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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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独立门户喜开颜

一 有意栽培

杜月生在公兴记赌台干了三年时间,到了公元1911年10月10日这天,震动全国的武昌起义便爆发了。而武昌起义的胜利,很快便在全国得到了连锁反应,各省革命党人也纷纷行动起来,至这年的11月底,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云南、上海、江苏、贵州、安徽、浙江、广西、广东、福建、四川等省区也先后宣布独立。

1911年12月2日,革命军攻占南京,将长江上下游革命势力联为一气,南方各省均告光复。1911年12月29日,共有十七个省的代表在南京选举临时大总统,每省一票,最后孙中山以十六票当选临时大总统。黎元洪被选为副总统,1912年1月1日元旦这天,孙中山宣誓就职,定国号为中华民国,并以1912年为民国元年。其后到了1912年2月12日,清朝皇帝溥仪退位,清朝灭亡。

虽说改朝换代了,上海也变成了中华民国的一个辖区,可上海的租界还是租界,赌场还是赌场,全没有因为朝代的改变而改变。

但这个时候的杜月生却变化极大,他不但变得比以往更有心计,而且也更加获得了黄金荣和老板娘林桂生对他的信任。尤其是林桂生,她这时感觉杜月生就是她和黄金荣的晚年生活的依靠,那么为了自己的晚年,就一定要笼络住这个年轻人。但真要达到预期的效果,可不再是小恩小惠就能解决问题的,必须要来点儿干货。于是林桂生思来想去,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应该为杜月生娶个老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两大快事,等帮他杜月生娶了老婆,再想办法让他在上海有些地位,不信他不对自己感恩戴德。拿定主意,于是有一天吃过晚饭后,林桂生就把自己的想法对黄金荣讲了。

当黄金荣听了林桂生这个主意后,就频频点头,连连称是,说月生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这几年他也没少为我们出力,我也很看好他。说过这话后,黄金荣又说:“可结婚这样的事情,我看还是你出面跟他商量更合适。”

林桂生说:“好,这事就由我来办。”

说过这话后,林桂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朝黄金荣笑了笑又说:“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活,既然你这个做老板的同意帮月生娶个老婆,那你都想过具体的帮法吗?”

黄金荣一拍自己的胸脯说:“还有什么具体的,到时候需要钱,让他到账房间去拿;如果想要个大面子,我黄金荣可以来做媒当证婚人;至于房子,咱们公馆里反正有闲置的房子,拨几间给月生用就是了。”

林桂生微微一笑,同时又摇了摇头说:“可能这么做还不够吧?最好再添两桩事,我看才最好。”

黄金荣不解地问:“还要添两桩事?添哪两桩?”

林桂生不再笑,态度变得很严整地说:“这头一桩事,我看咱们在法租界的三只赌台,你应该拨一只给月生,让他自己有个进财的路子。第二桩,你应该在同孚里为他另弄一幢房子。这样的话一来他与咱们住得靠近,联络起来方便,二则他独门立户,也好在他的面子上给个场面。同时也让别人看看,对我们忠心的人,我们是怎样待他的。”

这下,黄金荣倒有些犯踌躇了,因为林桂生所说的这两桩事情,可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先说头一桩事,当时黄金荣设在法租界的三只赌台,实际上并不是个小场子,可以说每一只赌台都是一家规模很大的赌场。而每个赌台,一年四季都买卖兴旺,日进斗金,金银财宝滚滚而来。倘若按林桂生的意思拨一只赌台给杜月生,那无非就类似于让杜月生去开一个赌场。可开赌场首要的是自己应该拥有雄厚的资金,而且还要能负得起赌场的全部责任和赌场的安全。这里所谓的安全,可不是仅仅抱抱台脚,保保镖,免得被人放抢、偷窃、讹诈就算完事的,尤其还要懂得与租界的外国衙门如何打交道拉关系,以及还要与下至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人等套得拢,摆得平,以使赌场安然无事才能大发其财。如果一个弄不好,小则赔钱受累,失面子,大则枪林弹雨,性命攸关。如此这份艰巨的职责,虽说杜月生年轻有本事,可出于这些考虑,黄金荣不能不踌躇。

再说第二桩事,要在同孚里为杜月生弄幢房子,另立一个门户,对他黄金荣来说,简直容易得很。可当时的黄公馆,已是卧龙藏虎之地,在黄金荣手底下干事人很多,有的人为他流过血,有的人为他拼过命,有的人为他赚过大钱,有的人为他建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分、历史渊源和职务等哪一个方面来讲,能与杜月生比肩的人可谓多多,如果忽然间将最后进入黄公馆的杜月生提上来,让他有了自己的场面,那么势必会引起别人的争议,发生诸多内部矛盾问题。

黄金荣是久经历练过来的人,知道攀比之心人皆有之,不古之心人皆有之,为此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于是思虑了再三,黄金荣叹了口气对林桂生说:“我看这个事还是先放一放吧,让我想一想咱们再说。”

林桂生当然也清楚,要想让杜月生另立个门户,确实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都因自己太偏爱杜月生,才提出这样不切实际的事来,故此她也就没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是同意等过一个时期再说。

但时隔不久,林桂生就发觉黄金荣在为杜月生的前进方向铺路了。

开始,不论是在人前人后,黄金荣都对杜月生夸不绝口,不但说杜月生绝顶聪明,还说杜月生很晓得事体重情义。当一些上海的头面人物来黄公馆时,只要能与杜月生联系起来,也必当着这些人物的面,对杜月生夸上几句,致使有的头面人物未见杜月生其面,已经知道杜月生的大名了。

很显然,黄金荣这么做,就是有意在提高杜月生的名气,以及他在黄公馆里的地位。

同时,为了能够把杜月生推举出来,让黄公馆上下人等心服口服,黄金荣还大胆地把许多重大而机密的工作交给杜月生完成。可以这么说,只要是能出头露脸的差使,黄金荣总是派杜月生去做,因此时间一长,很多明眼人都说:“杜月生如此被黄老板器重,他快时来运转了!”

