又怎样!仅仅五个,
在荒野的五个月。
而我苦干了半辈子,从今而后
我想和小狐狸们睡在一起。
我记得,该退往何处,
避开火热的砥柱天使……”
“痛苦将摧毁傲气。”“寸步不退;
痛苦培育了傲气之树。”
“就是说,你不惧怕黑暗?”
“黑暗中有地标。”“你向我起誓。”
“我也有找你的地标。
不说地标了,只要你吹一声口哨。”
“随机应变——乃忙乱之源。”
“我不信服这样的格言。
灵魂不觉得拥挤。”
“你这么以为?而在死者的机体里呢?”
“我认为,灵魂在有生之年
会获得死的特征。”
Ⅲ.戈尔布诺夫在夜间
“医院。夜。敌对的环境……
这一切并非悲剧!……况且
末日审判对我肉体中的
灵魂的判决越重,对我灵魂的
判决就越轻……我在难受
的时候,总是想,同样的
痛苦,我可以轻易地再次承受。
就像把小男孩当作大男人来盯梢……
小狐狸们顺便把我带到了这里。
而与它们有关的一切都是表面上的。
现在我会梦见它们。却不会
梦见妻子。也对。哪里薄,
就在哪里破。这个想法不无道理……
我故意使她生了个孩子。
我想,她会留下来。
不过这是——下流坯的心理。
不过,看来我是把事情做绝了。
我不知道心灵如何,而鼓膜
是完好的。我听得见门扇的吱吱声。
巴巴诺娃用牙叼着梳子在歌唱……
我在寂静中听到谁的声音。
不过这声音与幻听毫无
共同之处:按压耳底——
按压无碍于听觉。
而那个嗓音在反对我,
自信、执着而低沉。
这嗓音是谁的?不是妻子的。
不是天使的。因为神灵王国
与妻子一样寂然无声。
可惜,我没有旧式的护耳棉帽!
医院的林荫小径。夜。雪堆。
赤杨在呼啸,与星星交战。
男护士用犹太人的望远镜
从墙角后瞭望,变成了犹太佬。
我的被褥变窄了,像棺材。
水晶体与被褥交战,眼睛眯细。
血液也在沸腾,好像酸果蔓糖浆。
脚踝也冻僵了,因为裸露着。
我的理智也在分裂,好像细菌,
在悄悄地无限繁殖!
我们是一对。就是说,要去教堂举行婚礼……
她走了。触痛了我的自尊,
现在我老是和某个人谈话。
不错,是一对,而且依然是一对!
二月来接替一月了。
这就使人想起押送队,
教堂,由于历法而
制止沉默,我要打破
沉默,办法是在自己的心里
创造第二个力场。
她走了。我被自己所控制。
自己?那么是不是把戈尔恰科夫叫来呢?
喂,戈尔恰科夫!……可是没人,已挂机。
其实,这就那么不可理解吗,
在没有放床的凹室的时候
双唇争先恐后地演唱两个角色?
我自己注意自己的嘴唇。
歌词把嘴分为两半。
我——圆的截面。于是我们
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半圆形的磁铁。
夜。双唇以两个声部歌唱。
你是不是认为,我的荣幸超乎寻常?
不过,在这方面有特别舒适的环境:
尽管抵触,却在一起。
双唇几乎悄悄地组成
一个家庭。尤其是——小憩时
上唇是情人的栖身之处。
而下唇便是未婚妻。
然而能一分为二的东西,这时,
毫无疑问,也就能分开二百次。
而一切能成倍增长的东西
便可以接受,不再微不足道。
单独的问题以二分法
完全可以解决。
绝望,对我而言,像刀劈开木板
一样把我的心劈成两半,然而
我和刀并非单独留在一起。
如果说有二心就是不信神,
那就不是木柴需要火,
而是火温暖着对立的一切。
你,上帝,如果能同时倾听两个,
两个声部,而且这两个声部出自
同一张嘴,却并不感到是噪音,
而是视为过去和未来的斗争方式,
那就带着我的咳嗽着的智力上升,
把它的微菌分布于民间茅屋,
并以你万能的手向它们揭示
岁月和紧张思考的总和。
而给我留下这些总和的差数:
战胜沉默和窒息。
若是我这里真的需要
一位听者,那么,主啊,不要耽搁:
给我派一位天人来吧。我不会
由于痛苦,也不会以冷笑凌驾于他,
因为他无懈可击。
在我看来,若是硬币的背面朝上,
那就不是找戈尔恰科夫,而是让基路伯
飞升污秽的小客栈上空,
盘旋于号啕痛哭声的上方,和以
你的祝福为名的跟踪监视上方。”
Ⅳ.戈尔恰科夫和医生们
“喂,戈尔恰科夫,咱们谈谈您的报告吧。”
“关于戈尔布诺夫?”“是呀,关于戈尔布诺夫。”
“他表达了对事物,对现象的
非党的观点,——其基本理论
是辩证的,然而一系列——
然而他的一系列言论对我们来说
是生疏的。”“显然,这些言论说明,
血液中罕见地充满了
氮气,它瓦解了
自我监督的器官。”“连在一起的眉毛,
不对称的下巴颏,下巴颏上
的肥膘。他的鼻子点缀着
扩张的血管……”
“我想,是肝脏受到了损伤。”
“混乱的血管所敷的压布
给他的不对称的额头戴上了花冠。
小狐狸——是他的癖好和偶像。
他对女人太缺乏吸引力。
‘我们的内心世界被夸大,
而外部世界被相应地缩小’——
这就是他的典型的语言。
正是这种示范性的表达
反映了他的真实面目
是非党的、昙花一现的观点的
拥护者……”“在这里可以感觉到
是向左偏离马克思主义的真实
可信的发现。”“罪证不足。”
“而关于大气现象该怎么说呢?”
“他疏远女人了?”“疏远了。
他没有典型的肢体动作……
作为这个……这要怎么说呢……哎哟你啊!……”
“安静,戈尔恰科夫!”“……作为好色的男人。”
“他怎么样……嗯,在裸体方面?……
器官啦什么的?”“加倍地,
加倍地所需所予。
请原谅,我出语粗鲁。”
“哪里话!您要水吗?”
“水?”“您想要一点白兰地吧?”
“我反对这种无稽之谈。”
“那您为什么舔嘴唇?”
“不知道……是与水有关的什么东西。”
“究竟是什么?”“不记得了,抱歉。”
“想必是饭前一杯酒?”
