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光与影

如果将日式建筑喻为一张水墨画，那么纸拉门是颜色最淡的部分，凹间是颜色最深的部分。每当我看到设计精巧的日式建筑的和室，便会感叹日本人是多么理解阴翳的秘密，多么巧妙地运用着光与暗。

若问为何，并非因为其有特别的空间设计，关键只在于用纯粹的木材和纯粹的墙壁构成一个向内凹陷的空间，并让被引入其中的光线在这内凹的各处生成朦胧的阴暗。但是，我们在望向落悬注24背后、花瓶四周、不同的架子下面的暗处时，虽明白这只是阴暗，却能够感受到这片黑暗自身拥有截然不同的、亘古不变的寂寥氛围。

如此想来，西洋人口中的“东洋的神秘”，正是这含有阴暗的未知静寂。当我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可能凝视过不见天日的客厅或者书院的凹间，并感受到未知的恐怖和寒意。可是解开这秘密的关键在哪里呢？若是暴露它的根本，它终究只是阴翳的魔法，如果扫去在各处制造的阴暗，和室便会在一瞬回归成一片空白。

我们祖先的天才之处在于，他们在虚无的空间中自由自在地遮蔽并显现出阴翳的世界，而且为它赋予超越任何壁画与装饰等的幽玄之意。这技巧看似简单，其实相当困难。不难推断出当设计凹间旁柜子下的窗户、落悬的深度、凹间地板的高度等等的时候，皆耗费了我们看不见的苦心。尤其是我站在书院的纸屏风前，在它透出的白色微光中，不由得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原本书院这个地方与它的名字一样是看书的地方，而且为此设置了这种窗户，但是不知何时它的作用变成了为凹间提供光亮。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的作用不是照明，而是用纸屏风过滤从侧面照来的光亮，将光线减弱至合适的亮度。这在纸屏风的内部透射出的逆光，它的光亮是多么寒冷、多么寂寥啊。

庭园中的阳光绕过屋檐、经过走廊终于到达这里，可是它已经丧失了显照出物品的能力，仿佛已经丧失生命力，它仅能照出拉门的纸有多么白。我经常站在这种纸拉门前，凝视着虽说光亮却毫不刺眼的纸面。

注24 指凹间正面上部的横木，与门楣类似。

但是在规模巨大的寺院建筑中，因为凹间与庭园的距离远，光线被一层层削弱，所以无论春夏秋冬，阴天晴天，清晨、正午或傍晚，这微微的白色光亮几乎不会产生变化。而且纵长的网状拉门上的木栏构成的一块块阴暗宛如积尘，我不由得怀疑它是否永远地渗进纸中，一动不动。

每当此时，我总因这如梦般的光亮惊讶得直眨眼。眼前仿佛有一片模糊不清的海市蜃楼，想要弱化我的视力。这是因为纸透出的微光的力量不足以将凹间的浓厚阴暗扫尽，它反而被黑暗反射，渐渐显现出无法区别明暗的混浊世界。

各位在进入这类房屋的时候，是否曾意识到这房间中飘浮的光线与普通的光线不一样，甚至心怀肃然起敬的感情？或者在这房间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度过年年岁岁，等迈出房间时不知会不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各位是否曾对这种“悠久”产生畏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