在传统观念中,人们曾常常习惯于用“好人”和“坏人”来区别人的类属,再不就是以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来归结某个人的品行。如果按照这个标准,那么曾经吃喝嫖赌的杜月生无疑就是个坏人,绝对谈不上是什么君子。

但很多人肯定不知道,好人固然有好的一面,当然在没有个人利益纷争的时候。倘若利益就摆在好人面前,常常是好人也就变成了坏人,甚至所做出的事情,要比坏人还可恶十倍。再说“君子”,世间本没有君子,只因这个世界小人太多了,所以人们便开始渴望君子出现,就像一些总被欺负的人渴望替天行道的侠客出现一样。可把话说穿了,那些所谓的君子其实常常都是自封的,如果谁不顺他的意,那么他这个君子也就露出了小人的嘴脸。他们怕明着来有损自己的形象,于是就来暗的,什么背后捅刀子,私下使绊子,甚至当你即将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你本来抓住了崖畔上的一棵救命稻草,可如果你曾经得罪过这个君子,那么这个君子见你如此悬在那里哭天喊地,制造世界噪音,自会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将那棵救命稻草连根拔起,让这棵稻草陪伴你亲密地接触一次山崖之下的硬度。也就是说,不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小人也罢,君子也罢,道德的尺子历来都是软弱的,很多人都不喜欢按常规出牌。

杜月生就是一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人,也就使他在黄金荣和林桂生的心里,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再有,黄金荣也是一个不喜欢按常规出牌的人,那么在黄金荣的手下干,你就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作为杜月生,他也深深地知道,黄金荣的手下干将多多,很多人的才能和资历都毫不逊色于他。那么怎么办呢?要想出人头地,要想使自己的发展再跨上一个台阶,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再给自己加一把助力。可以说,也就在很多人议论杜月生快要时来运转之时,杜月生便开始进一步行动了。

首先,杜月生认为人脉对自己最重要,他觉得只要大伙儿都赞赏你,都服气你,甚至能达到看你的眼色行事,那么这些人就会为你在黄老板面前说好话,垫好言,有道是:“谎言说过千遍,也就是真理。”因此每当他在公兴记赌场领了工资后,就全部带在身上,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约上在黄公馆能为他说上好话的人到外面喝酒,然后由他杜月生埋单。同时,杜月生还发挥出日后他自己总结出的“穿着是威风”的功能,在装束上比原来穿得更体面,更讲究了。而每次出门,倘若在路上遇到要饭的乞丐,铺地状讨小钱的穷人,没有拉上客的车夫,他也开始常常信手进行施舍,使得这些人都交口赞颂遇见了贵人。

除此而外,杜月生还采取了第二步行动,那就是他打算拉一个自己的小山头,也想做一个小老大。可他因怕黄金荣和林桂生多心,所以还没有付诸行动,心想等在老板娘林桂生那里探完口风,再决定是否实施。

可还没等他到林桂生那里去探口风,林桂生却先来找他了。一见面林桂生就说:“月生,我看这段时间你很忙啊,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杜月生以为林桂生发觉了他想另立山头的打算,便把头低下了,并且像先前一样,把实话全说了出来。结果林桂生听完杜月生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表示非常赞同。因为林桂生清楚,要想使杜月生成事,将来她与黄金荣老有所依,那么杜月生就要有自己的山头,开自己的香堂。也只有迈过这一步,杜月生在上海也才能有自己的人气,有自己手下和诸多的帮手。故而微笑着对杜月生说:“你想立山头开香堂这是好事啊!只要有人,才能真正成就大事,这个我支持呢!”

杜月生没想到自己担心的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心里真不知该怎样来表达对老板娘林桂生的感谢,于是就有些高兴过度般管林桂生叫起姐姐来,说桂生姐姐,我真是太感谢您了,您是我今生见过的最好的人。

可这句话一说完,杜月生就感觉自己失了口,忙解释说:“老板娘,都怪我刚才说话太急,也没有加考虑,还请您原谅,按规矩我是不该这么叫您的。”

林桂生还是第一次听见杜月生管她叫姐姐,心说自己要是真有这么个聪明的弟弟就好了!于是就说:“什么按规矩?我看今后你我就姐弟相称吧,我能有你这么个弟弟,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因此,从这天开始,杜月生对林桂生的称呼改了口,不再叫林桂生为老板娘了,而称林桂生为“桂生姐”。

也是因为有了这个称呼的改变,林桂生毅然真的当起了杜月生的姐姐,接下来只听她对杜月生说:“月生,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是不应该娶个老婆成个家了?在外面混的人,没个家口终是不行,量事也不是那么宽敞,如果你愿意,姐姐就给你做个大媒,你看这样好不好?”

有关成家的事情,可以说杜月生还不曾想过,因为他曾经多次去妓院妓馆里快活,对于男女之情早就看淡了。现在林桂生却提出要为他保媒娶老婆,他不觉心想:自己从来都没有攒下钱,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拿什么去娶老婆啊!