“也不是,你们打乱了我的思绪……
等一等,我看见……一个人……瘦瘦的……
四周——一片荒野……亚洲……你们看哪:
沙地像鞑靼军队一样缓缓移动。
阳光普照……这是怎么了?……是烈日当头。
他被敌对的环境所包围……
突然——一口井……”“后来呢!快说!”
“后来又是一片空旷和死一般的沉寂。
水井……正是那口井……从视野中消失了。”
“喂,戈尔恰科夫!您怎么了?”“我……那个。
我,知道吗,那个……扯远了。
如今他充分揭示了自己
的辉煌的唯心主义。”
“谁?戈尔布诺夫?”“对呀,我说的正是他。
请原谅,朋友们,我刚才走题了。”
“不,不,您继续说。没关系。”
“我太专注于戈尔布诺夫了……
他是无党派人士,这就是他的不幸!
要是天气特别寒冷,
他急剧地偏往……
嗯,偏向左面取暖……”“了不起的人物!”
“而他信教吗?”“噢,是的,是的!
他那么信仰……信仰宗教!
我有时甚至担心:
说不定,他就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开始祈求上帝降临。”
“他因为无党派而那么神经过敏。”
“他左倾。”“哈哈!”
“您笑什么,我的同事?”
“我笑这都是扯淡:
暖气片在戈尔恰科夫的左边,
因而在戈尔布诺夫的……”“啊哈!
就像国际象棋?王和后?
面对面!”“对了。”“我们就记录下来,
以免出错,这么说吧,为了强化
两种见解。”“想法不错。”
“这是什么歌呢,没有曲调?
这就要有……鞋带!
要缝上鞋带!……哎,戈尔恰科夫,您就不能
看看自己的手稿?”“我现在没有眼镜。”
“我的合用吗?”“但愿合用吧。
是这样:‘他偏向左……’怎么样!
……‘又偏向右’……正确!两种意见
都说得通。这些少爷嘛……
二者必居其一:把他们撵走,或者……”
“谢谢您,我的朋友戈尔恰科夫。
我们让您去过复活节。”“谢谢。
是的,是的。向您表示感谢。感谢啊……
要不要深深地鞠躬?……
戈尔布诺夫到哪里去了?!要擦亮他的眼睛!……
噢,可怕,我竟然没有一句话道及真相!
是呀,说真的,这样的机敏又从何而来?
唾弃这个森林里的妄想狂!
纬线失去了自己的经线,
当经线在纬线下面发狂的时候
多么奇怪,戈尔恰科夫说着
戈尔布诺夫的疯话!”
Ⅴ.第三人称的一章
“于是他对他说。”“于是他对他
说。”“于是他说。”“于是他回答。”
“于是他说。”“于是他。”“于是他注视着
暗处说。”“他信口开河。”
“于是他对他说。”“不过,这么说,
说‘他说过了’说的却完全不是
他自己说过的。”“于是他‘对此详述
细节’;全都明白了。句号。”
“一个说过另一个说过缓缓吐出来。”
“他说了罪孽细说枷锁。”
“于是他站在台上逆来顺受地说。”
“于是,总之有点儿鞑靼枷锁的气味。”
“于是他对他说。”“而他联系起来
也说了自己的看法,于是对方默然没有反响。”
“于是他说。”“不过这时他说。”
“于是他对他说;也占用了时间。”
“于是他说。”“一个鹅卵石就那么突然地
被抛进池塘。圆圈——一个,四个……”
“于是他说。”“这也就是——那个圆圈,
不过它的半径,显然更宽些。”
“他说——一枚指环。”“他说——还有一枚。”
“于是他说的话撞上了海岸。”
“于是他自己说的话碰到了面庞,
又返回。”“于是不再有美洲。”
“他说。”“他说。”“他说。”“他说。”“他说。”
“有一列火车。”“铁轨越来越远。”
“于是他几乎就要说到火车站。”
“他们谁也不愿躺到铁轨上。”
“于是他说。”“而他也回答了。”
“他说火车消失了。”“他说来到了月台。”
“于是他说。”“不过,他既然说到——主题,
也就应该与另一个他有关。”
“于是他对他。”“于是他。”“于是他对他。”
“于是我很快就注意到,家庭晚会已经开始。”
“于是他对他。”“这一切都意味着,
他俩的意思是彼此一致的。”
“他,说实在的,是个问题。”“给他的,是回答。”
“然后换位。”“于是没有分歧。”
“当然,他们之间有一线希望。”
“不过只是作为避免虚伪的手段。”
“他(对他而言)是他的什么亲属?”
“在无生物界也可能有
性关系,不受理智的约束?”
“就算不是普通的亲属,然而类似?”
“有什么是法庭不能审理清楚的!
法官坐着;他的眼镜没有镜片。”
“他是他的什么人?”“他对他——说了呀。”
“那就比公爹更有劲了。”
“高大的楼房。没有窗户的楼层。
两张脸,由于臭气熏蒸而苍白。”
“他们不在这里。”“那么在哪里呢,你说?”
“在哪里?在他——对他——说的地方或在他那里。”
“高大的楼房。窗口有身影。
人声鼎沸,好像就在车站的拱顶下面。
什么时候这里才会安静啊?”
“只有在他——对他——说的间隙。”
“她说,你知道吗,提出要求的是她。”
“不过这是在他说的时候啊。”
“而安静毕竟令人惬意。”
“比读经台的诅咒更可怕。”
“这么说,可见这里的人们怕安静?”
“也不是;好像‘他说’把
时间和地点的情况全都
结合在一起,像血亲婚配一样。”
“这是——一种行为方式?”“噢,是的。
他们醉心于自己的性交。”
“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永不。”
“大概像自己的名字。”
“是的,自己的名字是——精选矿。
它不容转移、
代替、改变和失效。”
“总之,这是问题的发动机。”
“正是如此!而间接引语
实际上是——最直接的。”
“不可能忽视这一点而不
有损于本人。”“唉,在倾听他
说的时候他将宣布,
孩子们在教堂的入口附近怎么样,
我们好像在参悟交谈前
就已经达到的高度。”
“你们梦见了什么,他对他说了吗?”
“四周——是医生们。”“详细地讲讲吧。”
“我夜里梦见了海洋的波涛。
我梦见了大海。”“奇怪!”
