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医生泄了气
医生检查出,大力士的两根肋骨被哑铃压断了。不过他预言,病人身体这么棒,他的伤很快就会痊愈的。受伤者被放在他自己的大篷车的床上。医生一天来看他四次,马修睡在他的大篷车里服侍他,直到他伤好为止。
大力士(他的艺名叫赫拉克勒斯[1])非常感谢医生,跟医生非常好—他也帮了医生很大的忙,以后你就会看到的。
医生在他马戏生涯的第一个晚上上床时,感到他虽然得罪了玩蛇的法蒂玛,却也得到了一个朋友——大力士赫拉克勒斯。
当然,现在他已经被人认出是沼泽地泥潭镇那位怪医生,再隐瞒也就没有意思了。很快,马戏团的人都叫他医生或者大夫。由于赫拉克勒斯的高度赞扬,不管什么人,从长着胡子的女人到小丑,一有小毛病就来请他看。
第二天,“你推我拉”第一次展出,它一下子出了大名。马戏里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双头动物,人们挤着来花钱看它。起先它害羞难受得要死,老把一个头藏到干草里不去瞧那些盯住它看的眼睛。这一来,人们就不相信它有两个头了。于是医生请它做做好事,让人看到它的两个头。
“你用不着去看人,”他说,“你只要让他们看到你真有两个头。你可以侧过身来对着观众——让他们看到你的两个头。”
可是有些傻瓜,尽管清楚地看到了它的两个头,还是说其中一个准是假的。他们会用棍子去敲这胆小的、可怜的动物,看它身上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假的。有一天,两个乡下傻瓜正这样做的时候,“你推我拉”心烦了,把它的两个头同时狠狠地抬起来顶那两个好奇家伙的腿。于是他们断定它全身都是真的,是有血有肉的。
一等到卖猫食的可以从服侍赫拉克勒斯的工作中脱身(他把这工作转交给他妻子),医生就让他在兽栏里守卫着,不让愚蠢的观众骚扰“你推我拉”。在开头那些日子里,这可怜的动物日子很不好过。可等到汪汪告诉它,它正在挣到许多钱的时候,它决定为了约翰·杜利特再苦也要忍受住。过了一些日子,它虽然对人类的看法一落千丈,可还是对那些张大嘴的愚蠢的面孔习惯了,带着无畏的优越感和他们理应得到的蔑视来回看他们——用它的两个头。
可怜的呷呷如今比过去更忙了。因为除了管家的任务以外,它一直得用另一只眼看着医生,不断责备他,因为它一不注意,医生会不收钱就让那些孩子进来看。
每天散场以后,老板布洛塞姆就来分钱。算账时数学家吐吐总是在场,看着医生拿到他应得的一份。
虽然“你推我拉”那么大受欢迎,可是医生早在他的新行当中看到,要干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赚到足够的钱还清水手那艘船的债——而且还要养活他和他的一家子。
算账时数学家吐吐总是在场
对这件事他感到很难过,因为马戏团里有很多事他看不惯,实在想早点儿离开。他自己的节目都是实实在在的,然而马戏团有许多节目是假的;医生一向痛恨所有弄虚作假的事,因此他很痛心自己是一个不老实的马戏团的一分子。大多数赌博游戏是事先安排好的,玩这种游戏的人注定非输钱不可。
可最让医生不安的是动物们的生活条件。他觉得它们的生活太不幸了。他在马戏团的第一天结束时,观众们都回家了,场子静了下来,他回到动物棚去和那里的动物聊天儿。它们几乎都抱怨它们的笼子不干净,笼子太小,没法活动,给有些动物吃的东西也不对头。
医生把它们的话听完,实在气愤,马上去找老板。老板在他的私人大篷车里,医生把他认为应该改变的状况直接告诉给他。
布洛塞姆耐心地听完他的话,然后哈哈大笑。
“哎呀,医生,”他说,“如果我全都依你说的做,我还是不干这个买卖好!那我就要破产了。怎么,让马养老?把呼里古里送回它的家?雇专人整天打扫笼子?买专门的食物?每天带动物去散步,像女子学校那样?天啊,你准是疯了!好,听我说:对于这个买卖你一点儿不懂——一窍不通,明白吗?你要什么我答应你什么。我让你用你的办法安排你的节目。可其他节目要用我的办法。明白了没有?我不要任何人来干涉。大力士列入病人名单,这已经够倒霉了。我不打算只为了满足你的主日学校[2]思想弄得破产。这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医生心里难过,离开了老板回自己的大篷车去。他看到卖猫食的睡前在车踏板上抽他的烟斗。就在附近,老马贝波在月光下啃吃场地里的小草。
“晚上好,”马修说,“你看上去有心事啊,医生,什么事不对头呀?”
