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行
“啊,这个啊。”铁匠不屑道:“是那个什么,一个晦气的平安坠。”
元书祎垂下眸子,绵密的羽睫挡住晦暗的眸子。
铁匠放下铁锤,就着脖子上挂的汗巾摸了把脸,道:“从前谁不知道元大帅的威名啊,那简直是不败神话啊,南疆的百姓都把他当神供着,元士清仗打得好,长得又好看,这平安吊坠啊也是百姓迷恋他,从前一天就能卖出几百条呢!”
“谁知道他会叛国!狗贼!也不知道塔国许给他什么好处了!”铁匠愤慨的指着角落一筐的平安坠:“喏,那还有一筐呢,这不是卖不出去了嘛,索性炼化了造个农具,也算是给那狗贼积德了!”
元书祎拿起那条吊坠,从钱袋里挑出一锭银子放在铁桌上:“这条平安坠我买了。”
“你买它做什么啊?小兄弟我跟你说,现在这玩意儿可晦气呢……”
“扎他小人。”
铁匠一愣:“额……啥?”
元书祎看着他,寡淡的眸子没有感情:“我买这个平安坠,用来扎元士清的小人。”
铁匠一时语塞:“这……倒也不必如此,那人都死了再扎他小人也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罢了。”
元书祎语气寡淡:“铁匠大哥说的是,人都死了,再骂多少都是无用,徒增烦恼罢了。”
铁匠大哥读书少,只觉得元书祎话里有话,却参透不出,只能懵懵地挠挠头:“啊,你说的都对。”
元书祎将平安坠收好,踩着霞光,翻身上马,告别了那烟火人间。
待元书祎回到军务所时天已经黑了,街道的守卫兵也不多,秦砚辞又将他们撤走了,倒也没必要严守房州城,人都跑了,现在再守也是无济于事。
“千万注意,伤口别沾到水。”
褚南星给元书祎换好药,叮嘱道:“也不要有什么大动作,抻到伤口疼死你。”
元书祎听话的点点头,将面前的青禾汤一饮而尽。
褚南星看她将缓解蛊毒的补汤喝光,心情大好,转而又皱了皱眉头:“血液现在是跟正常的颜色差不多了,可你体内的毒素还是很重……不应该啊。”
元书祎看褚南星绞尽脑汁的模样安慰的笑了笑:“无妨,不必强求。”
褚南星看着元书祎,少年的双眸漆黑没有光亮,像是比夜幕更深的穹幕,清冷神秘,无欲无求。
“你真的是不怕死啊。”
元书祎不以为意的耸耸肩:“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
“那人活着就一点乐趣也没有吗?”褚南星与元书祎的眼眸对视:“元书祎,你的乐趣是什么?”
褚南星与元书祎相识多年,可她似乎从来都读不懂这个挚友,也从来不知元书祎的乐趣。
元书祎站起身,已经有了想走的意思:“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所以能坦然的面对生死,不是挺好?”
褚南星往后一摊,抱着胳膊缩进椅子里,无欲无求,无牵无挂,那还是人吗?
“你比那和尚还有觉悟。”
元书祎走后褚南星就熄了灯,夜晚的军务所十分静穆,星月无言,只有地上的人才会永无止境的猜疑算计。
刘方打开房门:“阿柯兄弟?是来换药的还是来看宋洋兄弟的?”
元书祎道:“叨扰了,只拿药即可,不必刘军医换药,阿洋他还没醒,我就不去打扰了。”
刘方将人放进屋,这屋子不小,里面还有隔间,专门供伤患居住,宋洋便住在里面的隔间。
那两个跟着易容的尾思越缇来到房州城,又被抛弃的伙计就在外室。虽然他们经历了严刑拷打,但也不能完全相信,再者说他们身份低贱,又受了这样的伤,镇南营不管,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怎么没去找褚丫头啊,老夫以为你会去找那丫头呢。”
元书祎眉眼谦逊温和:“褚医师休息了。”
她看着那两个昏迷的伙计:“那两个伤患就是尾思越缇带来的伙计吗?”
刘方将几瓶外敷的药递给元书祎,又将人拉到角落中,悄声道:“可不是嘛!他们受的刑罚当真是极重,这一个不小心啊,小命就没啦!”
“我用了几样贵重的药吊着,暂时没什么问题,好歹是两条人命,元将军让我好生看护着,再一个也是怕他们真是硬骨头,捱了这样重的刑罚也没说真话,索性就多监视几天。”
元书祎看着手里的药瓶,语气随意:“将军担心的有道理,尾思越缇是能击杀元大帅的人,他身边的人也不能小觑。”
刘方一愣,眼神在一刹那变得很可怕,声音轻若呢喃:“是啊,你说得对,尾思越缇身边的人都不能小觑。”
元书祎温和一笑:“天色已晚,刘军医早些休息。”
刘方送走了阿柯,看着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伙计,浑浊的眼眸变得更加幽暗。
明月高悬,庭院寂静,除了站岗的士兵都在后院休息了。
四下无人,元书祎倚在回廊下的柱子上,掌心摩挲着刻有元士清容貌的平安坠,最终也没拿出来。
前方响起轻缓地脚步声,元书祎下意识的往后一避,恰好看到了青时端着带有染血的纱布的托盘。
元书祎看了一眼青时的来处,那是秦砚辞的房间……
秦砚辞受伤了?