“他大概已经忘记了自己的
小狐狸们。”“不可能!”“可能。”
“才不是呢,他是在代表两个人回答。”
“这样争论下去嘛,当然就无边无际啦。”
“我看见了暮色苍茫中的洪水。
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同时
我也同样清楚地看到天空……”
“这就像连发两枪。”
“……于是浪峰好像与
沉没的马车分离的骏马的马鬃。”
“而那里,你们是否知道,没有溺水者和
划船人?”“我不是艾瓦佐夫斯基。
我看见了峭壁上冒着白沫的浪峰。
而堤岸——好像巨大的马蹄铁……
于是他说它运行于乌云之间,
带着戈尔布诺夫、戈尔恰科夫的微笑。”
Ⅵ.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喂,你梦见了什么?你说。”
“我对你说了呀,梦见和监察小组
谈话。”“得了吧你,不要耍滑。
我亲自在走廊里偷听到了那次谈话。”
“嘿,我说……”“我打赌,
你肯定会说,梦见了大海。”
“是呀,大海,就是嘛。”“别瞎扯,
我不信。”“我不坚持。
不在乎。”“你就看着吧,
你会脱一层皮!真的,
小偷身上连帽子也会着火。”“嘿,住口吧。”
“有意思,为什么要我住口?”
“我嘛,戈尔恰科夫,把你看透了……”
“出了一位伦琴射线学家!”“你的打趣
不合适。可别后悔
莫及。”“妄想!”“是老实话。
只要我们之间出现分歧,
监察小组立刻就会知道,
我们在这里所讲的……与性有关,不是吗?
你怎么脸红了,像个待嫁的姑娘?”
“你生气了?”“不,没生气。”
“不要折磨我吧!”“什么,我——你?真有趣!”
“你是在生气。”“咳,你要我对天发誓吗?”
“对你来说,这是令人恼火的。”
“不,我并不觉得特别可耻。”
“这才是由衷之言。”“又
来了?难道在你看来,
我应该受到监视?不可理解。”
“那你为什么不对天发誓呢?”“我担心,
你不相信我。”“可能吧。”
“我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把谷物和谷壳混在一起。”
“瞧你,什么都不信:
既不信画十字,也不信承诺。”
“克里米亚之战。一切,看来都在烟雾中。
我在援引克雷洛夫老爷子的……
你将因此而进监狱。”
“你去进监狱吧,趁早……”
“为什么你在那里瞪大眼睛望着暗处?”
“我看到了乌兰诺娃和奥尔洛娃。”
“你知道吗,我想到走廊去一趟。”
“干吗?”“没啥,头顶有刺痛感。”
“为什么你老是出问题?”“胡说!”
“怎么,你要找出真相的根源?”
“要知道,你也在瞪大眼睛望着院子。”
“你大概在侦查狗崽子。”
“我只是要扩大视野。”
“却并不相信?”“疑心重不是负担。
你知道,告密也好,谈话也好——
这一切或多或少都能打发时间。”
“而时间也或多或少能打发日子。”
“这不,前囟的刺痛好像也减轻了……
喂,你梦见了什么,说实话!”
“可是,这一切令人忧愁而又厌恶……
你最好看看灯火吧。”
“嘿,木板外面的阴影……”
“奥尔洛娃!乌兰诺娃也在阴影里……”
“你知道,可别让咖啡凉了。”
“那是战争时期,你明白,她们也
好像是后方的象征。”
“二月的下半月。
你看哪,指针在表示什么。”
“我想,只是零点的半径。”
“而数字呢?”“好像碟子上的边饰……
我见过迈森产的一套
餐具……”“我喜欢仿制品。”
“那上面有题词:‘王室作坊’
和一轮红日——像煤气喷嘴。”
“现在但愿举起一杯苦艾酒。”“而我
现在决不会拒绝热水袋……
你看,灌木丛多么浓密的阴影!”
“对不起,而我的话题依旧……
是那块表……”“回首往事不无用意吧?”
“你对我的评判远逊于
我应有的……”“罪错在于你的嘴。”
“难道一无是处?”“啊哈。”“可是为什么呢?”
“随便说说;表面上——空空如也。”
“然而里面比表面温暖。”
“嘿,这些温暖的部位
只不过是严寒的后果。”
“可是那些劈柴垛怎么处理啊?”
“大概一些有联系的环节……
噢,天哪,拐角刮着好大的风!
我像野兽一样又冷又饿。”
“疾病——大于医生。”
“宅院大于门前。”
“不过,你要知道,这毕竟是住处。”
“咱们嘛,戈尔恰科夫,就摈弃虚伪吧;
要懂得——说出的话的现实性
大于怀疑的现实性。”
“是呀,严寒大于温暖。”
“而时间大于指针。”
“而树大于树窟窿。”
“树窟窿又大于松鼠。”
“而松鼠的姿态比鹰优美。”
“而一条小鱼……就是它……那里水浅。”
“我想把衣服脱光!”
“哪里有桡骨,哪里就有餐叉和碟子!”
“而烧光的树……”
“未必大于热水袋。”
Ⅶ.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你晚饭吃了吗?”“吃了,淡而无味。
都是蔬菜……”“不值得抱怨。
这里为我们提供鸟的特权。”
“可是不应该禁止肉食。”
“你最好看看:新劈的木柴……”
“我有愤怒的权利!”
“不是你,权利的主管人员,
权利在半径的界限之内。”“渴望
挤进这个半径的不是脑袋,
而是肚子……”“我不愿
重提上面的旧话;何况
我的肾脏好像有点毛病。”
“不过我本人——在半径之外。”“荒唐!
谁在我面前啊?”“一具躯壳。”
“嘿,关于灵魂的无限性
我年轻时听说过一些。句号。”
“不,此外我是——丈夫。
表面上我有妻子,也有女儿。”
“你需要洗个冷水淋浴!”
“究竟是在哪里?”“在奥波奇卡火车站。”
“大概是梦见的。”“没有!
很可能是你梦见了我。”
“奥波奇卡是一个州的什么地方。”“啊哈。”
“你,那个……扯得太远啦。”
“我应该奔向那里。”
“不值得。你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
“你是对的。不过,据说一条腿……
另一条在那里……总之,我懒惯了!
不能突飞猛进!”
“好了,好了,安静下来吧。”“我安静下来了。”
“你过去挣多少钱?”“七百,
照旧。”“是在哪里?”“在机关。”
“你担心,我问了去告密?”
“有谁会拒绝自己的享受呢?”
“我的沉默救不了你。”
“是的,知道吗,按老练的看法……”
“认为我是秘密工作人员,
比思量所在地要好受些。”
“唉,达到如此炫目的高度
妨碍我掂量身世。”
“你怎么这样逼视着菜单?”
