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纪念塔季扬娜·博罗夫科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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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没有枯萎,而流水如带
也还没有度过夏天的苦恼的时候,
趁着水流漆黑,可以随意流浪,
因为水流那么漫长,以致我的
纪念好像听从她的哀求,
大约要把它延伸到冬季,——
2
你接受我的这个押韵的微薄贡献吧,
要是它能穿过忘川,
那是因为与你同行,
它赶在我的前面一步;
那么,女友啊,这将是
你对我的最后的效劳。
3
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玫瑰;对某人而言,这是——夏季
的义务,利息,失败,毫无疑问,势必
有人要亲自在田野采集这些玫瑰,却
只活到了花开时节,而他留给它们的是
解释规则的充分自由。
4
问题就在这里,它们当即躺成一堆。
因为自然界在小事上也很正直,
既然问题是与我们的悲痛
有关;不过,我们无权说,
这些理由是颠扑不破的;
死——这是涉及别人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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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这是涉及别人的现象。
甚至听凭每一位女神
在各种凡人中拥有情夫们,
确知,佩尔塞弗涅绝对
没有他们;而河湾水面的涟漪
信任婚姻稳定的人。
6
记住这一切,趁有力气的时候,
趁这一切还新鲜而湿润,
趁你的躯壳,——不如说,
告别躯壳,对我来说更痛苦,
比起与你的灵魂分手,
神会非常高兴地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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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承担——关于他以后再说,
不管是穆罕默德,还是基督,
总之是你自己生前早已
选定的那一位——他将关心
你未来的无可置疑的福祉;——
趁血管还有失去保护的水分,
8
你要允许我在这个世界从那里谈起,
谈她、躯壳、死,
谈那天晚上在芬兰
湾所发生的事,这成了斯芬克斯们
妒忌的谜——因为你的小船根本没有
沉没,而是留在附近。
9
那时你未必知道是这样,
小船也不可能是灵魂注意
的对象,灵魂立刻就有
眼睛看不见的许多烦恼,
只要一离开尸体;
你未必了解,未必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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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秘密折磨我们,它的复杂性要么
加剧痛苦(因为
分开的理由重于分开),
要么减轻痛苦,
在有侦探习性的条件下;
即使让你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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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而尽心尽力,因为说到底,
他们的大多数毕竟是很相似的,
因为你还想保护他们的眼睛
免于哭泣,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任务;而他们的省略号上珍珠般
的闪光便是——第一批人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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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问那些海鸥,乌云也已消隐。
为的是我们能看得见,使劲
以飞鸟的一瞥看看这一切?
看你怎样和小船一起在海浪上
颠簸,对它们刺耳的呼啸充耳不闻,
躺在距离小船如此之近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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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之远的地方。这样的场景
也常常在梦中出现;不过你没有
抓住——这是现实中的胜利:
因为在睡梦里感到难受,我们有权
蓦地醒来,带着浑身的战栗
用手指抓住床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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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问那些海鸥,海浪的喧嚣
也毫无意义。剩下的只有
朵朵乌云——可是被风驱散。
因为死总是有目击者
也是牺牲者。对这新的
双重角色你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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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这样,处于任何心情紊乱
的状态,恰恰是猜破
“这是什么?”的条件。
是自杀?由于海湾的水
冰凉而心脏破裂?
生活允许我写上“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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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连接词决不是对猜想的
让步,而只是不同
说法的恒等式,要在其中
选择——如果摊上了——就会
把两条静止的纯平行线
改变为波浪形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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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连词——预卜未来者的噩梦——
是防止一切非难的条件,
说什么我在白色殓衣里贪婪地搜寻,
说什么我“诋毁死者”,——即
自杀是罪孽和否决;
而我认为这是由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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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包括这个事件在内,
你毕竟是比我优秀的
基督教徒,再说,也许从突厥
歌手的观点来看,他们的几行歌词
你曾唱给我听,而且一般地说,从伊斯兰教
的观点来看,这既非罪孽,亦非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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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大明白。不过每一种信仰
都有同样的一个特点,即至少
能把信仰和信众打成一片:
那不是禁令,而是底层
民众生前在满是镰刀
和十字架的故土处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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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可以大胆地走自己的路:
基督的外衣或真主的缠头巾,
嘎扎勒诗体和抓饭的结合
或繁华的帐幕——总之,
通往伊甸园的两扇不同的门
大开着,门根据信仰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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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穿着任何外衣的
神将把你揽入自己的怀抱,
而这时问题不在于天父的慈爱:
在于违反颇为笼统
模糊的遗训之后,你坚定地遵守着
另一篇详细的遗训:你是善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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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任何算盘上都更为可贵:
在尘世如此,在天上也一样。
时间到处是一致的。人生
岁月的重要性到处远大于水、
铁轨、活结或切开静脉;
这一切几乎转瞬即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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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罪孽,其实质,
是——与你咽下最后
一口气的那个片刻有关,
带着肺里的这口气躺在水面上
就此停留在那里,有节奏地摇荡。
