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谋求发展当先锋
一 一试身手
洋泾浜在上海法租界和英租界的交界处,属于这两个租界的一条界河,浜南是英国人管制的英租界,浜北是法国人管制的法租界。此时杜月生暗想,吴阿六要是真私吞了黄老板的货,他必不敢在大街上张扬地到英租界躲避,他只能绕路而行,然后在洋泾浜这里进入英租界。这样从时间上来推断,吴阿六肯定还没有进入英租界,那么自己先到洋泾浜守候,也许就能捉到吴阿六这只“兔子”。
也可能是天遂人愿,也可能是杜月生的判断太正确了,就在黄包车夫飞快地拉着杜月生疾行的时候,在漆黑的夜色里,他蓦然发现有一辆黄包车从一个胡同里拐出来,车夫拉得很卖力,车子移动得却很慢。当即,杜月生便感到这辆黄包车的形迹太可疑了,便忙对拉他的车夫说:“给我追上前面那辆车子。”
拉着杜月生的这位车夫一听,就甩开步子,转瞬间便追上了前边那辆车子。
由于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杜月生立刻就看清了,这辆车子上不但拉着一个人,而且还拉着一个麻袋。说时迟,那时快,杜月生不及细想就拔出枪来,之后飞身一跃就拦在那辆车子的前面,并且把乌黑黑的枪口对准了车子上坐着的那个人说:“吴阿六,今天你失风头了,赶紧跟我回去见老板娘。”
车上的吴阿六一见是杜月生,先是一惊,继而笑着说:“我道是谁,原来是月生兄弟啊,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枪收起来。”
杜月生在黄公馆是见过这个吴阿六的,但他没有收起枪,而是拿眼死死盯着。他想只要车上的吴阿六一抬手一动足,那么他杜月生就要先下手为强,绝不会含糊。因为这个时候,都属于生死攸关的时刻,倘若杜月生含糊了,那么等待杜月生的除了死亡,将还是死亡,别无其他选择。
吴阿六见杜月生没有收起手枪,就又说:“月生兄弟,哥哥我也是被逼得没有法子,你说咱们这么跟着黄老板混,几时才能混出个头,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住着高级公馆,可咱们连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再者说了,他黄金荣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地痞无赖加上流氓吗!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当上老板,而我们却不能?”
杜月生不想跟吴阿六理论这些事情,他知道,既然自己接了任务,这次就要把吴阿六抓回去交给老板娘林桂生。同时也说明,他杜月生到黄公馆来,可不是混饭吃的。
据杜月生后来对人讲,当时他的心里很害怕,害怕吴阿六与他进行对抗。那个时候,自己也是第一次用枪,还谈不上什么准头,真要是搂了火一枪不中,那自己可就惨了。
可在当时,吴阿六却太草鸡了,见劝不动杜月生,就跟杜月生商量说,兄弟,你还是放掉我吧,你要是把我捉回去,老板和老板娘是不会饶过我的,他们的手黑着呢!再有,你如今这么替他们卖命,说不定下次倒霉的就是你。
杜月生当时把牙咬了一下,说吴阿六,我要不把你带回去,我可能就真的倒霉了。于是,就依然用枪顶着吴阿六的脑袋,让两个车夫帮忙,把吴阿六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捆了起来。
两个黄包车夫知道杜月生不好惹,就照着吩咐做了。然后,一个车夫拉上吴阿六和烟土,一个车夫拉着杜月生回了黄公馆。
此时的杜月生,如同凯旋而归的将军。众人立马围过来,连连夸说杜月生好本事。而林桂生见杜月生将吴阿六捆了回来,先是不敢相信,可见此事确确实实是真实的,没有半点儿虚假,立刻就高兴地对杜月生说:“我看今后你就跟着我吧,给我当个帮手。”
说完这话,林桂生便转过身去,对吴阿六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当初你讨饭的时候,黄老板怎么会救下你这么个人,你说,我今天该怎么罚你吧?”