“还没有成为老手,
所以一日三餐都同样……”
“你是以餐厅的标准来衡量。”
“我把亲族列入了半径。”
“想必为你的晚餐
宰了一只羊。”“其实,我的用意
在于,及早摒弃我的
过去。”“不要瞎扯。”
“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太啰嗦。”
“我把半径扩大到亲族。”
“更糟,这对你来说就更糟。”
“我只是圆规的一只脚。他们——
是外面的不动的支撑。”
“而这多少美化了白天,
这半径越宽的话?”“越窄。
世间理应如此:一些人
站着,另一些人在一旁走动。”
“有时不动的灯火
被水洼的半径扩大。”
“我在动!”“我不知道起点在哪里,
但终点是——列宁格勒的雪堆。”
“我动故我在。笛卡儿
会嫉妒我啊。”“那还用说!
我喜欢你由衷的激动。”
“而你内心难以理解的地方
使我厌烦。”“而你的十亿是什么——
欸,是星斗和摩天大楼?”
“白羊座升起,烟雾迷蒙的三月。”
“我们这里有望远镜就好了。”
“就是嘛。这样便看得见
我们远处的几个支撑点。”“行动的
起点。”“我们应该能意识到
奥波奇卡和勘察加半岛的稳定性。”
“我生于三月。动摇徘徊
是我的宿命。我的特征被磨灭……
遗憾,我们不得不战战兢兢:
我们远处的支撑点是那么不可靠……”
“生于白羊座的人
应该戴卡拉库利羔皮帽。”
“你以为我是冷得发抖?”
“看看你发青的手指吧。”
“你呢?”“我属于双子座。
生于五月,在双子座下。”
“你觉得暖和吗?”“我既然谈起……”
“简单点!别向老实人卖弄聪明!”
“和你比起来,我发现
我一点也不冷。”“住口!”
“怎么了,戈尔恰科夫?”“我无法忍受!”
“别误会,这一切都是实情——与月份有关。”
“哎呀,你别刮破了望远镜,
以致我们不能观察自己的支撑点。”
“即使生活的半径不受尊重,
圆规本身,戈尔恰科夫,却永不凋谢。”
“我还会死在这里,主啊,宽恕吧,
考虑到阴间没有人烟。”
“不,你不会死;不要徒然地悲伤。”
“你这样想?”“我们在分析评论。”“是在讨论。”
“我们现有的负担,不可能
搬进另一种生活。”
Ⅷ.戈尔恰科夫在夜间
“你的论据预兆我的不朽!
我的理智,好像底层的脑回
洒满了你的论据的光辉——
值得赞扬的不是我自己的小油灯……
该死,结肠炎在作怪!
而思绪——好像玻璃瓶里的魔鬼。
你的蜡烛我的灯捻不能令人喜悦!
噢,戈尔布诺夫!由于你随便说的几句话,
我的满腔热血在沸腾——
由于这投入锯末的火星!
他走了……我剩下独白。——
加上夜间刻度盘的半径……
我只留下几个苹果作抵押
而溜掉,像彼拉多一样!
我们试图躲到角落里,
检查上衣的边。
把粘上残余色拉的
小锅顶在后脑勺上……
哪有什么星星?!地板和天花板。
小玻璃窗——映出病房的影子。
夜。窗户——看不到尽头的围墙。
围墙里的病房分为两部分,高高耸起。
窗外是——编结的栅栏:
影子不会透到外面去。
在这个空间——背面—向前——
很难不弄错床铺。
不过今天睡眠不接受我。
但愿入睡……总之也就是——自杀而死!
冒险吧——既然在这里一切都相反——
就此沉湎于自己的灵魂!
但愿入睡……卫生员们在岗位上。
影子会不会给他们带来益处?
它只是使他们加倍拥挤,
因为无限性——即相乘。
我已经自视长大,
而玻璃刺激了想象力,
于是把病床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俄里……
我感到内脏灼痛,
在遥望星星的时候。
吸引力的基础是——抑制!
正常的梦——一切基础的基础!
更正确地说,是康复的基础。
哎,戈尔布诺夫!……戈尔布诺夫于我何用?!
我们要减少关于戈尔布诺夫的言语!
梦比所有的演说家更坦率,
也比眼球更有力量。
弗洛伊德说,人人都是梦的俘虏。
重新思考这一点觉得很奇怪……
坟墓在矫正驼背!……
当然,由于缺少某种
药物……而这样的胡扯——
只是邻床默然无语
的结果。因为我觉得,
只是有对话者的时候我才存在!
我在语言中了解存在!
语言需要继续者和传承者!
你,戈尔布诺夫,我的最高裁判!
而我本人——只是自己睡眠
和失去知觉之间的中介,
被驱逐走在前面的自己人的巡视员……
夜。通风小窗……噢,要是男护士
发现了它!……这根本不可能。
我的脸和双肩正适合
这个——今天上了锁——正方形空间。
须知这意味着腐化、
影像的漏失。而漏洞之害
在于任何一个败类
都会下决心,因为并不遥远而
逃往列宁格勒,哪怕掉脑袋……
噢,戈尔布诺夫!与你相见时
我好像十足的白痴,
觉得自己只是餐碟的半径!
我想,没有人等我,
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满是数字的
餐碟的界线之外。笑话!
唉,对你而言,这些尺度都太小!
你的磨难即将来临。对你,
磨难的尺度按尺寸来衡量。
必将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惨祸,
梯阶或小门的变体
通往人们等了你好久的地方。我的缺憾
就在于叫你却老是叫不应。
你,戈尔布诺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就该服从你的支配!
向你奉献自己的祈祷!
我由于你的话而不知所措!
你到我这里来吧!我需要你的话。
话音要回响在我的上方!
然后我就根据你的话提出报告,
这些话我不会忘记,
在你离开的时候……对不起!
并不是我害怕离别……
而是自由在握,这才
向你伸出自己的双手。
好像面临转折的一切——
冷漠和郁闷的根源——
你,戈尔布诺夫,不要记着我,不要报复!
好像延续音响的回声,
力求挽救音响,以免被忘却,
我出于爱心而让你经受磨难。”
Ⅸ.戈尔布诺夫和医生们
“喂,戈尔布诺夫,您给我们讲讲吧。”
“讲什么?”“讲您的梦。”“讲外貌。”
“还要称呼所有人的名字。”
“讲圆规。”“讲小女孩吧。”
“女儿和梦没有关系。”
“咱们,戈尔布诺夫,不要磨蹭啦。”
“我梦见了大海。”“让它见鬼去吧。”
“是呀,我们最好不搞湿敷也能应付。”
“不要您的大海和波涛。”
“要是您愿意,就从奥波奇卡讲起。”
“这又何必?”“需要。”“而且要全面。”
“对您有好处。”“要有符合小红帽
问题的时尚对白。您记得,
她曾向祖母问起耳朵,
那耳朵长得出奇……
‘你别怕’——对方回答,——‘哎哟,我怕呀’,
‘为的是更清楚地听见孙女的声音’!”“是这样!
