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 大众心理研究(汉英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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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群体的观念 推理与想象力

提要:

1.群体的观念。最基本的以及附属的观念——彼此相矛盾的观念是如何同时存在的——崇高的观念在经受转变之后,才能被群体所接受——观念的社会影响力与它所可能包括的真相的程度是没有关联的。

2.群体的理性。群体并不能被推理所影响——群体的推理总是处在一种非常低俗的位置——他们所接受的观念只有相似性或是接续性。

3.群体的想象力。群体会用形象去进行思考,这些形象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联系——群体尤其会受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影响——传奇和不可思议的事迹是文明真正的支撑物——公众的想象力通常都是政客力量的基础——能够用事实激发群体的想象力的方式。

1. 群体的观念

我们在之前的一本著作中提出了观念在各国发展的影响这一话题,每一个文明都是少数几个基本观念的产物,这些观念很少能够得到更新。我们指出,这些观念在群体的思维中是多么的稳固,要想对这一过程产生影响是多么的困难,当它一旦实现之后,拥有力量的观念就会受到质疑。最终,我们看到,伟大的历史波动,一般来说,是这些基本观念的改变。

我们已经用非常充足的篇幅阐述了这一课题,我现在不想再重复了,但是,我现在想说几句关于群体能够接受观念的这一话题,以及他们感受观念的方式。

他们或许会被分成两大类。其中一类是由时刻的影响产生的偶然的、短暂的观念,例如那些对个人或是教条的痴迷。另一类则是基本的观念,环境、世袭制的法律,以及公众的言论都给予了它非常良好的稳定性;这样的观念就是过去的宗教信仰,以及今天社会和民主的观念。

这样的基本观念同一条小溪里面的水流非常相似;短暂的观念就像是微小的水浪,永远都处在变化之中,它会搅动水的表面,并且要比小溪流动的过程还要显而易见,尽管它并不具备真正的重要性。

现在,那些伟大的基本观念都是我们的先父视为不可动摇的主流思想,它们正在摇摇欲坠。它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稳定性,与此同时,那些构建在它们之上的制度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动摇。每一天,在这里都会形成很多我之前有提到过的短暂的观念;但是,在它们当中只有极少的观念可以获得活力,并且具备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影响力。

无论提供给群体的观念是什么,它们都只有在被看作是非常绝对、坚定,并且简单的条件下,才能施展具有效力的影响力。因此,它们出现在形象的假象之下,并且只能被隐藏在这一形式的大众所接受。这些类似形象的观念同任何类似性或是接续性的逻辑纽带都无任何关联,它们之间可以相互替代,就像是操纵者从早期幻灯机中抽出叠放在一起的幻灯片一样。这解释了为什么能够看到大多数的矛盾观念会同时在群体中盛行。依照时机的变化,一个群体会处在理解力的范畴内众多观念中的一个观念的影响之下,并且,因此具备做出非同凡响的事情的能力。群体完全缺乏具有批判的精神,所以它们无法感知到这些矛盾的存在。

这样的现象并不是群体所特有的。在很多独立的个人身上也能够观察到这样的现象,不单单能够在原始的物种身上,还包括在智力的某个方面接近原始物种的人,比如一个具有宗教信仰的狂热的宗派成员。我曾经观察过,在我们这些欧洲的大学受过教育,并且获得了学位的印度人身上,就曾令人惊奇地表现出了这样的现象。一些西方的观念叠加在了那些无法改变、基本的世袭制或社会观念之上。依照场合的变化,这一种,或是另一种观念就会呈现出来,而且还会伴随有相应的行为和言语,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同一个个人会表现出令人难以容忍的矛盾。这些矛盾要比真相更加显而易见,因为只有世袭制的观念才会对独立的个人产生足够的影响,并且成为他的行为动机。只有当一个人在不同种族的混杂的作用之下,而处于不同世袭制倾向当中,他的行为会时不时地呈现出完全矛盾的状态。尽管这些心理学的重要性非常重要,但是,在这里过多重视这些现象是徒劳的。我的观点是,要想对这些现象有一个深刻的理解,花费至少十年时间用于旅行和观察是尤为必要的。