吴阿六已经哭在当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板娘,我对不起你们,请你放了我吧,我财迷心窍,我不是人,今后我就是当牛做马,我也要报答你的饶命之情。”
林桂生哼了一声,说:“吴阿六,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要你命,你的事情,等黄老板回来让他来处置,现在我真是懒得管你这号人。”
结果,这个吴阿六便被人拖走了,直到黄金荣回来后,才把这个吴阿六放掉。黄金荣所以要放掉吴阿六,主要是考虑到吴阿六确实是他救过的人,如果不念旧情而将吴阿六弄死,那么势必要寒了黄公馆其他人的心。后来,这个吴阿六不但离开了黄公馆,而且也远离了上海,从此杜月生与他再也没有见过面。
经过这次烟土事件,可以说放走了一个吴阿六,推举出了一个杜月生。大约这个事情过了一个星期后,林桂生便对黄金荣说:“那日你没在家,可真急死我了,也多亏了月生那小子。我看他做事很稳妥,而且还不邀功,像这种人对我们今后会有大用场。”
自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后,别看黄金荣在外面的名头很大,可很多事情他基本都听这位夫人的,而林桂生也着实能拿主意。可以说在黄公馆内部,很多见不得人的大买卖,其实也都是由林桂生亲自指挥的。因而,杜月生从此便成了林桂生的心腹。这一年,杜月生二十一岁,时间是公元1908年,即清朝光绪三十四年。
但公元1908年这一年,对于杜月生这样的人而言,也就是开始受到了自己老板的重用,再也不是在黄公馆里打杂的那个年轻人罢了。而这一年对于一位皇帝来说,却在遭受病痛与精神上的折磨。
到这年三月以后,因戊戌变法失败旋而丧失权力与自由的光绪皇帝,因长期抑郁寡欢,且一直患有痨瘵痼症,病情已日趋恶化,最后终于在1908年11月14日这天因心力衰竭而死去。
光绪皇帝一死,控制光绪皇帝的慈禧太后紧跟着也病死了,一时之间,清王朝变得群龙无首,只好根据慈禧太后临死之前所颁的懿旨立溥仪为皇帝,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并拟定1909年为宣统元年。
也许是经历的苦难太多了,也许是这些苦难改变了杜月生的心性,当南方众多反清革命团体趁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先后而死之机,又开始举行革命起义的时候,他已不再听闻也不再关心这些事情了。他所关心的就是,今后如何活好自己的命,进一步在黄公馆获得重用和升迁。“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句话,也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不管是“志短“还是“马瘦”,很多人终究都是很讲实际的,所以时间到了1909年的春天,杜月生凭着以往的努力和眼观四方,耳听八面的心计,终于发现原来掌握黄公馆实权的人不是黄金荣,而是他的夫人林桂生。
于是,杜月生便在原来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在这位老板娘的身上下起了功夫。
什么叫资本积累?没有钱照样可以做资本积累,只要这种资本积累多了,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同样是一笔财富。
这时候的杜月生给自己规定,自己要从每一个生活细节做起,细节决定成败,细节也最能讨得一个女人的欢心。比如林桂生每顿饭后,杜月生都要送上削得滚圆雪白的梨或者苹果,反正他削水果的手艺精湛,也不费什么时间。再有林桂生想抽鸦片的时候,杜月生就打出非常合适的烟泡递上来,让这位老板娘抽个气畅心爽。再比如,倘若林桂生在打麻将,他就一边出主意使眼色,一边递毛巾让林桂生擦擦脸,以解玩牌时的困乏。如此时间一长,林桂生感觉杜月生确实牢固可靠,因此就派杜月生到妓院去当“抱台脚”,负责收取月规钱。
以往,杜月生本是妓院里的常客,也知道“抱台脚”是干什么的,所以做起来很快入了门道。等他按月收完这些钱时,不免又动了凡心。然而,他知道自己千万不能这么做,如果做了,也许自己以往努力也就白费了。
为了杜绝自己的旧毛病,杜月生每当感觉自己有私念时,就用拳头往墙上捣,捣得不但疼痛钻心,同时也让自己拥有了一分清醒。于是,当每次收完妓院所交的钱款后,立即便回到黄公馆,将钱款如数上交给林桂生,从来也没有发生像他在“潘源盛”水果行时,随便挪用钱款那样的事情。
果然,杜月生的这种优秀表现进一步加深了林桂生对他的信任,并开始把自己的私房钱也交给杜月生,让杜月生代她去放“印子”。
所谓的放“印子”,其实就是去放“高利贷”,把钱借出去,然后按约定时间还本付息。目前在一些较偏远的地方,这种借贷方式依然还有,比如借出的是一千元,等约定还款时间一到,借款人还回来的就应该是一千三百元或者一千五百元,而多出的这部分,就是所获的高额利息。由此可见,放“印子”所获之利,是相当丰厚的。就这样,杜月生在老板娘林桂生对他的不断信任中,他的地位在黄公馆也不断攀升,因此,他便加入了黄公馆最隐秘的买卖——“抢烟土”的班子。
直到此际,杜月生才真正弄明白,黄金荣之所以在上海发达,有永远也花不完的钱,原来是有“抢烟土”这个“无本万利”的生意,在做着他的经济支柱。
二 参加抢土
所谓的“烟土”,也就是鸦片,俗称也叫“大烟”,最早于明朝万历年间传入中国,到清雍正年间,朝廷才开始颁布禁烟令。而上海自开埠以来,由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不受中国法律制约,上海很快便成为了中国最大的毒品集散地,鸦片也成了英国商人和法国商人在中国的重要买卖。
那时,因为鸦片产地都在国外,通过海上运来中国,而以印度为大宗。可印度烟土又分为两种,由印度政府自种的被称“小土”,也叫“白皮”,“小洋药”,“疙里疙瘩”,每箱一百斤,约一百六十枚至三百枚。而“大土”则是指由英国官方种的,也称“红土”、“大洋药”、“公班”、“刺班”,每箱四十枚,重一百二十斤。其余由波斯产的叫“新山”、“红肉”,土耳其产的便叫“金花”。
而人活在世,大都是趋利而生的,所以自从有了贩卖烟土这种生意,不管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他们便在上海的租界里扎了根,并利用租界不受中国政府管制的情况下,而大量走私鸦片,以鸦片烟土谋取暴利,大发横财。
看着这些外来的商人如此发财,一些没有经济资本的人就开始眼红了,而这些眼红的人,不是地痞,便是流氓。他们暗想:自己经营生意没有什么本事,但干“抢烟土”这种生意还是很在行的,反正不用自己投资,也不用去申请什么营业执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是地痞我怕谁?我是流氓我谁都不怕!再者说了,这样的生意不抢白不抢,抢了也白抢,那就抢他娘的!