我们没想到,您是个胆小鬼。”
“况且结果是小不点儿得到解脱。”
“凡事都有长处。”“您想想长处吧。”
“您怎么沉默了?”“简直受不了!
等到了,似乎势必会生气!”
“你在等什么?”“要是谎言,
即使不遭到驳斥也会烟消云散。”
“那又怎样?”“毕竟平等地
讨论更合乎情理,正如常言所说。”
“嘿,他的牢骚使我厌恶极了。
我们来注射钙吧,护士小姐。”
“他浑身颤抖。”“很自然的颤抖。
这是注射器引起的精神紧张。”
“喂,戈尔布诺夫,您想起
梦见什么了吗?”“只有大海”“小狐狸们呢?”
“唉,它们再也没有出现过。”“唉!”
“我和它们处熟了。这是——习惯使然。”
“关于女性,在她们死亡
或溜往遥远的地方的时候
会使男性多么伤感。”“您说的对:
‘唉’——男性的叹息。引号。”
“不过也可能是寡妇的惋惜。”
“我们把两个想法都记入小报告。”
“梦暴露隐秘的梗概,以反映
男人内心所发生的一切。”
“而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
我们却并不那么感兴趣,原因……”
“我自己也能向你们说明原因。”
“是呀:戈尔恰科夫。不过问题不在于面孔,
更正确地说,他这是在淘气,
您的梦却——倾向于汪洋大海。”
“你们把我的梦境变成了涅瓦河。
而河口讲的不是逝世;
更正确地说,讲的是繁殖。”“未必
能容忍各种人渣
都有后代。”“多么可悲。
河,像哲学家要我们相信的那样,
停在原地,却奔向远方。”
“而这,据说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牛顿因此而获得道德上的启迪。”
“啊哈!又是牛顿!”“还有罗蒙诺索夫。”
“我们的窗外怎么样?”“二月。
暴风雪、蛰伏和告密的时候。”
“作为一个月份,二月是一年中唯一
有天数的变化。”“类似于残疾人。”
“不过二月更容易度过,不是吗?”“说来惭愧,
我承认:再容易不过啦。”“河流呢?”
“什么——河流?”“局限于坚冰之下。”
“可我们正在谈论的是人。”
“您知道吗,等着您的是什么?”“是灾难,
我怀疑:要查询监管情况?”
“查询您所说的一切,
总之,您将永久地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过,应该
给自己套上笼头……别无出路。”
“还要把戈尔恰科夫叫来。”“关于命运
可以和他谈谈。”“有道理。”
“处处有好的一面。”“正是:处处。”
“而且他本人无处不在,像耶和华一样,
不过他也会告密。”“照例,
马蹄铁吊在钉子上。”
“多么奇怪,十字架上的戈尔布诺夫
把希望寄托于下面的戈尔恰科夫。”
“何必夸张?”“最亲爱的,
关于各各他的这些想法有什么用啊?”
“可这是——惨剧。”“我不明白:
你们把永恒等同于惨剧?”
“他不要永恒,因为
永恒就好比半俄升装酒瓶里的塞子。”
“是呀,他想不到这一点。”
“喂,戈尔布诺夫,您要咖啡吗?”
“他为什么离弃我!”“您这是
说谁呢?”“他又在思念
戈尔恰科夫。”“不是女儿,不是妻子,
而是戈尔恰科夫!”“全部问题在于利己主义。”
“是戈尔恰科夫?”“形式不重要。
哎,戈尔布诺夫,你露面吧。
你要知道,你的结局已定。”
“而戈尔恰科夫呢?”“要信赖责备的含义:
从今而后你们注定要离别。
我们准许。你不要为这个鼻涕虫发愁。”
“从今而后像平常一样,死后
即永恒的开始。”“简直鸦雀无声。”
Ⅹ.在台阶上的交谈
“漆黑夜幕下的大都市。”
“画上线的学生练习本。”
“有一个很大的疯人院。”
“仿佛世界秩序中的真空。”
“正面掩蔽着冷透的院子,
院子里满是雪堆、木柴。”
“这不也是在讲话吗,
“既然一切都以话语来描述?”
“这里——人们也都疯了,
由于恐惧——从娘胎里带来的和冥界的恐惧。”
“而人们自己呢?恰恰就是
把与自己类似者称为人们的
可能性?”“可是他们的眼神?
他们的四肢?脑袋和肩膀?”
“事物获得名称之后,立即
成为言语的一部分。”
“也是物体的诸部分?”“正是。”
“而这个地方?”“就称作院嘛。”
“而日子?”“日子都有名称。”
“噢,这一切成了孜孜以求者
的所多玛!他们的权利从何而来?”
“这时喊名字便是不祥之兆。”
“充满物体的话语会使
脑袋迅速地膨胀!”
“无疑,这会导致晕头转向。”
“好像大海之于戈尔布诺夫;不利于健康。”
“可见,不是海水涌向岸边,
而是话赶着话。”
“语言——几乎类似于圣骨!”
“要是这些物体挂在什么地方……
名称——即来自物体的庇护。”
“来自生命的意义。”“在某种意义上。”
“莫非也来自基督的磨难?”
“来自任何人的磨难。”“上帝保佑您!”
“他自己以话语给双唇带来益处……
“不过他也曾以话语庇护了自己。”
“其实,那就更是他和他的预见的一个范例!”
“我们在海里——不致溺死的保证。”
“而他的死——唯一有双重意义的
现象。”“因而是同义语。”
“可是永恒呢?或者它也被放在桌子上,
作为后身打褶短外衣里的一个传说?”
“这是人间唯一的词,
迄今未能包容其对象。”
“这不是来自空话的庇护?”
“未必。”“一个画十字为自己
祝福的人必将得救。”“并非全体。”
“我们不再复活于同义语。”
“是的。”“若是复活于爱呢?
爱——抵制空谈。”
“您要么是天人;要么您
是在混淆潜力和爱。”
“没有这样泯灭特征的空话。”
“也没有什么像语言那样比圣母帡幪日
更神秘莫测,后者那么彻底地吸收了特征,
也没有什么比空话更令人惆怅。”
“不过要是从旁观的角度来看,
就可以大体上作出结论:
语言也是一种现象。于是我们得救!”
