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之意
“惰”之意,简而言之就是“懈怠”。通常不时见到将惰的“”写作“懶”、使用“懶惰”的例子,这是错误的,“惰”才是正确写法。注56依据简野道明注57所著《字源》,“懶”被用于“憎懶”等词,其含义是“憎”或“厌”。“”则有“慵”“懈”“怠”“疲”之意,引用柳贯注58的诗作为一例:
借得小窗容吾,五更高枕听春雷。
据《字源》的引文,许月卿注59的诗中有“半生意琴三叠”,杜甫的诗中有“性从来水竹居”等。
通过以上例子可以明白,惰之意与“懈怠”无差,但不能忽视其中包含着相当一部分“忧郁”与“厌烦”的情感。更需要注意,无论是“借得小窗容吾”,还是“半生意琴三叠”“性从来水竹居”等等,皆为作者明白自己的“忧郁生活”中自有另一番天地,并且满足于此,他们为之感到怀恋与享受,有时甚至有炫耀、矫饰这种境地的倾向。
不仅在中国,自古以来在日本也有这种心境,如果从一代代歌人与俳人的吟咏中找例子,想必不胜枚举。在室町时代的《御伽草子》注60中,甚至有一篇名为《懒惰太郎》的小说。
……虽说他名叫懒惰太郎,造房子的技术却出类拔萃、技艺高超。建造四町大小的四方墙,建朝向三个方向的门,在东南西北挖池塘,在其中筑岛、种植松树和杉树……用锦缎装饰天花板,将白银和黄金当成铆钉来拼装檩条、横梁、椽子,再挂上璎珞装饰的帘子,甚至连侍从的住所都要精心装饰一番。虽然他梦想着住在这种地方,可是万事不如意,他只好立起四根竹竿,挂上草席,住在里面。……虽说这儿缺这少那,但是说到手脚上的皴裂、跳蚤、虱子、手肘上的厚茧之类,却一样也不少。没有本金经不了商,造不出东西就没有食物。他往往四五日长卧不起,终日无所事事。……
用此种笔法写下的这个故事完全是日本人式的点子,不会将其看作是中国小说的翻版。恐怕当时的破落公卿之流正过着类似懒惰太郎一样的生活,他们为了消遣而写下了这种故事吧。也许正是因此,作者不仅没有摈斥这种麻烦的懒汉主角,甚至为他的懒惰、肮脏、拖延赋予了某种值得捧在手心一般的关爱。就算将他写成被当地人指指点点的累赘,可是当读者以为他是乞丐时,他竟有着不畏惧地头势力注61的骨气;以为他是蠢货时,他居然有能被天皇要求觐见的和歌才能;最后他竟成为御多贺的大明神,被人们供奉。
以前在嘉永年间,当佩里注62的船开到浦贺时,他们对日本人最佩服的一点就是日本人比起亚洲其他民族更爱整洁,港口的道路和家家户户总是扫得干干净净。可见我们日本人应是居住在东洋的人种中最勤劳、最不懒惰的,可是我们仍有类似“懒惰太郎”的思想和文学。“懒惰”绝不是褒义词,没有人会因被称为“懒人”而感到光荣。可是在另一方面,嘲笑一年到头埋头苦干的人,有时甚至将他们视为俗人的看法,时至今日仍未绝迹。
注56 本文中,作者区分了“”“懶”两字。前三段为体现这种区分,依据原文保留“”“懶”,后文中为方便阅读,将原文中的“”译为“懒”。
注57 简野道明(1865-1938),《字源》的作者,汉文及汉字学者、教育家。
注58 柳贯(1270-1342),字道传,元代文学家及诗人。
注59 许月卿(1216-1285),字太空,宋朝徽州婺源人,曾任濠州司户参军。
注60 《御伽草子》,从镰仓时代末期至江户时代成书的短篇故事集,带有插图。广义指以室町时代为中心的所有中世小说,也被称为室町物语。
注61 指幕府为管理庄园和乡村而设置的地方下级官吏。
注62 佩里( ,1794-1858),美国海军将领,以“黑船来航”打开闭关锁国的日本国门而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