于是,当时上海的黄浦江边,就天天发生一些“黑吃白”、“黑吃黑”、“抢烟土”、“劫货”、“打闷棍”、“窝里反”等恐怖事件。
而这里的“抢烟土”,则区别于打家劫舍,主要是钻运送烟土人的空子,瞅准空子就抢几包,等货物抢到手后便跑,其迅速程度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令被抢的烟土商人无处查寻,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此前,黄公馆的烟土生意,大多也都是这么抢来的。当然,如果不这么做也不成,因为当时这些烟土商人们都结交下了“大八股党”的八个头目,比如沈杏山、季云卿、杨再田等人,他们的根据地在英租界,根本就不受黄金荣所在的法租界管辖。而“大八股党”的这些人,由于自己的势力也很大,所以也就不怎么买黄金荣账。但为了发财,黄金荣和林桂生只好笼络能人来充当“抢烟土”的干将。现如今,杜月生已成了林桂生的心腹之人,自然他便成了“抢烟土”的参与者和行动者。
这天,黄金荣得到手下人探来的消息,说有一个从南京来的客商在法租界买了5000两印度“大土”,分别装在10个大包里,准备夜里在龙华周家渡装船,要运往嘉兴。闻听又有“烟土”的买卖可做,黄金荣立刻就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林桂生,让多派些人手,把这单买卖做成。
这时林桂生便与黄金荣开玩笑说:“你这个人就是贪,如果不是我当初嫁给了你,我还真不知堂堂的巡捕房的头目,却原来是最大的强盗。”
黄金荣嘿嘿笑起来,说什么是强盗?这年月能发财就是本事,你说现在当官的哪个不贪?哪个不是强盗!我黄金荣无非也就抢了一点儿烟土,可这也都是你这位夫人直接指挥的,你还敢说我贪,我看最贪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林桂生也笑起来,说我就贪了,反正要比你们做公事的人强得多,至少,我不虚伪,不像你们公家人,既当着婊子,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自己立着牌坊。
像这种斗嘴的事情,是经常发生在黄金荣和林桂生之间的,但他俩无论开着怎样的玩笑,从来都没有恼过,真可谓是“和气生财”。
自然,这一回的“和气生财”,杜月生也有幸参加了,并且还担负起了“套绳圈”这个职责。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辆马车正从徐家汇那边急驶而来,马蹄敲在石子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响声。马车转了个弯,来到漕河泾,距周家渡也就有几百米的地方,便被几根横放在路当中的粗木头挡住了,无法继续前行。这时,赶车的人骂了一声:“他娘的,谁这么不长眼睛……”可还没等他的话骂完,就听“呼”的一声,就见这个赶车人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绳圈。继而,绳圈收紧又被人用力一拉,就把他从马车上扯了下来。
绳圈是杜月生甩出的,当年他在街上“抛顶宫”抢别人的帽子时,就学了一手甩帽子的功夫,准头可以说是百发百中。如今借用这功夫来甩绳圈,似乎也是一通百通,手到擒来。当赶车的人被杜月生从马车上扯下后,还没等马车厢里的人有什么动作,几支手枪与匕首便对准了他们。
马车箱里的人一见抢烟土的人有枪又有刀,哪还敢反抗,结果杜月生第一次参加抢土,就大获成功。有了第一次成功,自然就有第二次。接下来杜月生便跟着黄公馆的另一伙人,去了黄浦江边,抢那些自水路运来的烟土。而这种抢法,就类似于当初杜月生带领一些小弟兄抢水果一样。如果说有不同的话,就是当初抢水果是直接到船上去抢,而在水上抢烟土则是人坐着小舢板,用挠钩去钩漂浮在水上的烟土麻袋。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虽说鸦片烟土被很多商人们经营着,但鸦片烟土由远洋货轮从海外运来后,为避开从吴淞口至英、法租界码头一带的关卡,必须先将违禁的鸦片卸下。之后等到每夜黄浦江涨潮的时候,便将一只只装满烟土的麻袋往水里送。这时,只见岸上船上,手电光一闪一闪,互相传递约定的信号。这些装着烟土的麻袋都浮在水面上,被涨潮的江水一只只推送到岸边。而此刻,负责接货的人就在这边,利用竹竿挠钩将一只只麻袋再钩上岸去,以此来完成鸦片烟土的偷运任务。为此,烟土商们这种在水上偷运烟土的秘密被上海滩各帮各派的人侦悉后,便仗着人多势众,开始了在水上抢烟土的行动。而在黄金荣和林桂生的手下,就有一支驾着舢板专抢水上烟土的队伍。
