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去意彷徨
2016年夏天,四医院院内浓绿的树影里传来声声蝉鸣,阳光下的夏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维系生命的四医院里,每一个病人都可以感受到旺盛的生机。而他们的感动直接来自身边那些白衣天使。这天,当谢彩英护士长准备拥抱一位弱不禁风的女病人时,那病人用悲戚的声音哭喊道:
“护士长,我不想活了,我不治了!”
谢彩英将这位陷入绝望的女人搂得更紧。她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不要这样说,生命只有一次,珍惜生命是每一个人的义务。坚持就是活着。”然而谢彩英心里也十分明白,2013年至2016年间,这位病人已经住院十几次,还能经受多少时间的折磨?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是坚韧的,也是脆弱的。
“可怜的阿霞!”谢彩英在回忆中说出这话时,美丽的明眸不由得闪烁出泪光。那时的阿霞35岁,长着鹅蛋脸,身段优美。住院期间,她掏出以前的照片,照片中那个长发披肩、红唇皓齿、一袭旗袍的女子宛若天仙般迷人。那年她正意气风发,如诗的岁月伴随着她一路走来。她珍惜每一寸美好的时光,为自己曾有过的动人时光而惆怅。她也曾无数次遐想:假如生命再来一次,自己是否能躲过这魔鬼般的疾病,身心健康地去拥抱美好的未来?
这样的念头,不管是医务人员还是病患,都会感受深刻。这人类共同的意愿不因身份的千差万别而有丝毫差异。在阿霞短暂的人生中,有过光彩夺目的经历:她曾是海边小镇上的一个超市老板,每天都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行走。她将每一件商品摆上货架时,都感叹这些物品因具有独特的经历而富于灵性。它们从山间、田野、作坊、生产车间里走来,饱含人类的汗水与智慧,最后走向人们日常的消费。每一种商品都有其价值,在阿霞的心中产生和谐的颤音。
“这些商品同我一样,都有它们美的色彩和形态。”阿霞对任何人都这样说。每天她都微笑着向顾客问好,伸出她富有肉感的、柔嫩的手,向来去匆匆或流连忘返的客人展示这些商品。他们是她的上帝。超市的生意越做越红火,阿霞的内心充满感激,感激这风景如画、人潮涌动、充满生机的海滨之城给她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感激那些不留姓名只留下祝福和脚印的顾客。当然,她还感激与她朝夕相处的十分帅气年轻的丈夫。
“在她感染HIV后,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HIV引发了耐多药肺结核,她要反复住院。”谢彩英说。阿霞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超市,在经营的大舞台再现她的风采了。住院初期,她的丈夫还会经常来陪伴她,他们很安静地坐着,推心置腹谈至深夜,历数从相识到相爱到结婚生育的美好时光,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们沉醉在创业成功的回忆和美好前景的幻想中,彼此安慰和鼓励。她逐渐苍白的脸上,还留下帅气丈夫深情的吻。这一切都让她深刻体会到悲凉中的温情。后来,丈夫渐渐来得少了,最后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他们的积蓄,也在一次次的治疗中耗尽。
“我不想活了。”阿霞在说出这句话时还不忘问起丈夫,“他去了哪里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心里牵挂着曾与她相亲相爱的丈夫。他们在盛大的结婚典礼上,向着上千个亲朋好友立下誓言:相爱终老,无论富有或贫穷、顺境或逆境,都永不离弃。而今在她病卧床榻时,丈夫变成了一个幻影。有人安慰她:“他可能外出打拼,为了你,为了孩子。”她却有更可怕的猜想:“他可能也患上了和我同样的病。”这念头让她又一次丧失活下去的信心,但又有千丝万缕的情感让她不忍放弃。
“我的两个女儿,一个读小学,一个还在幼儿园。没有人照顾,不知现在怎样了。”阿霞说到这些,眼眶涌出了泪水,“她们都很可爱,她们爱唱歌、跳舞,会念诗,大女儿能念50多首唐诗了。小女儿爱画画,画出的小动物和她一样天真可爱。幼儿园的老师很疼她,给她打满分。”阿霞的思念含着浓浓的亲情。她不能让孩子知道母亲得了这个病,每一次住院,她都瞒着孩子,说因有事务出远门。而大女儿注意到她逐渐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容,会问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她只能强忍泪水告诉女儿“妈妈没事”。而现在,她关心的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女儿有没有夏衣穿,会不会去镇上的河里玩水——她们的安危、生活和学习,都紧紧牵挂在她的心头,让她去意彷徨。
谢彩英说:“因为治病,她家的经济每况愈下,超市也因无心经营而倒闭了。最初住院时,她老公还时常陪伴,到后来就几乎没有出现了,换成她60多岁的母亲过来看护。几个月后,她母亲也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远到广东打工挣钱为女儿治病,留下她一个人在医院治疗。住院期间,她困难到没有钱吃饭。得知情况后,我们就先垫付部分生活费,让她可以维持温饱。家庭的变故、疾病的折磨,使她变成一个特别脆弱的人。”
“我母亲老了,还能做什么工作呢?辛苦她了。感谢医务人员,但我真的不想活了。”关门的超市和每个家庭成员都成为阿霞的牵挂,而她又无力去追回这一切失去的温暖与生机。母亲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却为挽留女儿生命而离家打工。这是多么悲惨的处境呀!她现在怎样了?她衰老的身躯经受得住打工沉重的压力吗?而一切问询都没有得到回答,只有医务人员白色的身影和温柔的问候,带给她一丝生存的希望与温情。
阿霞在喃喃自语。这个有高中文化的女人对生死的理解,因经受这病痛而更加深刻:“对于死的不畏,只有到对生不存希望的时候才会产生,而对生的留恋是在于对生命之外的牵挂。我的肉体死去,但我的灵魂仍会徜徉在人间。”
“我感激医务人员给予我的关爱!永远!”阿霞在永远闭上眼睛之前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