这时林桂生似乎已看出了杜月生的心思,就又说:“月生,我看事情就这么定了,房子和一切花销你都不要管,等你开了香堂收了徒弟,有了自己的门下和人手,我就为你张罗婚事。”

杜月生许久都没有哭过了,甚至都忘记了什么是眼泪。现在听林桂生这么一说,顿时就感觉自己的鼻子酸起来,眼里也有了泪。此时此刻,杜月生流泪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感情的流露,没有半点儿虚假的成分。至于他后来借着黄金荣这个梯子,架起了自己的桥,成了青帮在上海的“一字号”人物,并与黄金荣的势力相抗,那只能说是因为利益造成的结果。而有关这方面的例子,即使在今天,也是层出不穷,不胜枚举。因为忘恩负义历来是很多人的共有品行。别看有的人在没有成事之前,总渴望有人扶持他,有人提携他,有伯乐来发现他这匹“千里马”。可一旦有伯乐这样的人物扶持了他,提携了他,并让他成了一匹千里马,那么再往下,也就该轮到充当伯乐的这个人倒霉了!只听千里马说:“什么?是你扶持了我发现了我?不可能吧?我所以有今天,这都是我自己的能力,怎会跟你当初的帮助和提携有关系呢?你现在要是缺钱花的话,你就言语一声,我怎么也会赏你个三角五角的,谁让咱们当初认识了呢!”结果,很多好心的伯乐都被这样的话气死了,从而造成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种现象。

林桂生见杜月生哭了,就说月生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从现在开始物色开香堂要收的徒弟吧,至于黄老板那里,我跟他言语一声就是了,其实黄老板也是希望你能支起自己门户的。

杜月生听林桂生说完这句话,就像吃了颗定心丸,只见他擦干了眼泪,就去找自己的师父陈世昌去了。

杜月生所以去找自己的师父陈世昌,是因为他既然想开香堂收徒弟,就必须先要向自己的师父通告一声。如果不打个招呼,也不跟自己的师父商量,那就属于欺师灭祖。别看陈世昌在上海不算个什么人物,但毕竟是个师父,如果不告诉一声,除非他杜月生不想在上海混,也不怕三刀六洞捅在他的身上。

二 收个门徒

在十六铺的小东门的一个街角,杜月生寻到了自己的师父陈世昌。这时的陈世昌在暗中也发了点儿财,但由于他们那三十六个人在一起不和睦,各怀心腹事,再加上水警营和缉私营把运送鸦片的货船看护得紧,所以他们那个所谓的“三十六股党”,早就解散了。好在杜月生现在混得不错,偶尔接济一下他,故此陈世昌也不再到处乱晃,只在小东门坐地摆摊,有来玩套签子的,就赌上几把,如果没有人来,就坐在那里晒太阳。当杜月生寻到他并将自己想开香堂收徒的事情说了之后,陈世昌一点儿也没有反对,只是提出让杜月生最好把黄振亿找来,请黄振亿再帮助参谋一下。当黄振亿被找来后,他一听完就对杜月生说:“月生,这个事好是好,但人选最重要,开香堂的角色你物色好了吗?”

听到此话,杜月生立刻沉默了,心说自己光想着收徒弟的事情,可还真把人选的问题给忽略了。一见杜月生哑言,黄振亿就笑了,说:“要是想拉人头,这个很容易,随便在街上抓一把,就能弄他几个。可人头再多,倘若不肯出力,又没有胆量担风险,这样的人即使收了,也属于废物点心,没等吃就先糟了!”

陈世昌似乎颇有同感地说:“可不,照理我也收了不少门生,可除了你月生有出息外,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能上台面的,遇见事情倒常常让我作难。”

听师父陈世昌和黄振亿这般说,杜月生一时也没了主意,心说都怪自己想的太简单,以为只要有人肯拜师,自己也就有了山头,有了人手,原来这里面还要物色人选啊?

也许当时杜月生年轻的缘故,因此考虑得不周全,但黄振亿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眼睛稍稍一眨,也就有了主意,他说:“月生,还是我先给你介绍个人吧,这个角色可说得上是天生聪明伶俐,在十六铺也混得开,人的胆子又壮。”

陈世昌替杜月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个角色是谁,于是就问:“振亿,你说的这人是谁,我怎么没个印象?”

黄振亿瞅一眼陈世昌,说这个人你虽然不曾交往过,但“宣统皇帝”这个绰号你还是听说过的吧?这回陈世昌知道黄振亿所说的这个角色是谁了,不觉点头夸赞说:“江肇铭这个溜子还算是个人物,月生如果有了他,确是得了个好帮手。”

陈世昌所说的这个江肇铭,是苏州人,他自少年时期便涉足烟花妓馆之地,又喜赌成性。但江肇铭虽有这些恶习,可他却聪明伶俐,心思缜密,见缝就能穿针,可说的上是无往而不利。然而,虽说这个人选不错,但谁都知道,大鱼往往是不愿意往小河沟里钻的,因此杜月生便有些担心地问黄振亿:“我们彼此年龄相当,这个姓江的肯拜我吗?”

“这有什么不肯的,要知道拜你的帖子,也就等于进了青帮和黄门,有黄老板在那撑着,只有傻子才不愿意呢!再说了,就凭江肇铭的聪明,他也清楚哪棵大树好乘凉,月生,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这个事情我去帮你办。”黄振亿给杜月生打着气说。

果然不出黄振亿所料,当黄振亿出面说让江肇铭拜杜月生为老头子时,江肇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就同意了,说这个好,我也早想有个师父了。于是,一个星期后,由陈世昌和黄金荣作证人,杜月生开了香堂,收了江肇铭这个门生,而这也是杜月生开山门收的第一个徒弟。

由于江肇铭成了杜月生的徒弟,自然也就是青帮的人,当他再光顾赌场时,仿佛就有了依靠。何况在杜月生的身后,还有黄金荣这么个重量级人物存在,他江肇铭别看其貌不扬,但黄公馆和青帮的人是好惹的吗?存了这般念头,这个江肇铭的胆子就更大了,结果有一天他去英租界严九龄开的一个赌台玩耍,就惹出了是非。

