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偷的岁月
(2006-07-30)
村东有一块菜地,几十亩地营养着几十户人家。那块菜地是我和我的小伙伴最向往的地方,瓜果成熟的季节我们便瞄上了苍翠欲滴、清脆可口的时果,但村里的妇女很野,被逮住了总是被揪住耳朵带到父母面前让他们很没面子,没逮住则更惨,妇女们用极粗鲁的话满村地骂,直骂得你忍不住要出来承认是自己偷的……
我对小朋友们说:菜地边有一条河,河的对岸也是一块菜地,是隔壁村的,我们浮水过去偷他们的吧!深领村妇之骂的小伙伴们立刻同意了我的建议。于是,江根、卫东、更生几个人在一天大人们午休的时候带着十足的馋意,舔着嘴唇出发了。
河不宽,四五丈远吧,很深的,1978年干旱它也没见底,虽然是夏天,但两岸水杨树簇拥之下的河水还是冰凉冰凉的,我带头下了水,接着是江根、卫东……我们满怀着对于黄瓜、菜瓜、香瓜的无限的饥渴向着对岸冲了过去。上了岸,我吩咐伙伴们匍匐前进,我要去打听情况,万一中午有人是万不敢动作的。我学着解放军,拨开荆棘,向四方张望,确信无人后手一挥,伙伴们都跟了上来。到了菜地后,我们随意地采摘着自己的喜爱,在裤子上蹭上两下就大嚼了起来。十几分钟后,我们的肚子都鼓胀了起来,胆小的更生对我说,哥哥,我们走吧。我又迅速采了几根黄瓜,猫着腰,下了河,逃也似的朝对岸游去。
一开始,是将黄瓜夹在腋下,用双脚踹水,不一会儿,人开始无力了,只好无奈地丢掉几根只留下一根衔在嘴里……回到家,爸妈午休还没醒呢!
一直到傍晚,平安无事,就在捧起饭碗的时候传来了村妇的骂声。妈妈说,你幸好没去,是隔壁村的××,有人偷了他家的瓜,这些孩子,该骂……
我读初三那年应该是1980年,那时是没有什么教辅的,我们的课外习题全部是老师自己编的,教数学的陶庭辉老师有一本很厚的线装习题集,16开的样子,我们的难题都是从哪里面来的,他从来不借的,说是要传给女儿的。对于我们,那书就是《圣经》了,只是连摩挲的机会都没有,他很“凶”。
同学陶征和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化学习题集》,著名的桐城中学自版的,雪白雪白的封面,粉红的“化学习题集”几个字,内芯也是很白的纸,每张纸是对折装订的。我显然是被这本书迷住了。当天问陶征和借,他倒也大方,不过让我第二天就还他。回到家里,饭也不吃,开始手抄上面的习题,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觉的,大约是12点吧,只抄了三分之一。第二天,想续借,陶不愿意了,说是他的家人骂他了,那时升学竞争已经很激烈了,淳朴的农民也知道不能养肥了对手。
那一天我都魂牵梦绕着那本习题集,想着没有抄完的三分之二,想着那雪白雪白的封面。放晚学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把它拿回去,再抄上一夜,明天再还他。对,就这么干,不借,我先“偷”,再还,谁让你不借的。打定主意,等同学们都去上课外活动后,我悄悄地溜回了教室“拿”到了书,藏在哪儿呢?我环顾四周,有了,教室的墙壁有一块砖是活动的,就把它藏在那里面。
同学们很快都回家了,陶征和也回了家,还好,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宝贝书不见了。等同学们都走了后,我从墙里面取出雪白雪白的习题集,心里狂喜着奔回了家,又是一个不眠夜,直到父亲骂起我“日头(白天)满村游,漫上(晚上)混灯油”的时候我才上床,还有一部分没有抄完……
一进教室,陶征和就问:你拿了我《化学习题集》没有?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在家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再挽留它一夜的,直到抄完。陶征和哭了起来,陶老师来到教室,一阵火力侦查后毫无结果。大家都怀疑我拿了,我委屈地望着陶老师。陶老师经过严密盘问和“逻辑”推理,得出结论:王益民是个优生,他怎么会偷书呢?一定是你丢在家里了。我的征和老弟在巨大的权威面前茫然地点了点头……
第三天早上上学前,我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带去,还是不带去?似乎在生存与毁灭之间做着选择。
还是没有带去。
那雪白雪白的书在彻夜的抄写过程中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而融进了我的血液。亲爱的读者朋友,请你原谅我,原谅一个14岁饥饿的孩子的错误,要知道,那本书是我读了近十年书唯一的一本“教辅”。
2004年,也就是事情过去整整24年,我打听到陶征和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县医院做了医师。我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穿着白大褂,脸还是那么白净,只是少了笑容,并不是很激动地接待了我,可能是找他的同学太多了,医院嘛,是新三座大山之一,医生有职业的傲气和对亲朋同学的天然防备。寒暄了几句,我聊起了往事,他竟然很冷淡地说,没有,我没有那本书。
我失望地离开了医院,他没有给我道歉的机会,但雪白雪白的《习题集》怎么也挥之不去。对于我的迅速离开或许陶征和很得意,他成功地拒绝了老同学的“蹭饭”或“开后门”行为。但我担心,他是记得那段往事,那我将如何去救赎,或许,已经救赎,就在那天。
2007年,今天,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九年级的孩子听,他们很新奇。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了古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