“那么沉默也就开始。
沉默——这是时代的未来,
时代正迎着我们的言语快步走来,
带着我们在言语中所强调的一切,
相遇时便匆匆告别。
沉默——这是语言的未来,
语言已经使议员们吞没全部物体,
物体都怕自己的贼窝,
一个盖过永恒的浪潮。
沉默是爱的远景;
空间,而非僵死的障碍
在剥夺跳动于血液中的
爱和回应的假嗓,及其回声。
沉默——对生活在我们之前的人们
来说是真实的。沉默——好像拉皮条的女人,
心里连结着所有的人,
今天在撮合一个常来常往的女子。
生活——只是面对沉默
的谈话。”“动态的拌嘴。”
“暮色和模糊的尽头的言谈。”
“而墙壁——是反对的体现。”
“漆黑夜幕下的大都市。”
“叙述混沌时期的简明扼要的言语。”
“有一个很大的疯人院,
好像世界秩序里的真空。”
“该死,拐角刮着大风!”
“你的诅咒,我不觉得刺耳:
我面临的不是生活——而是言谈的胜利。”
“啊,仿佛由名词构成的谈话!”
“小鸟这样飞出鸟窝,
迫于觅食的需要。”
“一颗星在平原的上空升起,
寻觅更明亮的对话者。”
“而平原本身,在视野
所及之处,以邮政的迟缓
保持着深夜的交谈。”
“究竟由于什么?”“由于土路崎岖。”
“怎么区分夜谈者呢,
尽管这毫无意义?”
“声音较高的——是戈尔布诺夫,
较低的——是戈尔恰科夫的嗓音。”
Ⅺ.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喂,你梦见什么了?”“像平时一样。”
“那我也就不问了。”“这么说吧,
有一种感觉苏醒了——叫什么来着?——廉耻心。”
“不如说,有分寸或知道轻重。”
“对了!”“有什么办法呢?媒体
坑人了。还有现实的支配。”
“什么现实?”“来到这里。”
“你会陷入心肌梗死。
你和种种现实一起去……那里吧。”
“我们不要断绝交往。”
“你这是为什么?”“有谁在意啊”“也行……”
“你就这样离弃我?”“复活节之后。”
“你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呢?”
“回家。”“人们会毫无顾忌地接待吗?”
“当然。”“那你住在哪里?”
“我不会把地址宣扬出去。”
“朋友,我觉得这是谎言。”
“随你的便。”“你不要瞎说嘛。”
“反正你不会到我家里来。”
“你什么意思?”“我越发想到结局了。”
“这就对啦。”“我以为是对的。”
“只是你以为?”“嘿,我这是脱口而出。
我没有怀疑的权利。”
“你在家里从事什么活动?”“这是秘密。”
“你以这种作风交谈,
是想要交流?非常奇怪。”
“不是作风如此,而其实是我的性情使然。”
“也许你要一个苹果?”“给我,不过
我不切开,拿到苹果后……
搬起又扔下,搬起或放下——
这就是我的主要工种。
我认为其余的一切都不相干。”
“他用裹尸布蒙住我的双眼!
搬起又扔下!——这正是
与我有关的一切的同义词。”
“嘿,别担心,我们不会贬低你。”
“‘我们’,什么意思?”“你不要激动,病人。
要不要我教你看手相?”
“对不起,我会把背转向你。”
“我们果真要埋葬我们之间的友谊?!
在我看来,你好像更善良。”
“显然,我出娘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存在……”“你要喝茶吗?”“斟满吧……
决定……”“把茶热一热?”“不必……
意识……好吧,热一热。”
“你要是从右到左把这读一遍就好了。”
“可我是什么人,在你看来我是个——犹太男人?”
“犹太男人从知善恶的树上摘下了
这个苹果。”“你,老兄,一个大傻瓜。
摘的人是夏娃。”“大概是他和夏娃吧。”
“毕竟他有其独特的智慧。
是一个学派的创始人。
于是声名大噪。”“最好无名。
我担心,双手不能利落地
整理出这个意思的回文。”
“他也使自己注定要遭罪。
现在他是各民族和部落的领袖。”
“泛蒙古主义!这个词勾起多少遐想。”
“他似乎也曾遭到判决。”
“肯定,不是判处离别。”“不是离别。
离别是什么意思?”“你要知道,我不明白
你何必问呢?”“可以说,为了制作卡片索引。”
“离别——这要看
和谁分别。问题在于人。
你停留在哪里。可否独自
留在那里,向某人让步?
若是与亲属分别,——你把他交给谁?
分别多久?”“要是永别呢?”
“那么你就站着,盯着夜色瞅,
夜色好像下垂的眼皮,
如同你平时为了睡眠而把眼皮阖上。
于是你时而痛苦得浑身战栗,
因为一片漆黑是显而易见的。
而你却见不着小狐狸或大海。”
“假如窗外是春天呢?
春天,心情越发轻松。”“这是有争议的。”“辩论时
别忘了,窗子里——有一片白光。”
“那么,你——就像从田野上拔来的什么。”
“土地不会像牙床那样渗血。”
“嗯,看来这是上帝的旨意……
而离别对你意味着什么?”“扯淡……
嘿,背后是关上的两扇门。
咳,那是在白天,有日光。”
“要是在夜里呢?”“视情况而定。
嗯,也许有点燃的灯光。
要不——还有街心公园里的空板凳。”
“和谁分别了,你会
怀念吗?”“最好举个例子。”
“唉,你会说什么呢,要是失去我的话?”
“总而言之,我不觉得有什么损失。”
“不觉得?而你关于友情的
如怨如诉呢?”“迄今信守不渝。
趁我们还在一起生活的时候,
看来,我们最好一同根据
那个,бытиё(生活)……”“不是‘ё’!
不是бытьё,而是бытие(存在)。”“你不要——
不要挑刺嘛……对了,небытиё(死后)
将使平原多样化,
那时就根本没有我了。”
“你,这么说来,我的沉默……”
Ⅻ.戈尔布诺夫和戈尔恰科夫
“你晚饭吃了吗?”“吃了,你呢?”
“吃了。”“你觉得卷心菜怎么样?”
“菜汤要着眼于稠度,
当然,希望有所改善:不要太稠。”
“而菜汤,一般地说,照例是不放肉的。
甚至还有这样的谚语。”“这令人懊丧。
即使有一点醋的辛辣味也好啊!”
“一切皆空。”“滋味上的区别嘛,
大概也就是空话和空话的区别。”
“我想要的不是口香糖,而是咀嚼声。”
“我们被丢在这种地方,
什么也没有剩下,除了
在大斋前很久就吃斋。”
“你在讲疯人院?”
