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普通话”变奏曲
(2007-04-07)
1984年,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本乡中学教语文。因为是“秀才”,自然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课堂用语是“普通话”,平时教育学生也用普通话。但回到家里就不能用普通话了,否则,村子里的人会说你忘本,其实学生也不买你的账,认为你是“青头”(方言,爱表现、出风头,“愣头青”的意思),上你的课,就像看西洋景。课下,会学你几句“普通话”,回到家,当笑话学给村子里人听,但乡下孩子淳朴,不会当你面说你“青头”,毕竟是他的老师,那时候尊师的风气还是很浓的。
小谈就不一样了,他住在我家隔壁,我们年龄也相差无几,在一起还玩过“中国、美国”的游戏,吃饭时也经常端着碗串门。加上我不是他的主科老师,仅仅教他们初二的政治(《社会发展简史》)。有一次,我去上班,他去上学,在半路遇到了(在一个叫王埂头的地方),他冲我笑了一下,低声说:青头!我当时就火了,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把他摁在我身下用普通话吼道:看你说不说,看你说不说……
小谈现在早已成家立业,开着一家私人门诊,是牙专科,每日生意兴隆。上次我回家,见到他,正忙碌着用普通话招呼病人呢!
教了几年书,生活在一个没有普通话的环境里,包括我的学校,我很快就被同化了,经常在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加上我们的校长是个风趣幽默的地理老师,他有一口标准的方言,加上他的中国地图随手画得特像,他几乎成了我们的偶像,自然也开始满口方言起来。但语文课走向纯方言并不很容易,因为书面语毕竟很难转化成方言,文言文更难,这一块,我依然坚守着用普通话去解读。但文言文用方言去朗读、上课很快就有了一个“模本”:我上初中的“文言”老师,他是读私塾过来的满头白发的老教师,我们跟他请教文言,他用超标准的方言跟我们交流,让我们大开眼界,顿生了几分对方言的崇拜。
1998年,芜湖市教育局开始在各中小学强力推行普通话,我们在那年暑假被送到县里培训,猛然觉得,自己也太“老土”了,普通话原来是那样动听,那样充满着魅力,我们离普通话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培训结束时,测试员要进行现场模拟测试,我是第一个“以身试法”。再加上那年已经动了出去的念头,便毫不犹豫地实践着普通话,无论生活,还是课堂。好在那时已经有很多大学生分到学校,他们操持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1999年上半年到无锡某校应聘,负责我试讲的是一个姓郭的老师,离开无锡的那天我向郭老师告别,他说,我姓“guo”,不姓“ge”……我在忐忑中度过了那个暑假,虽然最终还是得以去了这所学校,但“ge”,这个阴影从来没有从心中拂去。
接手是初一年级,孩子们来自五湖四海,上海、江苏、浙江、安徽都有,自然普通话成了我们不二的选择。我的语文教学在不断向孩子们学习普通话的时候,也闹出了很多笑话,最经典的是把“仙(xian)”读成“xuan”;把“脏(zang)”读成“zhang”。
2004年,我正式选择了“拼音加加”为我的汉字输入,并坚持不用“模糊音”。孩子们的纠偏,加上我的“刻苦”,现在的普通话已经貌似“播音员”了,“二甲”呢!
2005年,我接触了一个老乡,他在上海已经二十多年了,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董事长,他的儿子择校到我这里,自然也就接触多了,他是满口方言,对于一个离开家乡6年的我,乡音是那样地亲切,我们的距离自然拉近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和老乡才说方言,几次聚餐,也有他上海的朋友,他还是用稍加修饰的方言大声地交流着。我好奇地问,你的话他们能听懂吗?他回答说,听不懂,就让他猜,“阿拉”人,不给他点厉害,他瞧不起你。我听后很吃惊:方言还有如此“杀伤力”!我无锡的一个朋友,他也是外地人,他在自己的家里从来不说普通话,教幼小的儿子也说湖北方言,我问“为什么”,他朴实地笑笑:出门在外,我们全家交流保密性强。
方言,原来还是一种文化,一种身份,一种叶落归根的情怀。在方言面前,普通话,仅仅成了交流的工具。从此,我开始用方言与家人交流,没有了“老土”的自卑,只有归根的踏实与恬然。有时,在外,也戏谑地用方言与别人交流一下,有一种第一代国家领袖的感觉。
啊,我的先祖安眠在后辈为他们建造的“回然堂”里,我的心灵何尝不是寄寓在方言的“回然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