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忆木槿在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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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色的面孔、凌乱潮湿的头发、鸡爪一般的手、汪汪的血迹再一次出现在木槿的脑海里,木槿的心颤抖了,随着颤抖而来的是锥心地痛,木槿用手抵着胸口,仿佛不如此,心就会破洞而出,姆妈死了,姆妈被人害死那么久了,自己居然每日无动于衷地和仇人生活在一起。

姆妈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而我还是一无所成地活着,木槿反复地念叨这句话。

下雨,秋天的下午雨,雨下的不大,但天却是末日的,仿佛就要黑透了,没有明日。木槿在这样的下午想起姆妈是很自然的,日子是暗无天日的,没有明天的,没有母亲的孩子自当如此,木槿真不想这样活着。

饥饿了一上午,午饭只吃了一碗锅巴汤和一小碟酸菜的木槿觉得很累、很累,四肢酸疼,全身发冷,眼睛竟然模糊了,是累的?也许是伤心伤的!或者是两下夹攻,木槿坐不能支,就上床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木槿醒了,不知是饿得还是渴得,总之是醒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宅院里的灯亮了,明亮的灯光从花墙的镂空窗里射过来,棱角分明地照进木槿的房中。外面很吵,仿佛是明堂那边的声音,明堂离木槿的厢房虽然近,却隔着一道围墙,木槿始终无法到达,但声音是没有障碍的,声音不知轻重地传了进来。“家里来了好多的客人”,木槿想,家里在办喜事?亲戚朋友来恭贺?家里可真嘈杂,这是多么可亲的嘈杂啊!木槿竖起耳朵,很想从这声音里辨别出一两个亲人的声音来,很快,木槿放弃了,因为没有一个声音使木槿感觉到亲昵,声音都很陌生,木槿感觉眼里有泪。是父亲做寿?姨娘?哥哥?妹妹?木槿的头有些沉重,于是放弃了思考,倒下又睡着,再次醒来后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昏沉了,动都不想动,虽然肚子在咕咕的叫着,口很渴,起床的想法一点没有。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走了进来,是厨娘,十年来不变的身影,闭着眼睛都能认出。

木槿,木槿!

什么事?

怎么了?既不刺绣,又不读书。来人确是厨娘,厨娘用火石打亮了油灯。

饿了吧,今天你妹妹定日子,我们都忙死了,厨房说你今晚没去吃饭,所以我就送过来了,起来吧。

木槿勉强爬了起来,但依然没有一点胃口。

你先吃着,我还要打扫厨房,等忙完了,再来看你。

厨娘说着就关门走了。

饭菜很好,都是木槿渴望已久的菜肴:山芋鸡丝糊、粉蒸肉、野芹菜炒干子,糊很香,金晃晃的,于是,木槿放下饭碗,将那一小碗山芋鸡丝糊喝下去了。心里的灼热减轻了很多,木槿挣扎着爬了起来,先到门沟里舀了一盆冷水放在床前的盆架上,返身折回,走进巷子,巷子很长,细细的,九曲连环。幸亏花墙那边是明堂,灯光照过来,巷道分外明亮,更显小巷曲折盘旋。路是湿的!古语道:夜不走明路,因为明晃晃的路就是积水荡。一脚踩下去,鞋袜就都湿了。木槿踩着黑路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灶屋门口。

太太可真下得本钱,一个声音说道。

你知道三小姐嫁给谁?嫁的是朱家的少爷,朱家是方圆百里的富豪之家。

听说他家的照壁比人家的前墙都大,明堂的柱础都是雕了戏文的,画梁雕栋的,一个门窗的花费都比我们家一座房子花费还多,他们老朱家是真富裕,听说他们家老爷是李鸿章大人的手下红人,不得了哦。

有人疼跟没人疼就是不一样,木槿眼一黑,如果姆妈在,这该是给自己操持出阁大事。

小姐,你这是要点什么东西?

打点热水。

你把这壶水拿去吧!

木槿拎着暖壶跨出了灶屋。

可怜啊。

宁愿死当官的爹,不愿死讨饭的娘啊!

就这样下去,这大小姐将来可怎么办?

是啊!

这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像石子跌落进了石潭。咕咕隆隆的直砸潭底,木槿的心因此咚咚地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猛,以至于无法呼吸。

玉荷要出阁了,玉荷都要出阁了。

木槿的心痛了,麻木地将热水倒进木盆,麻木地将脚放进木盆,痴痴地坐在那儿,不知过了多久,木槿感觉到骨头打颤,方惊觉木盆里的水已经冰冷了。

全身发软,筋疲力尽,倒水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和衣倒在床上,梦随之而来,一片漆黑的梦将木槿窒息,但木槿愿意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