“是呀,我们的地区很简单。”
“那么以后呢?”“你老是讲以后!
以后是何时?”“从十字架上解救下来以后。”
“你说什么?!”“你就当是习惯成自然吧。”
“哪怕奉献桂枝呢。”
“却依然被溶解于溴水。”
“是呀,这一切决不会有好结果。
溴——还用说吗——有害于健康。”
“头发也会脱落。这是——溴啊!
你仔细地看一看任谁的床头吧:
一头白发的巴巴诺夫在告别,
密茨凯维奇的出疹子的眉毛。
我的头顶也乱七八糟。
溴在慢慢地导致贫血。”
“溴——小鬼和肋骨之间的墙壁,
使我们不至于因爱而损害脑髓。
我在部队里曾服用溴剂。”“就你一个?”
“全军。我们杜撰了一个词。
称之为‘对抗值’。
带着它的乌兰诺娃-奥尔洛娃什么样啦!”
“我本是黑发男子,而现在成了金发男子。
分头的缝遭到破坏!难看的经线……
而织物也就没有了……活到白头也是
枉然……”“你可别忘了主要的一点。”
“我别忘了什么呀,先生?”
“也许都不再需要了。”
“谁?”“鬈发。”“也许吧。”“你不要哆嗦。”
“我冷哪。”“你把手臂塞到
被子下面吧。”“对。”“你说,
爱是什么?”“我说过……”“可是每个说法
都有不同的界线和层次。”
“爱情是分手的前奏。”
“不可能!”“我愿意成为
谎言的纪念碑,让曾孙和孙子辈
向我叩首!”“别胡闹。”
“我如此等等,是由于无聊。”
“糟糕,窗户透风。”
“窗户是用油灰抹住的。”“不像话。
你看,电池也是冰凉的!”
“这里总是又冷又脏……
你看,树木上空的一颗星能看得见——
无需望远镜。”“肉眼也看得见,不过,
星星不会单独出现。”
“我突然想了想——不过,当然啦,是空想——
要是真的把十字架锯开
做木柴,会升起十字架形状的烟吗?”
“你疯了!”“我没疯,而是在维护
你的利益。”“情意可嘉。
不过你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生火使冻僵的肢体暖和过来。”
“是呀,我的四肢冰冷。”
“我说对了。”“可是其中有操劳的一面。
你要把那些劈柴垛堆得更稳定,像那颗星一样。”
“你是对的,那颗星使人想起永恒;
可不是十字架,后者使人蒙羞。”
“不是永恒,而是恶的无限性。”
“几点了?”“看来是夜里。”
“恳求你啦,别提黄道带。”
“表面上我有妻,有女。
讲到爱情,势必也要讲到婚姻。”
“我也不反对悄悄结婚。
可你不应该。”“又说,
又说,我看你就是容不得
我有老婆。”“你最好把烦恼娶进门!”
“得了吧,我不喜欢套话。
家里有坑洼,也有沟沟坎坎。”
“几点了?”“快到零点。”
“噢,很晚了。”“我对数字
没有兴趣,告诉你吧,对我来说,
所有的‘o’都是——加号的先驱。”
“嗯,我的双唇现出圆形……
这也是打哈欠和张口吃东西的结果。
你目的何在,把一切都
混为一谈?”“不可逾越的厄尔布鲁士山。”
“而地球没有形成相当的
凹地?”“它使懦夫胆怯。”
“既然你想起山,
那就想想各各他吧,因为
已是日历上的三月,
而我将消失于凹地的某处。”
“或者躲进云朵,好像蒙着恰得拉,
在这荒诞的东西里装神弄鬼。”
“你是以自己的尺度来衡量,破折号,
你的两座雪峰,
我的一俄尺永远装不下,
这一俄尺容纳了院子里的几个雪堆。”
ⅩⅢ.关于大海的谈话
“你的论据预示我永垂不朽。
可是你的预言不幸而落空,
我已是半个残疾人。
仿佛走廊里我梦境中的聚光灯,
你的火炬不能取悦于我的黑暗……
不过这不是责怪,而且全无责怪
之意。就是说,让火炬亮着吧!……
在开阔和渐渐眯细的视野
一直有某种强有力的东西在汹涌,
好像是大海。我认为是海。”
“医院。夜。敌对的环境。
我不能认可你的看法而不冷得
打颤,不过也由于火炬
而问心有愧。因为海——毕竟只是
一片凹地。不过,我不会
去那里,尽管探明真相更重要……
不过,我决不使你遭受损害!
凹地多么大呀!显然,你也
不大相信那是海……苦难。
这一切,天哪,像话吗?”
“好吧,是海……一群海鸥在防波堤上,
在一个农妇的上方,她向海鸥投掷着面包皮。
风吹拂破烂的前下摆,
以波浪形的带子扑打
她的布鞋……而她处于唧唧喳喳
尖叫的激战中,带着凌乱的刘海儿
投掷面包,盯着暗处瞅……
好像突然成了远视眼,
看得出土耳其的一只蜜蜂。”
“不错,这是大海。的确是。
存在的渊薮,我们所有的人那么早
就像古罗斯勇士一样从那里出现,
所以你就不要再涉及这个话题,
我会忘掉有海底和
地平线,以及其他空间
系统,唯有一处例外,在那里
我们注定只看见漆过的墙壁
及其浅紫色的线条;不过,
有听力的都是哑巴。”
“生活中有某种东西大于我们,
它温暖着我们,却不温暖自己,
它把一个个小丘堆积到凹地上——
尽管是借助于北风之神,
那些小丘还彼此借力推移。
我觉得,我在睡梦中神气地
走在阶梯上,出了暗处,
时而走进深渊,时而来到仙境门前,
独自在开花的穗子之间,那是——
不眠不休的涅柔斯的自动梯。”
“不过海是太陌生的环境,
以致难以置信,有谁会在海域旅游。
当然,要是那里没有坚冰的话。
看来,戈尔布诺夫,你的苦楚
似乎没有尽头。大概需要几年,
这全部故事才会结束,
年数是屈指可数的……不知道你年复一年
越来越远地向哪里蹒跚而去,
是去水天相接的地方。
在这样的苍穹下向谁诉求?”
“不行,我的灵魂太软弱。
我是波浪,而不是油漆
过的我们的窗间墙,命运把我钉在
哪里,到处可见——从天堂到囚室的马桶。
而这,戈尔恰科夫,并非自夸:
在这水天混杂的情况下,
我又能祈祷什么?