严九龄,外号严老九,是英租界的大亨,在上海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如果论权势,他毫不逊于法租界的黄金荣。而他所开的赌场,几乎遍布英租界的角角落落,在上海的赌界,严老九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天晚上,江肇铭到严九龄开的赌场里玩摇摊,所谓摇摊,也就是掷骰子。一口摇缸,盛了三枚骰子,庄家代表赌场,赌客下注猜点子,猜中了便是赢家,猜不中便算输家。这种“摇摊”的赌法简单,开缸便见颜色,直截了当,甚至三岁的孩子都懂。江肇铭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赌法,以前他也来过这里。但这一回江肇铭的手气却不是很顺,他连下几注都赌输了。也是江肇铭刚加入青帮心高气盛,于是败北的江肇铭就粗话连篇,开始爷娘老子地骂起来。等下到最后一局,已经输红了眼睛的江肇铭干脆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大约有两百多元,一下都压上了。他将赌注放在出门,单押三点,意思是只向庄家挑战,来一次孤注一掷。这时庄家抱着摇缸,连摇几下,只听骰子在摇缸里如珠落玉盘般哗哗作响。

“开缸!”随着庄家一声大喊,只见摇缸在赌台上放定,此刻大家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当庄家掀开缸盖,赌客们就都伸长脖子向缸内看去,继而便齐声发出一声叹息。原来,摇缸之内的三颗骰子,两颗四点,一颗二点,这指的是“二”,恰好落在“白虎”门上,属于庄家统吃,江肇铭算是输定了。

按赌摇缸的规矩,一局揭晓,是要等赢的吃进,输的赔完,台面上的赌资统统结算清楚后,才能再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等缸里的骰子点色全部换过,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摇缸”里的骰子点数,也就是进行下一局。

要说庄家也是赢了钱太高兴了,人一高兴,就会忘乎所以,于是庄家失误就出现了。但见庄家不等赌账清算完毕,他一边往回收钱,一边先把摇缸盖上了,并且还摇了几下,放在一旁。

江肇铭眼见此情此景,当即灵机一动,刚才还是一张输钱的苦脸立刻有了笑模样。这时庄家清账也到了江肇铭这里,谁料江肇铭把他刚才下注的钱用手一按,不紧不慢地对庄家说:“我说老兄,这次我看是你输了。”

“怎么是我输了?你少废话。”庄家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他猜想江肇铭可能输不起,要耍赖,所以才有了这番言语。

江肇铭瞟一眼那只刚刚又被摇过的摇缸,把肩一耸,说你刚才摇出来的可是个“三”,我不正赢你吗?不信你看看。庄家就去看那只摇缸,结果他一看之下便脸色大变,这才想起刚刚自己出了差错,将先前的“二”又摇成了如今的“三”。庄家没了赢钱的证据,自然也知道江肇铭在跟他耍奸猾,但见他扫了一眼四周的其他赌客,说各位都看到了,我刚才摇出来的可是“二”,大家可要说句公道话。

赌场从来无君子,有些人巴不得生出些事端来看热闹,于是四周的赌客就都闷声不响,希望这出戏继续演下去。当然也有个别的人替江肇铭担心,心想这个小伙子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严九龄的赌场闹事啃边子,简直是不想活命了。

而这天,恰好赌场老板严九龄也在赌场,他听见外面有人闹场子,便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江肇铭,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吩咐庄家说:“争执个什么,还不抓紧给这个小兄弟赔钱。”

庄家见自己的老板动了火气,就不再与江肇铭争论谁输谁赢,而是如数为江肇铭付了钱。这时,江肇铭暗想:都说严老九的名头大,我看也不过如此。

可江肇铭哪里知道,此刻严九龄都快被他的作为气疯了,但他感觉就凭这么一个黄毛小子,也不敢在他这里闹事,定然有很大来头,故而才先让庄家付了账,想稳住江肇铭,然后来与江肇铭盘“切口”。

但不盘“切口”还好,等一盘完“切口”,严九龄当时就火了,说你不过是个黄门的下人,一个青帮“觉”字辈的小崽子,今天竟敢来我这里耍横硬吃,你以为我动不得你吗?说罢这话,严九龄突然又大喝一声说:“给我关门!收档!”这次严九龄的话音一落,也不知从哪里立刻涌出大批保镖和打手,很快就把场子围了,赌场的大门跟着也“咣当”一声被关牢。

江肇铭原以为严九龄让庄家付了他的钱,就不会再找他什么麻烦,心说等严九龄跟他盘完江湖“切口”,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可好梦刚做一半,严九龄就这么翻脸了,眼瞅着自己被大批赌场的保镖和打手围住,江肇铭当即就吓得尿了裤子,并连连向严九龄讨饶。要说也是这天江肇铭的命大运气好,因为当时严九龄声言关门收档,那便是江湖帮派间将要火并的的信号,所有在场的赌客早就乱了,纷纷四处奔逃,生怕自己在这种打斗中遭受无辜的伤害。可这些赌客一乱,再加上是晚上,使得江肇铭就趁机混在其中,从赌场的后门仓皇地逃了出去。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江肇铭闹场子的消息在上海扬扬沸沸地传开了,说英租界的大亨严老九所开设的赌场关了门收了歇,起因是杜月生的徒弟跑去赌场搞硬吃。此等消息一经传出,以前不知道杜月生的人,这个时候也知道了,同时还有些人认为,要摆平江肇铭闹出的这件事,杜月生必会求黄金荣出面,如果黄金荣不出面,那么严九龄势必会在上海弄出一场流血事件。

如此在大街上风传的事情,使得杜月生很快就知道了,他当即找到江肇铭,问昨晚是否有过此事?江肇铭见隐瞒是隐瞒不住了,于是就给杜月生跪下了,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师父,都是那个庄家仗势欺人,他明明摇出的是个“三”,却硬说是个“二”,再说我压的不是头一局,是第二局,要么他们为何还赔我的钱?