他的身手绝不在元书祎之下,是谁伤了他?
元书祎眼神一暗,难道说秦砚辞已经和尾思越缇交过手了?
可秦砚辞没必要瞒着她,再者说以尾思越缇的本事,不至于将他伤成这样啊……
秦砚辞的伤有蹊跷,元书祎放轻了脚步想去看看情况,夜幕忽然响起了一阵扑棱声。
元书祎皱了皱眉,抬起头———
一只游隼飞到了秦砚辞的窗口。
游隼,那是蜀国朝廷专门用来传送紧急信件的鸟。
秦砚辞披着黑狐斗篷出了门,取下绑在游隼脚上的信卷。
元书祎看着那游隼又扑棱棱的飞走,漆黑的眼眸挣扎出一丝疯狂隐忍的光。
她等的就是朝廷的委任,元书祎倒要看看,是谁,接下了本该属于元家镇守的南疆。
身后响起一阵莽撞的脚步声,元书祎压下眼中的光,从容的转过身。
许书言穿戴整齐的出现在回廊下:“你还在那转悠什么?赶紧回来啊!”
元书祎颠了颠药瓶,道:“刚换完药,正要回去。”
许书言刚想说什么,忽然就变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弯腰行礼:“秦帅。”
元书祎神色未变,转过身就看到了秦砚辞:“秦帅。”
秦砚辞没说话,眼神探究又玩味的看着元书祎,你偷窥?
元书祎与其对视,从容淡定,被你发现了。
“皇城来了信,兵部主事王齐暂替南疆主帅一职,尾思越缇的逃跑路线确实是东路线的金募国。明日卯时,阿柯,带着你的人跟我去一趟东边。”
元书祎垂眸答道:“是。”
绵密的羽睫遮住了元书祎眼底阴鸷的光,兵部……王家。
南疆不能一直没有主帅,秦砚辞只是暂时管理镇南营,他还有西凉的事务要忙。
房州城一战元士清带着副帅和四大将牺牲,朝廷根本就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能代替元士清守住南疆的大帅。
如今尾思越缇悄无声息的入境,朝廷必须做出决策,哪怕是从皇城的世家子弟中找出人选。
元士清身死,谁能受益,谁就有嫌疑。
这么久了,皇城总算有人按耐不住了,兵部……王家吗?
“咳。”许书言不自然的梗着脖子:“我不去。”
秦砚辞瞟了他一眼:“你必须去,许将军说你若不回去,就要派人请你回去了。”
许书言烦躁的“啧”了一声,转而又低落道:“知道了。”
许将军?元书祎抬眸看他,许书言是东北部许大将军的儿子?
秦砚辞进了屋,元书祎和许书言并肩往后院走。
夜深人静,月光明晃晃的照着前路。
许书言悄悄的瞥了一眼元书祎:“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大概又是什么家长里短的吧,这和元书祎调查的事没有多大关系,她没兴趣。
“你说,我听着。”
一走进后院便能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两人站定,许书言抱着胳膊歪头看元书祎:“你似乎对我家里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我为什么会对你家里的事感兴趣?
元书祎心中这样想,但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说出来的。
“随意打听别人家里的事,不好。”
许书言冷笑一声:“没兴趣就说没兴趣,我还没兴趣跟你说呢!”
元书祎看着许书言带着一身烦躁的寒气走进屋,无奈的轻叹一口气。
都说女子心,海底针,她看这男人的心也不好琢磨。
对他家里的事没兴趣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问他一堆家长里短他才会高兴?
依旧是一夜浅眠。
第二日,卯时,军务所的士兵都已经穿戴整齐的开始忙碌了。
孙冉铭兴奋的双眼发光:“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和秦帅一起去金募国?”
赵昌河摁了摁孙冉铭的头:“严肃一点,这是出任务,又不是游玩。”
“第一次出任务欸!”孙冉铭抿抿嘴唇,搓着手:“听说金募国的烤全羊最是正宗好吃。”
赵昌河:“不是,你怎么净想着吃啊!”
梁远道:“你们两个快收拾行礼,咱们这一去少说也要半个月呢。”
“阿柯兄弟,你也太偏心了!”李猛抱怨道:“我们也想跟着秦帅去金募国。”
“你们有别的任务,单翎带人去柳州城调查叶府,房州城没有了管事的。”
元书祎看着他们,眸子里不易发觉的野心像是从黑暗中挣扎出来肆意生长的野草:
“这是个机会,我已经和元副将禀明,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你们来管理新兵营和房州城的布控。”
“新兵营和镇南营的老兵一直不对付,但是现在有实力的老兵不多,所以,”元书祎勾了勾嘴角:“你们的机会来了。”
李猛几人听着听着便张大了嘴,眼里迸射出跃跃欲试的光。
元书祎抱起手臂往门框上一靠:“我现在还偏心吗?”
偏心,但这“心”显然是偏向了李猛他们这边。
少年之所以是少年,便是他们可以肆意生长,在草长莺飞的年纪追求自己的心之所向。
孙冉铭他们现在还不在乎封官加爵、建功立业,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做着少年无畏的事。
可是李猛等人已经被岁月打磨了太久,心中所想的早已不是少年意气风发,而是让日子过得更加舒适的柴米油盐。
钱虎拍了拍元书祎的肩:“好兄弟,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