对善听者而言,
惊涛骇浪般的炮火齐射美于
因命苦而含泪祈祷。”
“但这是——罪孽!……可我算什么?
只顾斥责你,忘了有关劈柴的反常行为……
记得,你曾问我
梦见什么了。我用语言表达,
说梦是——白天的遗产,
而你把小狐狸们称为列岛。
我对你说这些,是要你注意
我们居于人下的艰难。
你看见海了——扯淡!
还是那个梦,即使有更多的权利。”
“而梦是什么?”“一切基础的基础。”
“于是我们像河水似的流入其中。”
“我们流入黑暗,而你的臆造
令人厌恶。对心理不健全的人能追究什么!”
“梦——是摆脱黑暗的出路。”“戈尔布诺夫!
你忘了,你生活在哪一个世纪。
你的梦不新鲜!”“人也不新鲜。”
“你怎么讲到人呢?”
“而人是出自梦境的人。”
“在他身上什么起决定作用?”“眼睑。
你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黑暗。”
“哪怕有光?”“哪怕有光……
于是你会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一个,又一个……第三个被看中。
耳鸣嘴里有凉意。
后来孩子们在海堤上奔跑,
而海鸥飞快地叼起面包……”
“我不是在那里吗,在护墙上?”
“那时我所看到的一切,
比你站在凳子上看得更真切。”
ⅩⅣ.交谈中的谈话
“不过这是——胡话!你听见吗,是胡话!
过来,巴巴诺夫,你是——目击者!
你看:我这时就站到了凳子上!
我穿的是没有纽扣和活结的长衫!
喂,戈尔布诺夫,你看见我了吗?”“没有。”
“长衬裤的颜色呢?”“真的,我没在意。”
“我恨不得把你的画像撕得粉碎!
喂,戈尔布诺夫,注意,起风啦!
此刻会有海浪涌来的大杂烩!
你能听到吗,坏蛋?”“可我已经回答过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只好动用拳头!
是该教训,木头人不教训不行!
给,接着,喂,你说,是谁打着了:
是戈尔恰科夫还是巴巴诺夫?”“我看,是戈尔-巴诺夫。”
“你在饶恕我的罪过,我明白!水龙头
立刻开始流淌出你那海洋般的无量宽容!”“嘿嘿。”
“怎么,你抑制不住地大笑?!哼,像野山羊!”
“你们为什么大声喧哗,两个老家伙?”
“走开,密茨凯维奇!”“我是老医生,
而我想,他既然闭上
眼睛,——你也就算了吧;况且
已是深夜。”“我也同意,
因为他并不是由于疼痛才闭上眼睛。”
“我对你说过了:刹车。”
“你怎么,密茨凯维奇,你在发号施令,是吗?
你算老几啊,蜻蜓?”
“我撕烂你的臭嘴!”“哎哟哟,踩了鸡眼!”
“喂,你们这些乡巴佬,为什么捣乱?”
“鬼才知道。”“他们使某人
气恼啦。”“阿塔斯,医生们来了!”
“上床,快!”“我已经在被窝里啦!”
“你,戈尔布诺夫,盖上被子,别出声,
装睡。”“而他也真的
睡着了。”“阿塔斯,有钥匙发出的响声!”
“他睡着了?不可能!你们在发呆!”
“你闭嘴,糊涂虫!”“巴巴诺夫,不要袖手旁观哪。”
“别打扰他。”“我,真的,只是稍微提醒一下。”
“喂,戈尔布诺夫,你敲击暗号试试吧。”
“可他睡着了。”“喂,弟兄们,他们飞快地来啦。”
“该怎么迎接医生呢?”
“起立……起立吧,笨手笨脚!”
“你们对伙食有意见吗?”
“我听到吵闹声,可我没看到打架。”
“谁在打架,我的宝贝?”
“男护士说,这里有人在打架。”“胡说。”
“你不要向我逢迎讨好。”“这是什么地方的一股水流?”
“这是萨卡呀。”“我讲的不是萨卡。
不是出自何处,而是问——什么地方的?”
“是吗,什么地方的,雄鹰?”“库班的哥萨克。”
“密茨凯维奇!”“怎么?”“要擦干净哪,有一条眼镜蛇!”
“对,我们医生要关心日常生活。”
“戈尔布诺夫怎么没有起床?”“他在睡觉。”
“就是说,他睡着,而你们还没睡。”
“我们马上就躺下。”“是呀,这可耻。”
“嗯,我们走了。”“当心,不要打呼噜。”
“要让一只苍蝇飞过也听得见!”
“我最好去整理一下。”“已是早晨,您就忍一忍吧。”
“你,戈尔恰科夫,是负责日常生活的。”
“是的,这可真新鲜:卫星在轨道上。”
“他们走了。”“哎,戈尔恰科夫,你的尿?”
“你滚开……”“嘿,我们遮住那些监视孔。”
“复活节要是能吃上特制的大面包就好了。”
“是呀,解解馋。奶油、小香肠……”
“你怎么不问问医生呢——
你可以毫无顾忌地这样做啊:
他曾问过多少次嘛。”“我在气头上忘了。”
“闭嘴吧,你们。没完没了地讲复活节。”
“你瞧,戈尔恰科夫在嘟囔着什么,
同时紧挨着戈尔布诺夫。”“这是为了空口许愿。”
“你真的安息了?是的,从一切迹象来看,
你真的安息了……一绺绺头发多么凌乱。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宽恕我吧,宽恕我吧,看在上帝面上。
等一等,让我把枕头稍微抬起……
这样舒服些吧?……我本人与你不和。
宽恕吧……那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安息吧……倘若真的要谈观点,
在这里它没有立足之地。
这里全是障碍。只能停留于障碍之上。
安息吧,戈尔布诺夫,在小号没有
吹响终止信号的时候……在所有的奖赏中,
我看中的是守护你的睡眠……不过要带着它,小号!
你不习惯,而我习惯于障碍。
宽恕我和我的自夸吧。
宽恕我和我的一切分歧……
安息吧,安息吧,我的朋友。我陪你略坐片刻。
不在你之上,不在你之下——只是与你并排。
至于期限——我会等候任何期限,
直至我的目光与你的相遇。
你看见什么了?大海?好几个大海?
于是你在走廊里步履艰难地穿过海浪……
于是海鱼默默地由门里向外张望……
我——在你后面……于是眼前立刻
浮起无数气泡……
我走不过去,不能战胜压力……
你说什么来着?!……错觉……很
可能,交谈只是我的呓语……
你看哪,北风之神多么肆无忌惮:
枕头被揉皱了,分头不复存在……”
1965—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