“是的,”约翰·杜利特忧伤地坐到他身边的车踏板上,“一切都不对头。我刚同布洛塞姆谈了改善动物棚条件的事,我要他做的事他一概不答应。我想我要离开这马戏团了。”
“噢,得了,”马修说,“你还没开始呢,医生!布洛塞姆甚至还不知道你会讲动物的话!马戏团可以办好。你能够办成一个新型的马戏团:纯洁、正经八百自成一家——一个世界上人人都想来看的马戏团。不过你首先得弄到钱。不要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不,没有用,马修。我在这里没有用,我不能留下来眼看动物们遭受不幸。我本不该进这一行。”
这时候,老马贝波听着它这位朋友的话,走过来把它的嘴亲热地凑近医生的耳朵。
“你好,”约翰·杜利特说,“贝波,我怕我没法帮助你了。我很抱歉——我只好离开这个马戏团了。”
“不过,医生,”老马说,“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今天我才听大象和在大型节目中表演的那匹能说话的马说,你来了它们有多高兴。忍耐一点儿吧,你不可能在一分钟内改变一切。你一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可我们知道,只要你留下来,不久你将打开自己的场子办好马戏团。只要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不用担心。所以你要留下来。记住我的话好了,有一天这新的马戏团——‘杜利特马戏团’——将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马戏团。”
医生沉默了一阵,听不懂他和马的对话的马修正心急地等着他开口说话。
最后医生站起来,转身要进大篷车。
“那么,”卖猫食的心急地说,“你留下来了?”
“对,马修,”医生说,“看来我得留下,晚安。”
到了周末,格里姆布莱顿集市散了,马戏团要转移到下一个城镇去。把这么大一个马戏团收拾好上路是件大事情。星期日一整天,场地里忙得不可开交。人们到处跑来跑去嚷嚷着传达各种命令。大棚和小帐篷都拆下来卷好。那些戏台拆散了装进大篷车。原先看上去那么热闹的大场地,一下子变成了乱糟糟的废墟。
这一切对于医生的宠物来说都非常新鲜,虽然呷呷平时参加整个马戏团的收拾工作,可其他宠物只是袖手旁观,看看热闹。
接下来,一辆辆大篷车排成长长的一行,马戏团开始上路了。离要去的下一个城镇有五十英里,路这么远,一天自然到不了。汪汪一路上把老鼠从沟里赶出来,还常常闻到狐狸的气味,它跑过草原,乐趣多多。
汪汪还常常闻到狐狸的气味
晚上,他们在路旁或在仅能找到的合适的空地上露营。停下来睡觉是令大家都高兴的事。当路旁的火堆燃起,水壶里烧上水的时候,大家变得快活起来,话也多了。汪汪的两个朋友,小丑的狗斯威兹尔和演滑稽戏的狗托比,在队伍停下过夜时,总要加入到医生这一伙里来。它们似乎也十分赞成约翰·杜利特接管这个马戏团,或者自己办一个马戏团。它们为了助兴,讲些演马戏的狗的奇妙生活故事,并一直对医生说,一个真正的杜利特马戏团,依它们看,将会是一个十全十美的马戏团。
约翰·杜利特一向说,不同的狗有不同的品性和样子,就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品性和样子一样——说实在话,还要多些。他曾经写过一本书证明这一点。这本书他取名为《狗的心理学》。大多数专家看不起这本书,说只有疯子才会写这样一个题目。可这只是为了隐瞒一个事实:他们不懂。