观念只有在被转变为非常简单明了的形式,才能被广大的群体所接受,想要变得广受大众欢迎,就必须经受最为彻底的转变。尤其是,当我们处理一些崇高的哲学或是科学的观念时,我们会看到,它们为了把自己降到群体智商的程度,需要作出何等影响深远的修改。这些修改取决于群体的天性,或是群体所属的种族的天性,但是它们的倾向总是带有观念的贬低化和简单化。这些能够解释,从社会的观点来看,现实中很少有类似世袭制的观念的事实——也就是说,级别有高低之分的观念。无论一个观念起初有多么的崇高或是多么的低俗,那些包含等级和伟大的因素,仅仅从进入到群体的智商范围,并且对他们起到了作用,就会被剥夺殆尽的事实。

但是,从社会的观点来看,一个观念的等级制价值,它的固有的价值,是微不足道的。值得需要考虑的一点就是,随之产生出来的效果。中世纪的基督教徒的观念,上个世纪的民主观念,或是现在的社会观念,都称不上是高尚的观念。从哲学的观点出发去考虑,它们只能被看作或多或少存在缺陷的错误,然而,它们的力量却是无穷无尽的,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们都将会是决定国家行为最必不可少的因素。

即使当一个观念经受了转变,成为能够被群体所接受的观念,它也只能在进入到无意识的领域,成为一种情感——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产生影响,在其中所产生的种种过程,我们将在下文进行阐述。

我们万万不能认为,仅仅是因为一个观念的公正性能够被证实,就会产生富有效力的行为,甚至被有文化修养的思维所接受。我们可以看一下最清晰的证据能够给大多数人带来多么微不足道的影响,就能够很快证明这一事实。如果证据非常清晰,它或许会被有教养的人接受,但是,那些信徒们会很快被他自我的无意识状态带回到原有的概念之中。过去几天之后,再看他,他依旧会用完全相同的观点阐述他之前的论证。在现实中,他仍旧处在一个被以往观念的影响下,它们已经变成了情感,只有这样的情感影响着我们的行为和言语中最为隐秘的动机。群体的情况也不例外。

当一个观念通过多种方式,最终贯穿到群体的思维当中,拥有了不可抵抗的力量,带来了一系列的影响,那么同它作对就显得毫无用处。在法国大革命中产生的哲学观念花费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被灌输进群体的思维之中。一旦它们站稳了脚跟,它们不可抗拒的力量就会变得家喻户晓。整个国家对于社会公正性的苦苦追求,抽象权利和理想的自由的实现,动摇了所有的王权,并且深刻地搅乱了整个西方世界。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各个国家都处在两败俱伤的冲突之中,欧洲见证了甚至令成吉思汗见了都会发颤的大屠杀,这个世界还从未见证过因为一种观念的散播,从而导致如此巨大规模的惨痛史实。

观念要想建立在群体的思维之中,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要想从他们的思维中去除这样的观念也需要同样长的时间。所以,从观念来看,群体总是走在几代有学识的人和哲学家的后面。所有的政客都能很好地意识到今天包含在我在之前提到过的基本观念之中的错误,不过这些理念的影响力依然十分强大,它们不得不依据它们停止信仰的真相的法则去进行统治。

2. 群体的理性

我们不能绝对地说,群体没有理性,并且也不能够被理性所影响。

然而,他们所能接受的论证,那些能够影响他们的论证,从一个逻辑的观点来看,属于一种低俗的论证,因此把它描述成理性,只是说是一种比喻。

就如同一个高级的论证一样,较为低级的群体理性也是以观念为基础的,但是在由群体所持有的观念之中,只有显而易见的类比或是接续的纽带。群体论证的模式同爱斯基摩人的非常相似,他们从亲身体验中得知,冰是一种透明的物质,放在嘴里就会融化;他们又如同野蛮人一样,通过想象自己吃掉一个勇敢的敌人的心脏来获得他的胆量;或是,一些工人被雇者剥削,立刻认为所有的雇佣者都会剥削他们手下的劳工。