到此,当在水路上参与抢烟土成功之后,杜月生也完全明白了,在上海滩要想有钱,要想发财,唯有抢“土”才是最佳的选择。而对于那些烟土商们来说,他们明明知道自己的烟土被人在水上劫走了一部分,可却不敢高呼求救,前去报官报警,只能将自己的牙齿打落,再往自己的肚里咽。
由于几次“抢土”的买卖都做得很顺畅,其中也有杜月生的功劳,因此林桂生特意拿了些钱,作为给杜月生的奖赏,并让叫杜月生去街上花钱再做两套像样的衣服。原来,自从杜月生进了黄公馆后,虽说他身穿的衣服已经有些体面,但跟黄公馆上上下下的人比,人家身上穿的个个都是绫罗绸缎,无论保镖打手还是站大门的,只要是黄公馆的人,没有一个穿着朴素,显得节俭。唯有杜月生,依然是身穿青布裤褂,今日这样穿了,明日还是这样穿,即使换了另一套,仍然还是布的,不见一丝绫罗绸缎的闪光。
可话又说回来,杜月生如此穿着,并不是他不喜欢穿好衣服,而是因为黄公馆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除了正经佣人之外,公馆里的其他人都是没有工钱可拿的。也就是说,自杜月生来到黄公馆后,他在黄公馆里就从来没有拿过一次工资。
那么这些人的工钱从哪里来呢?总不能在黄公馆里白干吧?
不会,自然不会,而且不但不会,甚至每个人的月收入还相当可观。
要知道,在当时的上海,“黄公馆”这三个字可以说就是一棵摇钱树,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而这个招牌,既不用你去打广告,更不用到媒体上做宣传,那些外面来黄公馆办事的人,为了能把事情办得顺利,少不了先要在黄公馆里上下打点,正所谓“与人方便,于己方便”,结果这个捞头往往比真正在某个公司上班的员工,拿的工资还多。
再有,这些到黄公馆来办事的人,哪个不希望这些黄金荣的手下,多在黄老板和老板娘林桂生的面前递上一句好话,帮忙添上一句好言,使看似办不成的事情都能起死回生。为这,他们出个千八百、上千块大洋算得了什么?如果把想办的事情办成,何愁日后不能挣回来?然而杜月生初来乍到,论资历,论关系,论人情,杜月生在这方面却没有什么优势。当然,这也怪当时杜月生在这方面做的不到位,他感觉自己能混到今天这般模样,凭的就是不收受别人的贿赂。还有,他认为自己当初已经做了很多对不起朋友的事,如今人家求你也就是遇见了棘手事,本来心里就难,你还要趁火打劫收人家的钱,等事情一办完,人家不在背后骂你的娘才怪!
可杜月生不收人家的孝敬钱,又没有别的进项,自然他与黄公馆内的其他人相比,就显得寒酸了。如今得了老板娘林桂生的奖赏,杜月生按照林桂生的吩咐很快就从外面做回了两套新衣服。把新衣服穿在身上,杜月生立时就像换了个人,以往的寒酸朴素不见了,代之而来的像是一个老板级别的人物。
林桂生看着杜月生如此一装扮,就有气派有了风度,因此就想再帮杜月生一次,让他到公兴记赌台帮忙。
林桂生说:“月生,巡捕房隔壁头的公兴记赌台,你晓得吧?明日你去寻那里的老板,就说是我让你去帮他们忙的,在那里给他们当‘抱台脚’,这样你也能照例有一份收入。”
杜月生明白,林桂生派他到公兴记赌台去,这是在有意提拔他。而在赌台当“抱台脚”,其实也就是给赌台当保镖和打手,维护赌台的安全和利益。因此第二日,杜月生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公兴记赌台。
“人真是运气来了想挡都挡不住!”杜月生在赶往公兴记赌台之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三 遭受奚落
公兴记赌台属于法租界内的三大赌场之一,在法租界名头也很响,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总是生意兴隆。以前杜月生虽说好赌,但他却从没有机会来过这里,如今老板娘林桂生居然派他到此维护场子,又有钱可拿,他感觉有一张馅饼从天上掉了下来,并且很准确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可让杜月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来到公兴记赌台把来意向赌台老板说明之后,他却在这里碰了个很大钉子,致使他差点儿抬不起头来。就听赌台老板对他说:“你小子是谁呀?不会是穷疯了吧?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真是假,你得拿个黄老板的字据来。”
杜月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众受此奚落,他感觉自己真是把脸都丢尽了,嘴张了几张本想作解释,可偏偏这时他的嘴却同他造起反来,吭哧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这时就听赌台老板又说:“怎么样,你小子拿不出来字据了吧,还不快滚。”
