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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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目盼兮 巧笑倩兮 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CT结果显示,雨青的脑组织并没有什么损伤,也没有任何病变的迹象。医生让通查放宽心,时间一长会自然康复,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询问了陆军部的同事,一位军方的脑外科专家,对方的回答也是:“如果CT结果显示无恙,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她这种情况也许不是枪击造成的,可能是之前受过其他的刺激。”

对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可以打断人脑的记忆神经链,让人失去某些时间段的记忆。如果阻断效果不彻底,病人会出现一些症状,比如看见片段式的场景、出现幻听等等,和这位小姐的情况有些类似。病人常常会认为这些都是幻觉,而其实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通查的心里一亮。

“这种药真的存在吗?”

“事实上这种药在各国的特工部门里被广泛使用,俗称‘仙女’,用于给特定对象洗脑,以便于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民间的话,某些精神疾病的治疗也会用到这种药。”同事压低了声音,“你可以问问特种部队的药理学小组,恐怕和我的回答并无二致。”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这个人为什么要给雨青吃这种药呢?ta是有什么不想或不能让她想起的事吗?

想到雨青,他又有些恼火。

这女人已经消失好几天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着。工人们一会说她在矿山一会说在她洗矿厂,食堂和宿舍从来不出现,总之就是不见踪影。

有时他故意熄掉房间的灯,过不久就会听见隔壁她的房门关上的声音。

自从那晚之后她就这个样子,显然是和他心照不宣了。他知道,她就是在躲事儿。

行啊,你躲吧,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然后就是这天晚上,矿工们闲来无事,吵着要雨青表演保留节目。

好奇心顿起,通查摸到人群外围坐了下来,小心翼翼不让她发现。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今天换换口味,不弹夏阳曲子了,弹首洛隆情歌吧。”雨青抱着尤克里里,笑靥如花。

他觉得好笑。她还会这个?

她坐在矿石堆上,拨动琴弦,用洛隆话低声吟唱: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心中纵有情千万,霎时化作绕指柔

望穿秋水终不见,烟波浩渺水汤汤

只愿此生无别离,长命无绝衰

……

通查看着篝火前装模做样鞠躬谢幕的雨青,眯起了眼睛。

虽然是洛隆话,但这什么情歌他从没听过,这谁教她的?

“唱的真不错,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项才艺。能告诉我谁教的吗?”守株待兔了许久,他终于在宿舍门口堵到了她,“实话实说,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洛隆人都不知道这首情歌,告诉我你从哪学来的,也教教我,说不定以后追求女孩子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没谁教,完全自学成才。”她抬眼看他,“很晚了,我想休息了,通查先生请自便吧,恕不奉陪!”

看来他今晚就是成心想找茬。

可惜她不想和神经病说话。

见他不动,她试着推开他去开房门,然而这个动作彻底惹毛了他。猝不及防,她的双手立刻被他钳制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被他重重的推到了门上。她背抵着门,双手反剪在身后,手腕被他捏住,根本动弹不了。

她无力反抗,更不敢大叫,怕引来众人围观。这么个姿势怕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说了一百遍了吧,叫我Mark,怎么老是记不住?”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满含挑衅和愠怒,看来决计是不肯放过她了。

她又气又恼,别过脸不去看他。

“怎么不说话,嗯?想打我是不是?心里是不是还在偷偷骂我是流氓无赖?”见她不回答,他得寸进尺,又逼近了她一些,继续侵犯着她的领地。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他轻微的呼吸掠过她的唇、她的耳,痒痒的麻麻的。她僵直着身体,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动作稍大,就要碰上他的唇。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陌生情绪,啊,心慌意乱!

意识到抓着她不再是为了泄愤,是在他用鼻尖摩挲了她的头发之后。她发间的气味真好闻,一股柠檬草的清香,就像她的床单和枕头一样。

心念一动,他顺着她的额头滑下,鼻尖依次掠过她的额角、眉梢、眼底,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他有些意乱情迷。

他想,他是在劫难逃了。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的脸颊厮磨着她的鬓角,声音暗哑,在她的耳边低喃。

没有回答。

他睁开眼睛,她瞪视着他,瞳眸像两束跳动着的小小火苗,里面充满了愤恨、不解、气恼、不甘。

他微微怔忡,抬手抚上了她的唇瓣。

背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他回头一看,是娜侬。小姑娘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被这个少儿不宜的场面吓的不轻。

雨青趁这个当口,慌忙转身进了房间。

通查怒视着娜侬。这丫头怎么这么会挑时间?

“对不起通查哥!我啥也没看见!你放过我吧,不要杀我!”娜侬掉头便跑。

“站住!我又不会吃人你跑什么!”鼻间萦绕的清香瞬间变成了一团冷空气,他气急败坏的抓住破坏者,“这么晚了你过来找她干嘛?”

“我睡不着嘛,想找雨青姐姐打会牌,顺便玩玩她的尤克里里。”小姑娘盯着他开始桀桀怪笑,“通查哥哥,你得手了没有啊?你这样不行的啦,欺负女人的男人最差劲了,雨青姐姐不会喜欢这样的。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得智取不能硬来……”

“你废话还真多诶!”他作势要打她,小姑娘吓的赶紧又要跑,被他一把捞了回来。

“别急着跑,问你个正事。”他正色道,“雨青姐姐唱的那个歌,你听过吗?”

娜侬摇了摇头:“肯定不是洛隆当地的民歌,不过还蛮好听的,有空让她教教我。”

那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又是谁教她的呢?