杜月生一听,头当即就大了。因为他知道赌场的规矩,也知道“关门收档”意味着什么。但江肇铭毕竟是自己刚刚收的徒弟,倘若责罚,势必会促使这个徒弟对自己怀有异心。既然事情闹了,作为师父自然就要承担管教不严之责。杜月生经过认真思考之后,他决定冒一次险,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脑袋掉了也只不过碗大的疤”。因此杜月生立即筹措了一笔钱款并带着徒弟江肇铭去了英租界,当面向严九龄赔罪。

“严老板,小徒不懂规矩,对您多有冒犯,今日月生带弟子专程登门向您谢罪,请严老板大人大量,放小徒一马。”杜月生对严九龄说。

严九龄看一眼杜月生,心想你一个“悟”字辈的青帮弟子,有何资本来与我求情?

杜月生也知道,像这种事不是说几句求情话就能解决问题的,只有自己把事情说到要害之处,让严九龄对此也有了思量,可能才会化解这个事件。于是就又说:“严老板,您在英、法租界与黄老板名声最大,就是在整个上海也可说是无人匹敌。常言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想看我们热闹的大有人在,这些人巴不得您与黄老板闹起来。还有,那些报社记者,本来就喜欢无中生有,道听途说,以弄一些花边新闻为能事。您在上海是名人,他们就更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大做文章了。让我看,咱们不必为一个黄毛小儿而伤了您与黄老板的和气,给他人留下空子来钻。”杜月生说到这里,见严九龄依然毫无反应,他当即便朝江肇铭使眼色,让江肇铭赶紧跪在严九龄面前磕头求饶。

江肇铭这回倒没有耍一丝滑头,也是知错就改孺子可教,他一连给严九龄磕了十八个响头,把他的额头硬是磕出了一个鸡蛋大的青疙瘩。

“哈、哈、哈……小事体,小事体。”严九龄见江肇铭如此谢罪诚恳,便一阵开怀大笑地站起了身。

瞧见此时的气氛有了缓和,杜月生忙把盛着五百块大洋的钱袋子谦恭地呈到严九龄的面前说:“严老板,月生今天还有一事相求,您能否给月生一个面子,您抽落门闩,场子重新开张?到时月生必会约上一些朋友前来捧场!”

杀人不过头点地。严九龄见自己的面子争足,加之他关门收档也并非是本意,不过是想给黄金荣的手下人一点儿颜色看看而已。虽说以前他与黄金荣有些过节,但也还到不了火并的程度,同为上海的人物,发财才是硬道理,有钱赚才是真格的。想到这里,严九龄不知为何却暗暗佩服起杜月生。

“看来你不愧是黄公馆的人,真是有胆有识有气度,还望日后多来走动。”严九龄说。

结果,严九龄此话一出口,顷刻间似乎萧杀寒冷的冬天就变成温暖的春天了。当然,这件事情之后,严九龄与杜月生的讲和也仅仅是面子上的事情,而在骨子里却依然没有讲和,依然在较着劲。

三 双喜临门

安抚住了了江肇铭所惹的祸事,杜月生备感身心疲乏,然而,当他再去“公兴记”赌场上班时,赌台老板却变得比原来更尊敬他了,且连夸杜月生长了黄老板的威风,也树立了自己的豪壮。但在这里需要提及的是,黄金荣对于江肇铭所惹的祸事,原本也是想管上一管的,可他出于对杜月生能力的考验,却故意没有先插手,倘若杜月生自己摆不平这件事,也就说明他杜月生的能力还不到火候,还需要继续修炼。

“是时候了,月生真是可教也!”这天,黄金荣无端地对夫人林桂生这么说。

林桂生晓得黄金荣说的是什么,于是便借机进言说:“既然月生能摆平这么大的事,我看咱们当初所说的事情应该办了吧?”

对于林桂生说的话,黄金荣也是心知肚明,便笑着说:“办办办,不就给月生拨一只赌台的事吗?”

林桂生把嘴一撇说:“那月生的婚事和房子呢?你难道把这两件事忘了不成?”

黄金荣说:“这个我怎么会忘,只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咱也不知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林桂生说:“我看现在的女子也忒矫情,什么门当户对,什么郎才女貌,我敢说只要谁不讲究这些嫁给了月生,今后会有她享不完的福。”

黄金荣这时嘿嘿笑起来,说:“女人嘛就是那样,你得学会勾引她,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还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那都是扯淡。”

林桂生也笑着说:“你这个没正经的,跟你说正事,你又扯哪儿去了!”

其实,黄金荣所说的话虽说看似不雅,但也道出了那个年代一些婚姻的情形。

作为杜月生,出身于乡野之家,父母早亡,而他当时又一无权,二无势,而且还是赌场里的员工,整日跟一些流氓地痞青帮人物混在一起,如果谁嫁给他这样的人,那可真是瞎了眼睛。结果这样一来,直到1915年,已经二十七岁的杜月生这才多少有些风光地结了婚。

公元1915年,正是北洋军阀的气焰对内嚣张对外软弱的时期。也就是这一年,在日本的威胁和利诱下,已成了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明着不敢接受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却搞起了秘密外交。他为了换取日本对其复辟帝制的支持,派外交总长陆徵祥、次长曹汝霖和日本代表日置益秘密谈判。在谈判期间,日本侵略军则又以换防为名,增兵东北三省、及山东、天津等地,对当时的北洋政府进行武力威胁。