赌台老板的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四个打手叉腰站了过来,一个个怒目地看着杜月生。逢到这时,赌钱的人也都过来瞧热闹,并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这年月真是什么人都有,有偷的有抢的有骗的,如今这还出来了打冒知的。还有的看杜月生是个年轻人,就一半是劝,一半是嘲讽地说:“你这个年轻人干点儿什么不好,怎么能到这里来给自己找麻烦,你还不快走,别等这里的老板真动了怒,弄死你也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多么恶毒的语言,多么让人心寒的语言,杜月生真想发火,可见这里人多势众,他只好把火气忍在了肚子里。没办法,杜月生只好转身从“公兴记赌台”出来,灰溜溜地回到黄公馆。
人有脸,树有皮,按理杜月生应该把去公兴记赌台发生的事情告诉给林桂生,可他却没有告诉。因为此时的杜月生感到,他自己真是太无能了,当时跟赌台的老板连句话都没有递上,甚至成了个哑巴,即使将这个事告诉了林桂生,弄不好可能连老板娘都会笑话自己的无能。“忍吧,忍吧,反正只要在黄公馆里呆着,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杜月生独自安慰着自己。但在他的心里,他隐隐也在发恨:“等着吧,我一定要在上海混出个样子来,到那个时候,看我怎样摆平你公兴记赌台。”
几年之后,当杜月生在上海滩有了一定实力的时候,他果然将公兴记赌台的这个老板摆平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这个老板连滚带爬地跪在他的面前,说杜爷爷,都怪小的当时有眼无珠,我该死,我有罪,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杜月生便感到自己之所以能在上海混成杜大老板,其动力多来自于像公兴记赌台老板这种人对自己无端的侮辱和瞧不起。
很多时候,人的向上动力往往就是这么来的,不仅仅杜月生一个人是这样。
当时,由于杜月生是从公兴记赌台蔫声不响回来的,也没有做任何声张,所以作为黄公馆的老板娘林桂生,也并不知道杜月生在公兴记赌台遭到了侮辱,还认为他已在赌台里做上了事。有一天中午,当林桂生在黄公馆里看见杜月生的时候,就问杜月生在公兴记那边干得怎样?没有遇见什么麻烦吧?杜月生见林桂生这样问,就支吾着有些答不上来。林桂生一看杜月生这样,就猜到杜月生去公兴记赌台的事情可能出了岔子,否则像杜月生这样口齿伶俐的人,绝不会变得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来。
别看林桂生是个女人,但女人如果要起自己的面子来,可以说比男人还狠。结果在她的一再追问之下,杜月生也不敢再隐瞒,便把在公兴记赌台碰了钉子的事情对林桂生讲了。
“这个狗东西,真是岂有此理!他不是想要凭证吗?走,今天我亲自给他送去,我看他还敢说什么。”当即,林桂生就愤怒地说。
要说公兴记赌台的老板也真会来事,当他看见林桂生亲自来了,身后还带着曾经来过赌场的杜月生,立刻忙赔着笑脸说:“我说老正娘娘,您瞧那天的事情闹的,这个小兄弟原本我就想收下,可后来怕他冒您的名,我才说要个凭证,看来这完全是个误会,还麻烦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我实在是该死。”
“老正娘娘”是那些与黄公馆有交往的人对林桂生的一种尊称,类似于清朝的大臣和太监们称慈禧太后为“老佛爷”一样。但这时的林桂生似乎不想以慈悲为怀,当什么老佛爷,只见她眉毛一挑,对公兴记赌台的老板说:“你不是想要凭据吗?现在我这个凭据来了,你就看着办吧!”
公兴记赌台的老板闻听这话,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作揖打恭低声下气赔着笑脸说:“老正娘娘,这都是误会,这都是误会啊!我哪敢要您老人家的凭证啊!您这样说,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说完这话,赌台老板就急忙招呼账房过来,指了一下杜月生对账房说:“你快去给这位小兄弟取三十块大洋来,今后每个月也都这么发放。”账房点头说:“是!掌柜的。”
解决完了杜月生的事,林桂生似乎也有了兴致,这时只见她望了望停下来看热闹的一张赌台说:“今天难得来赌场一次,现在趁着兴头我也来玩几把。”
公兴记赌台的老板心知肚明,这是林桂生在给他的台阶下,于是就说:“有老正娘娘赏光,这真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快请,快请!”