英銮矿场采矿区,三号矿井。

由于雨季来临,为防止透水事故发生,采矿区今天组织了巡查,雨青也跟着下井了。

坑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加之空气稀薄,下井不久她觉得头昏脑胀。那晚发生的事像过电影一样,不断在她脑海里重现,搅的她心神不宁,根本提不起精神。

她想到通查在她耳边问道:“为什么要躲着我?”

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雨青总有种感觉,从回到矿场开始,仿佛就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着所有事情向一条莫名的走向前进。她和他都不对了,一切都往不该发生的方向去了。

她觉得不寒而栗。

他这几天也不见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没问,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刻他不在更好,否则他逼得太紧她会想逃。

他们两人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如果不是这些阴差阳错,根本没有相交的一天。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回到各自原本的轨道去吧。

雨青的眼睛盯着一处矿岩。那里出现了“挂红”(注:矿井水中含有铁的氧化物,在通过岩层裂隙而渗透到采掘工作面岩体表面时,会呈现暗红色水锈,这种现象叫挂红。挂红是一种出水信号。)。

真是不太好呢,她在心里想着。

……

一路飞车,通查终于赶回了英銮矿场。

他此行是前往帕素珊的皇家特种部队,找到了药理学小组的同事,询问有关“仙女”的事。对方告诉他,这种药无需解药,如果没有长期服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记忆链条生长恢复,药效会自行消失,病人也不会再想起之前被阻断的记忆。“相当于大脑恢复出厂设置。”同事又补充了一句,“但也不保证有例外,病人会完全想起被去除的记忆。”

“这个恢复期要多久?”

“不一定,有可能三五年,有可能十几二十年,也有可能在某些强刺激下立刻恢复。这种强刺激有可能是内部的,也有可能来自外部。”同事奇怪的看着他,“你问这些事情做什么?”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同事的话,心情复杂。

一进矿场,通查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间,生活区会有人三三两两的走动;但今天,这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看不见。

他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他朝着矿山的方向走去,不安感越来越强,脚步也越来越快。这时,一个人影从他身边飞快的跑过。他追上她拉住,是娜侬。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同时有个声音在心底喊道:拜托,千万不要!

“矿井塌方了,我要去看看!”娜侬一脸焦急,试图挣脱他。

“小孩子看这个做什么?赶快回去!”他拖着她往回走。

“可是雨青姐姐在下面啊!”

娜侬话未落音,他就箭一样冲向了矿山方向,甚至来不及思考。他跑的很快,如同他此时此刻的心跳。

梦,又是那个恐怖而冗长的梦。黑不见底的山洞、嘈杂而剧烈的叫喊声,间或几声刺耳的枪响。

这一次她看见了,清清楚楚。

有两个人在她对面,一男一女,都被绑着,身上全是血洞。两人目眦尽裂,惨不忍睹。

而她则被人抓住了,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一个男人沙哑阴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想救你们的女儿,就把金象牙的下落说出来,否则让你们一家三口在地狱里团聚!”

她拼命扭头,想看看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却无济于事。那男人攥住她的脖子,强迫她面对被缚的那对男女,“快叫你爸妈说出来金象牙在哪,不然要你小命!”

“不!不要伤害我女儿!”女人泣不成声。

被绑住的男人口中涌出一大滩鲜血,呼吸急促。她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

男人吐尽嘴里的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她喊:“青波,不要哭!要坚强!”他转而盯向雨青背后的男人,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不要做梦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就算被你打死,我们一家三口,也是死得其所!”他怒视着对方,大声吼道,“来啊,杀吧!”

然后是两声枪响。雨青感觉到枪口抵住了她的后脑勺。

一切都结束了,她想,然后闭上了眼睛。

毫无征兆的,地面突然剧烈晃动了几下,山石纷纷滚落。她被重重丢在了地上,听见有人大喊:“地震了!快跑!”

纷乱的脚步声和石块坠落声中,她听到了两声肝胆俱裂的叫喊:

“女儿,快逃!”

“快逃!快逃啊!”

……

“爸爸!妈妈!”

雨青大叫一声,坐起了身。

咦,这是哪儿?怎么黑乎乎的?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呆呆的坐在地上。脸上湿湿的、凉凉的,她用手摸了一下,全是她的眼泪。

她看见了,她的爸爸妈妈。虽然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但真的是她的爸爸妈妈!

黑暗中,她的指尖触到了一根温热的手指。还有人在这里吗?

她低下头,用矿灯照了照。

是通查。通查·巴拿蓬。不,Mark!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部朝下扑在地面,额头有一大片血痕,已经昏迷不醒。她迅速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尽管很细弱。她趴下身子听他的心跳,听见他的胸膛里传来微弱但规律的跳动声。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早上下井来做透水隐患排查,然后就遭遇了透水事故。

这个傻瓜一定是不管不顾的自己跑下来了。他就是这样,自作主张,我行我素,一切只顾自己爽。

她的全身不知从哪涌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她低下头,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撑着他的身体,咬牙摇晃着站了起来。

我不要死在这里!她想,不管是用背的、用拖的,还是用拽的,我一定要把他带出去!

我们两个,都不能死!

……

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摸索了多久,狭窄逼仄的坑道前方,突然出现白茫茫的一片,还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呼喊声,朝着她奔过来。

她听见了皮颂的声音:“雨青小姐!通查先生!谢天谢地,你们还活着!”

她用尽全力把他甩向了井口,身子一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