群体的理性特点就是把在两者之间拥有显著关系的非同凡响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并且迅速把特殊的事物普遍化。知道如何管理群体的人,总会被提供类似这样的论证。它们是能够影响群体的唯一论证。一系列的逻辑论证是完全不能够被群体所理解的,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可以说,他们不会推理,或是说,他们的推理是错误的,并且不受到推理的影响。在阅读演讲稿的时候,多留意一下其中的弱点,你就会感到吃惊不已,不过,它们却会对聆听它们的群体产生巨大的影响,人们已经忘记了,它们是要说服群体,而不是供哲学家阅读的。一个演说家只有在和一个群体进行非常亲密的沟通时,才能诱发能够对他们产生诱惑力的形象。只要是他能成功做到这一点,他的目标就算达到了,20卷喋喋不休的高谈阔论——这始终是思考的产物——与其这样,倒不如讲一些能够对它说服的大脑具有感召力的话语。

进一步阐述群体不具备进行论证的能力,所以,它也不能呈现出任何具有批判的精神,实属多此一举,也就是说,它并不具备辨别真相和虚假的能力,或是对任何的事物做出准确的判断能力。被群体所接受的判断,仅仅只是被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判断,而从来都不是经过争论之后才做出的判断。在这一方面,也有数不尽的人无法达到群体的水平。一些意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普遍被公众所接受,产生这样结果的原因是因为大部分人感觉,他们不可能依照自身的论证来形成自己所特有的意见。

3. 群体的想象力

就好比论证能力匮乏的人一样,群体比喻的想象力非常强大、活跃,而且非常敏感,由一个人物、一个事件、一场事故在他们的脑海里引发的形象十分逼真,几乎全都像是真的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群体就好比一个正在睡觉的人,他的论证被时间所搁置了,所以,他的大脑中能够唤起极端逼真的想象,但是,他们就算能够进行思考,这种形象也会很快就开始消散。群体既不能思考也不能论证,它们持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概念,值得注意的是,通常来讲,最不可能的事情往往是最引人注目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事件的神奇和传奇之处往往能够给群体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当一个文明被分析过后,你会发现在现实当中,那些神奇和传奇的事迹给予了文明真正的支持。从历史上来看,事物的表面现象往往扮演着比现实更加重要的角色,不真实的因素总是要比真实的因素更加重要。

那些只能通过形象来进行思考的群体只能被形象所打动。只有形象才会恐吓或是吸引它们,并且成为行动的动机。

正因为这个原因,最能清晰、如实地展现出人物形象的戏剧表演,往往会对群体产生巨大的影响。在古罗马平民的眼里,面包以及壮观的表演构成了幸福的理想状态,他们已经别无他求了。在之后的时代里,这样的理想状态几乎没有发生过改变。没有什么事要比戏剧表演更能对各个种类的群体的想象力产生巨大的影响力。与此同时,所有的观众都感受到了相同的情感,如果这些情感并不是在一瞬间转变为行动,那就是因为最无意识的观众也无法忽视他是假象的牺牲品,他会开怀大笑或是悲伤落泪,都是因为那些凭空想象出来的冒险经历。然而,有的时候,由暗示所引发的情感却非常强大,它们倾向于习惯性的暗示,将它们转变为行动。我们经常能够听到这样的故事,一个著名剧院的经理只不过是演出了一个让人心情低落的戏剧,就不得不在饰演叛国者离开剧院的时候保护他,以防止他受到的对罪行感到愤愤不平的观众的恶意袭击,尽管叛国者所犯下的罪行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依照我的观点来看,我们在这里所看到的是群体心理状态中最为卓越的象征之一,尤其是对其施加影响的非凡表现。不真实对其施加的影响力就如同真实的一样巨大。它们具有非常明显的无法在这两者之间进行区别的倾向。