这年5月7日,日本为了促使“二十一条”尽快签订,对此还提出了最后通牒。当时身为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害怕了,认为自己如果在这个事情上得罪了日本人,那么自己当皇帝的美梦也就不能获得日本的支持,于是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便以中国无力抵御外侮为理由,于5月9日向日本递交了复文,表示除第五项各条容日后协商外,其余便全部接受了日本的要求。袁世凯的这种卖国行径,立刻引起了全国民众的公愤。在上海,当时有四万多人在张园召开反对“二十一条”大会,并发起抵制日货的运动。一时间,上海又显得热闹非常,游行队伍和呼喊的口号声不绝。就在此时间,杜月生结婚了,喜宴就设在同孚里。

杜月生娶的这个女人名叫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虽不属于大家闺秀,但也是个美人胚子。此前,沈月英父亲在东北做生意,后来父亲死了,她便陪着母亲来到上海,投奔自己的一个舅舅。可这个舅舅虽生活在上海这样的繁华之地,本事却有限,日子过得相当贫苦。当沈月英跟随母亲一到上海,这个做舅舅的除了在口头上关心她们母女外,经济上也根本照顾不上她们。一天,沈月英的舅舅从外面回来,就给自己的姐姐出主意说:“你看月英现在的年龄也不小了,不如找个人家嫁了,这样你们不但有了依靠,我做舅舅的还多了一门亲戚,如果往来走动,我们的日子就会都好起来的。”

沈月英的母亲也早有这个想法,所以听自己的弟弟一说,便认为很有道理,因此就想给女儿寻下个好人家,将沈月英嫁出去。

但一个外地来的,又孤女寡母,到哪里去寻好人家啊?这可难坏了沈月英的舅舅,他托人为沈月英保了几次媒,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所以会这样,一是沈月英的母亲对女儿的婚事要求太高,放不下当初小商人家庭的架子;二是她还提出,自己要求嫁女随女,也就是说,谁娶了她女儿沈月英,那么也就要养活她这个岳母。当然这个条件很多男方家都不愿接受,因此沈月英这朵花虽好,却无人愿意前来采摘。

当然,杜月生能与沈月英结婚,也是颇费些周折的。先是经人介绍他认识了沈月英,可沈月英的母亲除了那个“嫁女随女”的条件不变外,她还认为杜月生也是从外地来的,在上海无亲又无故,怕日后没有个帮衬。当她得知杜月生是个在赌场看台子的,就更加摇头不同意了,说这个婚事不合适,咋说看赌场也不是个正经职业。

由于沈月英的母亲这一关过不了,本来能成的亲事便搁浅了。那几日里,沈月英因为已被杜月生的帅气所吸引,时时惦记着能跟杜月生在一起。而杜月生,虽也看上了沈月英,可却不能立即娶回家门,故此便感觉心里很不快活。人要一不高兴,脸便是最好的一面镜子,无论是喜是怒,是哀是乐,皆会在这面镜子上充分展现出来。为此,杜月生脸上的这种不愉快表情就被老板娘林桂生看见了,于是就问:“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在赌台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

杜月生踌躇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不知该怎样对林桂生说。如果实话实说,就林桂生这个脾气,她肯定又要出头,去找沈月英的母亲算账。但要是不说实话,自己还从没对老板娘撒过谎,倘若撒了谎,自己也太对不住人了!思来想去,最后杜月生想,我还是把实话实说了吧,沈月英无非也就是个女人,不能因他而坏了自己与老板娘的关系。于是,杜月生对把他与沈月英相亲不成的事情告诉给了林桂生。

林桂生本来就有给杜月生做媒的想法,为此还与黄金荣商量过,只是后来事务繁杂,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子保给杜月生,所以时间一久,多少也就把这个事情疏忽了。今天一听杜月生说去相了亲,结果却因女方的母亲讨嫌杜月生而没有成,立时就恼了,说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子?我倒想见识见识。说过这话之后,林桂生忽然又笑了,说:“月生,这事就包在我和黄老板的身上,你就等着娶老婆吧!”

当晚,林桂生就把这事讲给了黄金荣,并且还笑,说别看月生能摆平严老九的事,可与女人打交道,月生还真是欠些火候。

“什么?就她一个老太太还挑肥拣瘦,他娘的,这个事情我亲自为月生去办,我倒要见一见那个老太太有多大的体面。”黄金荣听完林桂生的话,非常气愤地说。

就这件事情来讲,倘若黄金荣按常规的方式去办的话,也是很难办成。可黄金荣是什么人,别说对付一个老女人,就是去对付一个强盗飞贼,也是手段多多。因此第二天,黄金荣带上杜月生和十几个保镖便去了沈月英和她母亲的住处。沈月英的母亲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眼见一伙人涌进来,当即就慌了,说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可是身无分文的穷人,想抢劫的话,你们在这里也没有一点儿好处可捞。

黄金荣把一支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说:“谁说要抢劫你们?你给我听好了,我今日是来给你女儿保媒的。”

沈月英的母亲此时有些吓蒙了,又看见杜月生在场,就慌急地说:“我家月英已经许了人家,你来做媒我又不认识你,你们这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马祥生站出来说:“你个老婆子给我听好了,这是我们黄老板,也是法国巡捕房的督察。”

沈月英的母亲虽没见过黄金荣,但法国巡捕房有个叫黄金荣的人她一到上海可就听人说过了,知道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当时手都被吓哆嗦了,不知该如何往下再应对。

黄金荣见沈月英的母亲没了锐气,又瞧她跟乡下的老女人一般无二,所以也没有再多废话,就把杜月生叫到近前对沈月英的母亲说:“你这个老太太也真是有眼无珠,月生这孩子哪点儿配不上你女儿,你还大言不惭地讲什么门当户对?我看他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日后有你享福的时候。”

遭了黄金荣一通数落,沈月英的母亲心想杜月生既然能把黄金荣这样的人物搬出来,那他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于是立马一换自己的脸色,笑着对黄金荣说:“原来这事有黄老板在后面撑着,也真算我们家月英的婚事有了着落。”

见沈月英的母亲改变了原来的态度,黄金荣也一改刚才的面孔,笑着对沈月英的母亲说:“看你的意思,今天是同意你女儿嫁给月生了?”