等林桂生一坐到赌台之前,只见一阵欢呼,赌场里的人立刻都簇拥过来。而公兴记赌台的老板则是赶紧在一旁殷勤地伺候着,又是亲自为林桂生端茶递毛巾,又是赔着笑脸,仿佛林桂生已经不是什么“老正娘娘”,而是生他养他的亲娘或者祖宗了。伺候的那个周到,就甭提了,连杜月生看着都有些咂舌。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杜月生发现老板娘林桂生赌牌的手法非常熟练,动作也迅速准确,心想看来老板娘也定是一位赌牌的行家。如此十几把牌玩下来,林桂生的面前果真就堆满了赢来的筹码。这时,林桂生扭头看一眼守在她身旁的杜月生说:“月生,你来帮我接下去,我回公馆还有点儿事要办。”这么说着,林桂生就站起身,并吩咐杜月生只管在这里玩。
看到林桂生要走,公兴记赌台的老板忙起身相送,直到把林桂生送到车上,等车走得没了影子,这才转身回来。
杜月生许久都没有赌过钱了,如今老板娘林桂生已把面子给他争足,又留下那么多筹码让他加入这个赌局,他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开始手摸目送赌得身心畅快。不想三四个钟头下来,平时他这个一赌就输的主,今日竟然赢了两千四百多元,真是破天荒的一次,也算是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照以往的脾气,杜月生定会继续往下赌,赌他个天昏地暗才算过瘾。但此时的杜月生想:“自己拜了老头子,又前来黄公馆从一个佣人做起,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后能出人头地吗?现在好不容易混得在老板和老板娘面前有了好印象,可不能因为一次滥赌就败坏了自己刚刚竖立起来的形象。”想到这里,杜月生便歇了手,笑着朝左右的牌友一抱拳说:“各位同好,照规矩赢了钱是不该走的,但兄弟我是代老板娘在这玩了几把,如果我回去晚了,即使老板娘不怪罪我,恐怕黄老板也要怪罪。所以小弟月生今天要先走一步,还望各位多多包涵,等哪天有空,我定会把这次的失礼补上。”
赌场里输了钱的那几位听了此话,心里很是不爽,但想想杜月生是黄公馆的人,今日林桂生又特意为他的事情来难为了一顿赌场的老板,哪还敢言语反对,只能把怒气装在肚子里,暗怨自己倒霉。而杜月生这边,已把赢来的筹码兑成了两千四百块现钱,并寻来一张报纸包了,之后向众人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公兴记赌台。
在黄公馆林桂生的房间里,当杜月生把所赢来的钱全部掏出放到林桂生的面前时,令林桂生着实吃了一惊。虽说她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大宗钱财也不知在她的手上过了多少次,可一个下人能赢这么多钱回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板娘,我把您赢的钱带回来了,一共两千四百块。”杜月生说。
听杜月生说这钱是她赢的,林桂生当即就笑了说:“我就玩了那么几把,怎会是我赢的?这笔钱还是你拿着吧,省得你的穿着不那么讲究,要知道如今的人都是以衣帽取人的。”杜月生见林桂生不要这个钱,似乎也来了犟脾气,显得很坚决地说:“这个钱本来就是老板娘您的,没有您先坐庄,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赢不来这些钱。老板娘,您快拿着吧!”如此这样推来推去,最后林桂生说:“那好吧,月生,我就拿四百块,算是红钱,剩下的两千块你拿走,不可再推了。”
看林桂生的脸色,似乎有些生气了,杜月生只好把剩下的两千块钱拿了。
其实,杜月生有所不知的是,关于这笔钱,林桂生之所以与他推来推去不拿,是有一定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就是想更进一步地来考验一下杜月生,她想看看杜月生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处理这笔钱。当然,这个内情杜月生是不会知道的,而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这个内情,身为黄公馆老板的黄金荣却是一清二楚。因为不久之后,林桂生在与黄金荣说起杜月生可重用不可重用的时候,曾经对黄金荣说过这样一段话。
当时林桂生说:“月生这孩子我早就试过了。上一次他如果拿着那2000块大洋去赌场狂赌,到妓院烂嫖,把手里的钱挥霍掉,那么他就是再有胆量再通事理和有心计,也不过就是个街上的小混混罢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如果他拿着这2000块钱去开店铺买地,或者做起了什么小买卖,那他也就只配发个小财做个小商人,绝不适合在咱们这个行里做事情。如果他拿着这些钱去结交朋友,偿还过去欠下的人情债务,那么他这个孩子还算是条汉子,有长远眼光,也有情讲信义,日后他定会成为你的得力帮手,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提携提携一下他。”
那么,杜月生究竟是如何用掉这两千块钱的呢?要知道,财宝动人心,财宝面前无君子,何况杜月生从乡下来到上海,学会了既赌又嫖,在入黄公馆之前,基本上就是街上的一个小混混,又怎会将这么一笔大钱派到好的用场上去呢?
由于人们经常惯用世俗的眼光看问题,所以像杜月生这样的人,自然认为他要重拾积习,去赌场,去妓院,去找一些狐朋狗友胡吃海喝,然后胸脯一拍,小人得志般吼一嗓:“如今老子有钱了,当初你们瞧不起老子,现在怎样,老子不但发了财,还有黄老板很器重咱,现在你们谁也不要跟我装,如今谁是爷?老子如今才是爷。”
然而事实是,杜月生并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这么说,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本,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如果不夹着尾巴做人,而是翘起尾巴,说不定哪一天谁在背后来那么一剪子,到时候别说是翘尾巴,就是想夹着尾巴,可能自己都没这个机会了。
什么是经验?什么是教训?经验和教训往往就是在你经过多次坎坷和磨难之后,被有心人逐渐悟出来的,然后为自己所用。而那些不善于总结经验和自身教训的人,注定会连吃大亏和败仗。而杜月生,可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
四 经受考验
在历史的真实中,有关这两千块钱的事,杜月生是这样进行安排。首先,他从老板娘林桂生那里出来后,就回到了自己住处。一进灶披间,杜月生就把正在睡觉的马祥生拉起来说:“祥生,祥生,你醒醒,你想要钱吗?”