而你的美德,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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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高于这个片刻以及风的
呼啸,正如你已经超过你的
年龄,因为我几乎放声大哭
写下这些诗行的那
一天已经突破了
刻在墓碑上的日期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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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飘带在与风嬉戏。
奇怪的是把你留在我们这个
地方,放在一大堆鲜花下面的坟墓里,
人们栩栩如生地躺在这里:
在自己永恒的黑暗中,在一定的界线之内;
全部区别在于寂静和鸣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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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现在,你陷入比我们更大
的厄运,而我们在哭泣。也许是
信仰薄弱,也许是没有坚强的神经:
适合于上帝荣耀在尘世的
怜悯,尘世中的灵魂只活在肉体里。
我哭泣,好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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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留下什么有生命的东西。
因为两个人在分别的时候,
就会在打开大门之前,
彼此交换纪念品,
以纪念他们所度过的一生:
肉体——有目如盲;灵魂,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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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视觉和听觉。我哭泣,因为
怀有淡淡的希望,
仿佛你在听着我,看着我,
只是不能出来对我讲话:
因为灵魂有许多积累,
只是没有带上言语,以免激怒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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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不如说我在写:泪
流,唇颤,玫瑰枯萎,
药物和草皮的气味
刺鼻。无疑,写的是
你死前所熟悉的一切,这意味着
为自己不哭的她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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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死的了解难道多于
我们?你了解的只是悲痛。而悲痛
告诫的不是死亡而是生活。你了解的
也正是我所了解的。你对死
了解多少,待嫁的姑娘对婚姻也就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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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不是对爱情:不是对婚姻。
涉及的不是白热的情欲,不是这种
情欲的熔渣,冷却而容易砸碎的
熔渣——简短地说,讲的是这
漫长的生涯,几多冬夏。
因而现在,在这蜿蜒如带的黑色流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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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一个待嫁的姑娘。生前不了解
婚姻的你,从我们的生活中
走开了,覆盖着草根土,
死——这是婚姻,这是身穿黑衣的婚礼,
这是年复一年日益牢固的
纽带,既然不会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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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听到佩尔塞弗涅的嗓音?
她的双手上卷曲着被帕耳卡扯下的
你的纤细的生气勃勃的头发。
那是佩尔塞弗涅在纺车上方唱着
永远忠于丈夫的歌;
只有曲调才向外飘荡。
34
我们会记住你。我们不会
记住你。因为人们的本性
倾向于可见的客体
或如此虚妄的对象,
以致热诚的探索无能为力。
唉,由于非此非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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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仍然是一道色彩,一幅素描,
名字甚至被自己的同名人视为异类,
也没有把死的阴影投射在
他们身上。对那些人有什么办法?
他们的身体比名字多
得太多!不过眼前的这两个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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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娘——还专指你的
身体,不让理性的缺失
介入问题,用两个音节
分开自己的双唇,我要
把你的名字宣扬出去,
作为对身体的最后的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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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与受压的喉咙
分离。今后利用死所创立
的动词,以便我们意识不到
失掉的东西,谁知道呢,甚至
我自己也未必不会认为,
好像你的名字就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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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能活着,和这个人
健康地度过那么多年,总之,
和你在世间度过的年数一样多,
你记住吧,在2001年夏,
我将冒着被列入渎神者的风险,
要求扩充教堂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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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能在水上走,
你开始年复一年地停下脚步,
便鞋留下的脚印在水波上渐渐消失,
越来越没有目的;于是——我
不能勉强活到这个日期的话,
就走旱路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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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去的地方,去那个国度,在那里
我们都只是灵魂,没有肉体,是哑巴,
就是说在那里人人——聪明人、傻子,——
都是一样的面孔,像突厥人,——
我未必能在那些房间里找到你,
而无愧于和你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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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样最好,我能对你
说什么呢?讲我们的婚礼、
分娩、离婚、穿过铜管的
旅行、欲火、别人的嘴唇;
就是说,我们怎样以无可比拟
的热望描述你的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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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吗?未必。一行也不值。
好像两条直线在某一点上分开,
我们交叉而过,互道珍重。未必
还能再次相见,管它是天堂呢,还是地狱呢。
死后生活的这两种设想
不过是欧几里得主题思想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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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吧。你曾经更善良,而这
在死的场合总是一种预兆,
一个迹象,像生前一样不可能
与坏人约会。其次,你不会
沉沦。不过,抛开矫揉造作——
不在天堂再见了,或许在地狱里。
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