“同意,同意,这事都听黄老板的,黄老板怎么吩咐,我老婆子就怎么做。”沈月英的母亲连声讨好地说。

就这样,杜月生按常规没有办成的亲事,黄金荣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办成了。同时,黄金荣还为杜月生在同孚里租了幢楼房,并置办了家具,订做了结婚所需的衣服。

杜月生结婚这天,规模办得虽不大,但却热闹非常,在迎亲队伍的行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顶花了大价钱租来的宁波龙凤花轿。花轿一抬进同孚里,欢声载道,爆竹喧天。后来,杜月生还常常想起当时他与沈月英结婚时这种场面。

但最为遗憾的是,这位沈月英嫁给杜月生后,却不能生育,后来只好领养了一个儿子,起名叫杜维潘。别看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可自从这个杜维潘被领养进门之后,杜月生无论做什么都事事顺利,所以在杜月生眼里,日后他爱杜维潘要胜过他的其他儿女。当然这里所说的其他儿女,都是杜月生后来又娶的几位太太生养的,而跟沈月英没有任何骨血关系。

常言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人生的两大喜事和快事。杜月生没怎么读过书,自然谈不上什么金榜题名。何况,当时清朝在灭亡之前就取消了科举制度,如今朝代又进入了中华民国,即使想“金榜题名”的话,也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没有这个机会不要紧,还有黄金荣为他安排的另一种“金榜”。因为就在杜月生与沈月英结婚不久,黄金荣便将“公兴记赌台”交到杜月生手里,由杜月生来掌了大权。

其实,这“公兴记赌台”还有另外一种叫法,被称作公兴记俱乐部。由于杜月生掌握了公兴记赌台的大权,他便决定大显身手一次,将当时租界赌场存在多年的两大威胁彻底解决掉。而这两大威胁,一个是“剥猪猡”,另一个称作“大闸蟹”。

四 两大威胁

所谓“剥猪猡”,其实就是歹徒抢劫赌客。通常情况下,这种歹徒埋伏在赌场门口的不远处,等到了半夜时分,一些有钱的大老板从赌场里走出来,这有钱的大老板还没走出多远,就会有人在背后一闷棍将其打晕,当他再醒来时,身上的钱财早被洗劫一空。此风一开,无疑对赌场的生意影响极大,特别是那些很有钱的大户赌客,出于对自身性命考虑,往往因此缘故而不敢再到赌场来赌。

这还了得?没有了大户赌客,赌场只来一些小鱼小虾,赌场还怎么生存?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出面治理,才能使赌场重获大利。

公兴记赌台由于开设在法租界巡捕房附近,原来敢在此“剥猪猡”的人还少,可当时的国家都在混乱,加之经济又不景气,因此铤而走险干这个行当的人便越来越多起来。为了钱财,为了生存,有的人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而所谓的歹徒,常常也就是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出现的。于是在公兴记赌台门口不远的地方,“剥猪猡”的事情便也开始不断发生。

“剥猪猡”的事情殃及到了自身利益,这是任何赌场老板都不能容忍的,何况杜月生是新官上任,要烧上个三把火,加之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类。于是他就派出几个小兄弟,想办法去摸清“剥猪猡”圈子里的底细。当把这个圈子的底细摸清后,让杜月生感到高兴的是,以前他在十六铺曾经认识并结交过的顾嘉棠,现在也在这个圈子里,并且还成了里面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里面有了熟人,这事就好办了,为此杜月生亲自到十六铺走了一趟,特地找到了顾嘉棠。

顾嘉棠一见杜月生来找他,朋友相见,自是高兴一番,说,月生,咱们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活着,你今天来一定有事吧?

杜月生显得也很开心,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都长寿,神鬼都不惦记咱们,只是有些圈儿里的人太不够朋友了,“剥猪猡”怎么还会剥到自家的兄弟身上?顾嘉棠不知杜月生现已当上了公兴记赌台的老板,当杜月生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之后,顾嘉棠一拍巴掌说:“这个好办,明日我就把圈子里的几个大哥约出来,你跟他们商量这事,到时候我一定帮忙说话。”

第二日,当杜月生与“剥猪猡”的几个头头见面时,他便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刚刚接手公兴记赌台,请各位弟兄高抬贵手。当时几个头头都没有答话,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对杜月生高抬贵手,就意味断了他们的一条财路,这样的傻事他们可不能干。

杜月生见他们都不言声,便接着说:“我知道各位都是吃这碗饭的,当然我也不能让大家没有收益,我看这样吧,从今天起,我掌管的公兴记赌台每月都拿出盈利的一成,作为弟兄们的分红。但我的条件也有一个,各位都是胳膊上跑马的人,要答应我从今以后凡是公兴记的客人,你们永不再去‘剥猪猡’。”

刚才的情形本是僵局,不料经杜月生又这样一说,几个头头真是太兴奋了。想想公兴记赌台一个月的盈利,虽说只是其中一成,可这也是个相当可观的数目。再者,这又不用劳神,不用费力气,更不用担心出现彼此拼杀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眼见几个头头面色活泛,顾嘉棠便插话说:“各位,我与月生早几年就交往过,也算生死弟兄。月生做事从来说到做到,大家尽管放心。”

“既然有顾大哥担保,他又与顾大哥交情不薄,那我们还能有什么说的,一切就听凭杜老板做主吧。”其中有个比顾嘉棠年岁小的头头说话了。结果这个头头如此一说,就把场面撑开了,其他几个人也频频点头,说就这么办吧,我们没有意见。