马祥生睡意正浓,被杜月生这么一拉,心里很不快活,便睡眼朦胧地怪怨杜月生拿他寻开心,说钱谁不想要,可我们两个谁有啊!说着,就想又倒下睡去。杜月生见马祥生如此说,就打开报纸将一堆大洋抖到床上说:“祥生你看,这不是钱吗?”
马祥生大吃一惊,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平日里,马祥生在黄公馆的收入要比杜月生多得多,但几年下来,也没有积攒到这么多钱,可吃惊之余,他又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杜月生见马祥生如此吃惊,就从钱堆里数出两百块说:“祥生,这些给你。”
马祥生似乎还是不相信,就问杜月生说:“月生,你这是在哪儿发的财?你怎会有这么多钱啊?”
杜月生把那两百块大洋往马祥生面前推了一下,便毫不隐瞒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马祥生同杜月生一样,自小家中就贫寒,曾梦想着能在家乡盖一座像样的房屋,再买些地来种,于是就对杜月生说:“月生,如今这笔钱你打算用来干什么?是买房子买地还是在城里开店铺?”不料这下却把杜月生给问住了,因为在他的心里,他确实还没有考虑这么多。再者,父母早就去世了,外婆也没了,虽说有个舅舅还在,可舅舅是瞧不上自己的,他也懒得去理那个舅舅。考虑了半晌,最后杜月生决定约上马祥生,明天到十六铺那里逛一圈,顺便再去师父陈世昌那里一趟。
第二天,杜月生同老板娘林桂生告了假,便与马祥生一起去了十六铺。
在十六铺,王国生和袁珊宝见杜月生来了,自是满心欢喜,如同分别多年的好友重新相聚,彼此相互问这问那,到最后,杜月生拉了一下王国生说:“国生,以前我在店里做的事真有些对不住你,今天我来,一是想你们了,想见上一面,再有,我是来还你钱的。”
听了杜月生的话,王国生大感惊异。因为他虽然知道杜月生曾私自占用过“潘源盛”水果行的钱,但那是没有记下账目的,何况当时他也没有想让杜月生日后来还。可等杜月生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把他当初所挪用的公款一项一项地说了,而且笔笔都记得很清楚,总共不过五十六块大洋。王国生这时朝杜月生摆了摆手说:“月生,你怎么还记这个,只要咱们在上海能混出个人样,彼此常联系,钱算什么东西,你这么做可是看低我了!”
杜月生说:“国生,虽说我们在外面都是混世界的,但是混也要有混的规矩,总不能忘了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也许背后有人骂我是地痞无赖或者流氓,但这都是当初咱穷,手里没钱闹的。如果咱自己手里有钱,也许我们做的事情要比那些自称为君子的人还要仗义,还要豪迈。”
就是这一次,杜月生不但还了王国生的钱,还额外送给了王国生和袁珊宝每人各两百块大洋。为此,杜月生日后曾说过这样的话:“钱财虽说是个好东西,但钱财能用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而当他后来在上海滩成了有名的大亨,也有人称他为青帮的流氓头子时,杜月生也没少帮王国生的忙,并最终把他调到了杜公馆管账。而袁珊宝,后来也离开了十六铺,跟着杜月生在上海滩混成了一个人物。
还完了王国生的钱后,杜月生就去了师父陈世昌以及黄振亿那里,先向他们说了自己在黄公馆的情况,之后给这二人又各送了五百块大洋。陈世昌与黄振亿这时都感到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也夸杜月生有出息,日后必能成事。
也许是这次钱来得太容易,好像自己没有出过力,流过汗,就不值得珍惜,如此不到半个月,杜月生的衣袋里就又没钱了。但这时的杜月生感觉自己的心里很轻松,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压力了,也不用在街上走时,总低着头,害怕遇见债主向他讨债了。也是因为心里没有了压力,所以杜月生到公兴记赌台那里做事的时候,干得就非常积极,不但帮着赌台老板把赌场的秩序维持得井然有序,甚至有在赌场闹事的,他也是第一个站出来管,不怕遭遇危险流血牺牲。
公兴记赌台的老板眼见杜月生如此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觉在心里暗怨自己当初真是有眼无珠,差点儿失掉一个很好的帮手。
当然,杜月生除了在公兴记赌台这边做事之外,他也没有忘了黄公馆那边的事情。不论黄金荣还是林桂生,只要他们吩咐一声,哪怕自己再劳乏,都会尽最大的力量去完成他们二人让做的事情,而且完成得都很漂亮。对于杜月生这般做法,连黄金荣的心腹马祥生都有些不解,有一天闲聊时他就问杜月生,说如今你在“公兴记”那边干得很好,俸禄拿的也最多,为何还帮这里无偿地做事呢?