侵略者和国家的力量都是以群体的想象力为基础的。在指引群体的时候,特别要在这样的想象力上面做好工作。所有伟大的历史真相,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兴起,宗教的改革,法国大革命,以及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具有威胁性的社会主义入侵,都是由群体的想象力产生的强大影响所造成的直接或者间接的结果。

而且,在任何的时代,任何的国家里,所有伟大的政治家,包括最专制的暴君,都认为群体的想象力是他们力量的基础,他们从未尝试通过同它相抗争来进行统治。拿破仑在国会上说过:“通过对天主教的革新,我终止了旺代战争。通过成为一名穆斯林教徒,我在埃及站稳了脚跟。通过成为一名信奉教皇至上的人,我赢得了意大利牧师的信任,倘若我可以去统治犹太人的国家,那么我也会重新修建所罗门的神殿。”或许自从亚历山大和恺撒以来,就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很好地了解群体的想象力应该如何被影响。他毫不停歇、全身心投入的事情,就是剧烈地作用于这一想象力。他把这一点铭记在他的胜利中、他的高谈阔论、他的演讲,以及他所有的行动之中。即使是到了他临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这一点依旧保存在他的思想里。

那么,应该如何影响群体的想象力呢?我们很快就会见分晓。在这里,我们仅需要说出,伟大的壮举永远也不能靠通过尝试做好智力或是论证能力的工作就可以实现的,也就是说,完全不能采取展示的方式。安东尼之所以能够成功让普通的民众揭竿而起对抗杀死恺撒的凶手,并不是通过狡猾的花言巧语,而是让人民群众能够读出他的意愿,并且用手指向恺撒的尸体。

无论猛烈刺激群体想象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都会以一种令人惊异,非常透彻的形式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解释,或是只伴随有几个神奇的或是神秘的真相:与此相关的事例是非常伟大的胜利,一个非常神奇的奇迹,一个臭名昭著的罪行,或是一个崇高的希望。事情必须被摆在作为一个整体的群体面前,他们的起源必须永远也不能被提及。一百个微不足道的罪行,或是不值一提的事故,永远也不会猛烈地刺激群体的想象力,然而,单个的罪行,或是单个的事故就会对它们产生非常深刻的影响,即使产生的结果远远要比那些把上百个小事故加在一起所产生的伤害还低。在几年前,流行性感冒这种疾病,单单在巴黎就导致了五千人死亡,但是这并未给群体的想象力带来任何影响。原因在于这种名副其实的大屠杀并未包含在任何可见的形象之中,而是通过每周更新的统计信息来获得的。倘若一起事故造成了五百人而并非五千人死亡,但是这一事故引发的死亡人数在同一天被提供给公众,那它就会成为颇具吸引力的事件,举个例子,如果埃菲尔铁塔轰然倒塌,就会对群体的想象力带来非常巨大的影响力。群众在没有获得新闻报道的情况之下,认为一艘穿越大西洋的蒸汽机船可能在大西洋沉没了,这一事件足足影响了群体想象力一周的时间。然而,据官方的统计数字显示,仅在1894年这一年当中,就有850艘轮船和203艘蒸汽机船在大西洋中失去了踪影。就从造成的生命和财产损失来看,这些船只的失踪要比那次大西洋海船的沉没带来的损失要大得多,但是,无论何时,群体永远也不会考虑这些连续的事故。

刺激群体想象力的并不是真相本身,而是它们产生并且被人们注意的方式。如果我可以自由发表我自己的言论的话,那么我会说,务必要对它们进行浓缩,它们会产生一种充斥思维的、令人感到惊异的形象。只要了解了影响群体想象力的艺术,就能够在同时了解到统治它们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