当然,杜月生为了把事情做得更漂亮,达到让这几个头头心服口服的效果,他当即招呼手下把事先封好的大洋拿来,摆到这几个人的面前,并强调说这些算是近几日的生活补助,等到了月底,便正式开始按利抽成。好听的话说完了,可杜月生也不是软柿子,只见他忽然把话锋一转说:“各位弟兄,我知道你们也是讲场面的人,那么今后烦请各位也要务必管好自己手下的兄弟,否则也别怪我杜月生翻脸不认人。”

“杜兄弟言重了,今日你给了我们这么大的面子,你的面子我们怎能不给,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今后你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一个头头率先回应,其他几个便也点头称是。说这个没问题,谁要敢犯了咱们今日的规章,我们就拿他的双手来见杜兄弟。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也就从这天开始,在公兴记赌台的附近,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一起“剥猪猡”的事情。

谁料杜月生解决掉了公兴记赌台这里的“剥猪猡”后,却出现了新闻效应,很多赌客都知道公兴记赌台这里赌钱最安全,再也没有“剥猪猡”的事情了。作为赌客,赢钱对他们来说,固然重要;但生命对他们来说,要比赢钱更重要。既然公兴记对此有保障,那就来这里吧。于是一时之间,众多赌客都纷纷蜂拥而至,把公兴记赌台视为赌钱的圣地,聚众的梁山。就连英国租界和其他地方的赌客,也都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设在法租界的公兴记赌台,可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人流不断,场场爆满。

公兴记赌台的生意火了,进项如同股市的箭头一路向上飙升,但此时杜月生并没有表现得怎样高兴,因为这时候另一个难题跟着也就来了。当时,也许是公兴记赌台的生意太火爆的缘故,真应了“树大招风”那句话,不知怎么,法国巡捕房开始抓赌抓得比以往都凶狠起来。

以往,法租界的那些洋人,因在背后都从各赌场按期分得一些好处,虽偶尔也抓一些赌客,但那只不过是为了应付舆论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可是这回却跟原来不同,他们不但两三天就要抓一次人,而且抓了罚完款不算,还要把被抓的赌客用绳子绑了去游街。要知道,能到公兴记这样的大赌场赌钱的人,差不多都是有点儿身价和地位的人,甚至也不乏大款商人和社会名流。对于这些人,你巡捕房罚他们的款也就罢了,可要将他们用绳子串着当众游街,岂不是颜面尽失?最有意思的是,有好事者见这些人被绑着游街,便根据其形状,把这个戏称为“大闸蟹”。

巡捕房的洋人如此一做,不用多想,刚刚红火起来的公兴记赌台的生意自然一下子就淡了下去。当然,公兴记赌台遇见了这种麻烦,法租界的其他赌场也都不能幸免于难,同样也受到了“大闸蟹”事情的困扰。

当时,法租界除小赌台不算,光大赌台就有三个,而且都是在黄金荣的名下。杜月生知道,虽然自己的老板黄金荣在巡捕房有一定的权力,可为了赌场的利益,他又怎好公然去和法租界当局理论,如果那样做了,那叫什么,那就叫对抗。如果真闹起来,你黄金荣的本事再大,你也归人家管辖,弄不好将你扫地出门也是有可能的。况且,黄老板是何等样人,他断然不会去跟洋人们闹的。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要解决这个问题,要靠什么?只能靠你杜月生自己。于是为了拯救危局,杜月生便和另外两个赌台老板聚到了一起,开始商量对策。另两个赌台老板一个叫顾掌生,一个叫管宝全,都是黄金荣颇为器重和信任的人。结果商量来商量去,他们三个人也没能商量出一个很好的办法。后来,还是杜月生苦苦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原来,当时上海的赌场有一个行业标准,就是一日两场,即日场和夜场。通常情况下,日场来赌的客人往往少,而夜场来赌的客人非常多。杜月生的这个办法就是请老板黄金荣和巡捕房沟通一下,让他们只抓日场的人,等到了夜场的时候,却偃旗息鼓不抓,这样就能把赌场的损失减小到最低。同时,为了顾及日场被抓赌客的面子,杜月生便提出另外雇些街上的小混混和讨饭的乞丐来专门顶替被抓的赌客游街。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三个人便立即去找黄金荣和林桂生商量。黄金荣闻听此计,心中大喜,说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我这就去巡捕房安排。结果没几天,这个办法便获得了实效,公兴记赌台的生意又重新红火了起来。

通过办这两件别人颇感棘手的事,黄金荣不得不对杜月生刮目相看了,甚至还常常对自己的老婆林桂生说:“你真是个伯乐,你真是个好伯乐啊!”

而在黄公馆内,以往认为杜月生没有什么大本事,只不过会向老板娘溜须拍马才升得快的那些人,此刻也收起了微词,开始变得对杜月生有些服气了。特别是跟杜月生一个级别的另两大赌场的老板顾掌生和管宝全,更是对杜月生佩服有加,而且还与杜月生称兄道弟,使得黄公馆上下人等出现了一团和气的氛围。

由此看来,无论什么人做事,靠的都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比谁的拳头硬。可遗憾的很,有些人却往往不明白这个道理。比如胳膊粗的人,总认为自己身体强壮,身大力不亏,老子就是擂台霸主。再比如拉帮结派的人,眼见自己人多势众,胆子也就大了,牛皮吹破天,喊叫着说你敢动老子吗?老子有的是人,难道我还怕你一个人不成?

其实,用强大的武力征服人固然能胜,但征服的不过是一些事情的表面,而在骨子里对手肯定还不服你。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搞几起恐怖性的爆炸,弄得你吃不好也睡不安。也许是杜月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日后的很多事情上,他都习惯于动脑,而不是动手。为此,他还这样说过:“人活在世,要靠两样东西,其中一个是胆识,那么另一个就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