马祥生所说的“这里”,自然指的是黄公馆。杜月生看着马祥生一笑,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多做些事情对我也是个锻炼,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经验。
确实,有很多经验是花钱买不来的。这个道理也许谁都明白,但如果让谁去做,可能很多人都不会情愿。什么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干活儿,就得给报酬,如果不给报酬,我就是闲得发疯,也休想让我无偿为你老板做什么事。而这些人所以产生如此心里,究其根源,除其内在的品格外,大多也都是一种惰性在作怪。
然而就在杜月生毫无怨言为别人做事的时候,他也感到自己的内心很焦躁。当然这种焦躁不是别人给他添加的,是来自与他自己的内心。因为这时候杜月生清楚,两千块大洋都已经被他用光了,他很担心被林桂生知道此事,万一哪天她要问起来,自己还真不知该怎样回答为好。而事情往往也是这样,你越怕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这天杜月生从公兴记赌场刚回到黄公馆,林桂生就派人把他叫去说:“月生,那两千块大洋你都花完了吗?”
杜月生听林桂生这样一问,当即就紧张起来,在心里直打鼓。但他转念一想,既然钱都花光了,老板娘又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看来说谎是不成的,于是就硬着头皮对林桂生说了实话。当时杜月生猜想,老板娘肯定为此会怪罪他,说他花钱不知节俭,是个狗尿苔扶不上墙的主。然而,当杜月生一五一十地把花钱的经过实话实说了之后,林桂生却没有一点儿怪罪他的意思,反倒微笑着说:“月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做事,有钱了就去还人情,看来你像是个做大事儿的人。”
闻听林桂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杜月生心里立刻放松下来,感到自己是多考虑了。
其实,早在杜月生去十六铺的那天,林桂生就派人跟在了杜月生的后面,并把他那天所做的事情都了解个一清二楚。今天所以要再问一下杜月生,目的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杜月生会不会对她说实话。如今杜月生实话实尽,毫无隐瞒,这使林桂生在感到满意的同时,也产生了想进一步提拔杜月生的想法。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说,林桂生这个女人看人真是很有眼光,日后的杜月生不但成了黄公馆的顶梁柱,而且当她与黄金荣离婚后,杜月生也成了上海滩的名人时,都始终没有忘记她这位老板娘,并时常抽时间去探看她,且问寒问暖。
当然此时的杜月生还不是上海滩的名人,一切还需要他继续努力。
但杜月生逐渐懂得,其实要想成名成家光有努力还是不够的,还要有谋略和手段。因此当他在公兴记赌台当“抱台脚”期间,便没少玩谋略和手段。比如有一天夜里,公兴记赌台里坐满了上海的富商巨贾,一个个正吆五喝六的玩性正浓,突然就从门外进来几个壮汉,每个人都神色冷峻,面露凶光,一看上去就绝非善类。
赌台老板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自然不怕,就想叫人来维护场子。可还没等他开口叫人,便蓦然发现这几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只香烟罐,当即便在心里打起鼓来。赌台老板所以害怕,是因这个时期南方的革命党不但一次次策划了武装起义,同时也习惯进行搞暗杀行动,而革命党搞暗杀时所用的武器,就是这种形如香烟罐的炸弹。可也就在赌场老板心里打鼓之时,杜月生却出场了,只见他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后,便迎上去说:“来的这几位朋友,有什么事情请里面说话,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之后又在赌场老板的耳边悄声说:“这几个人我看像革命党,不像是来闹场子的。”
赌台老板见杜月生也认为这几个人是革命党,立刻就慌了,悄声告诉杜月生说:“这些人最不讲情面,月生,你快想办法把他们应付走。”
杜月生点着头说:“老板,这个你就放心吧,以前我曾经跟他们打过交道,我能摆平他们。”说罢这话,杜月生就将这几个人带进赌场的会客室里。大约过了半根烟的工夫,杜月生就从会议室里出来对赌场的老板说:“老板,这几个人真的是革命党,他们想乘船到武汉去,可在上海他们刚刚逃过衙门的追捕,行李和钱款全丢了,他们来是想朝我们借一千块大洋做路费。”
赌台老板自知惹不起革命党,何况他们手里还拿着炸弹,因此便让杜月生去账房那里取了一千块大洋,交给了这几个虎视眈眈的人。等这几个人拿着钱一走,赌场老板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第二天,当杜月生又来上班时,赌场老板便让杜月生来做赌场“抱台脚”们的真正头目,并笑着对杜月生说:“今后你就在这里好好干吧,我辞退谁,也不会辞退你,你如今是咱们这里的有功之臣。”
公兴记赌台来革命党这件事情,其实都是杜月生一手策划的,他既是导演,又在里面做了主角,是他自己唱了个双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