小丑的狗斯威兹尔和演滑稽戏的狗托比的性格的确大不相同。斯威兹尔(看来它只是一只普通的杂种狗)很有幽默感,它什么事情都能说上句俏皮话。这可能是由于它所做的工作——帮助小丑逗乐观众,另外也由于它信奉的哲学。它不止一次地告诉医生和汪汪,说它还是只小狗的时候,就认定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值得认真。它是一个大艺术家,总能发现最不容易发现的幽默——甚至有些幽默的产生让它自己吃了苦头。
正是斯威兹尔的幽默感给了医生一个主意,要为动物创办一份滑稽画报。后来他创办了老鼠俱乐部,就破天荒出版了两种这类画报:《地窖生活》和《地下室幽默》,要给生活在黑暗地方的动物带来点儿轻松娱乐。
另一只狗托比和它的朋友斯威兹尔全然不同。它是一只小狗,一只长不大的白卷毛狗。它对自己、对生活非常认真。它性格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凡是它认为它应该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不过它并不自私,一点儿也不自私。医生一直说,这种讲究实际的圆滑性格在大多数小狗身上都可以找到——它们要外加一张厚脸皮来补救它们的个子小。托比第一次来拜访约翰·杜利特的大篷车时,它跳上医生的床想要舒服舒服。呷呷十分生气,要把它赶走。可是它不肯走,它说医生似乎并不在乎,而医生才是这张床的主人。从此以后,只要它来,它在大篷车的晚间聚会中总要占据这个位置。由于它十足的厚脸皮,它赢得了这个特殊的权利。它总是要求特殊权利,又总是得到它们。
可有一点托比和斯威兹尔是相似的,就是它们一致认为约翰·杜利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为和他有个人之间的友谊感到自豪。
在城镇之间的第一次旅行中,有一天晚上,他们照常停在路旁。附近有一个很好的老式农场,嘎布嘎布去了那里,看猪圈里是不是有猪。要是它在,医生的一家子就全了。水壶放到火上不久,托比和斯威兹尔来了。那天晚上很冷,因此呷呷没把火生在外面,而是把大篷车里的炉子生着了,大家围坐着聊天儿。
托比和斯威兹尔
“你听到这条新闻了吗,医生?”托比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问。
“没有,”约翰·杜利特说,“什么新闻?”
“我们去的下一个城市叫阿什比,你知道,它是个大地方,我们到那里要把索菲接回来。”
“索菲是谁?”医生从炉子后面拿出拖鞋,问道。
“你们进马戏团以前,它离开了我们,”斯威兹尔说,“索菲是一只演马戏的海豹——用鼻子顶球,在水里玩儿把戏。大约一个月以前它病了,布洛塞姆只好把它留下。现在它病好了,养它的人要在阿什比和我们见面,这样它又能回到我们当中来了。它是个十分多情的姑娘,我说这索菲。不过它很好,我保证你会喜欢它。”
马戏团在星期三晚上大约九点到达了阿什比。第二天早晨它就要对公众公开演出。因此一整夜,人们在灯火照耀下忙着搭帐篷,调整好棚子并铺鞣酸皮渣地面,甚至还把“你推我拉”的台搭好。医生这家子休息下来以后,大家还是睡不着,因为整个场地都是锤子敲钉子和喊叫的声音,地也震动,工作热火朝天,直到曙光笼罩阿什比的房屋上空,照出一夜之间建造起来的这座帆布城。
约翰·杜利特疲倦地从床上爬起,他觉得马戏生活还得好好适应适应。吃过早饭,他把他的场子交给马修照管,就去结识那只演马戏的海豹。
杜利特疲倦地从床上爬起
[1] 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
[2] 主日学校:也叫“星期日学校”,是基督教仿照学校方式在星期日开设的一种儿童宗教班级。基督教称星期日为“主日”,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