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挂断了李银针的电话，方樱子准备处理一下早晨摔坏的伤口，她冒冒失失推开一个浅蓝色木门，正看到房间里一个护士刚给女病人灌完肠。女病人吓得惊叫了一声，一把提上了裤子。

护士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方樱子笑着问：“你干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换药。”方樱子指指腿上的伤口。

“对面。”女护士一抬手。

方樱子赶快关上门，她听见病人抱怨地说，“新来的，门都找不到，乱撞。”

方樱子定定神，不敢见门就开、见房间就进，她仔细看了看换药室玻璃门上的小红字，定位准确后推门走了进去。一个冷着脸的年轻女医生正给病人换药。抬头看了一眼方樱子，根本没搭理她。方樱子用碘伏仔细消毒了伤口，贴了一块无菌纱布。她洗好手准备走出换药室，正看到刚才灌肠的女护士走了进来，她已经摘掉了口罩露出了漂亮的脸。

“我叫艾叶，我带你在科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不然你连厕所都找不到。”艾叶的眼睛黑黑的像葡萄一样水灵，长睫毛忽闪忽闪。方樱子感叹艾叶好看的眼睛，感慨她善良、热情、善解人意的心。

“高考差几分，学校给我分到护理系当护士。每次看到新分来的医生我心里就一阵酸楚。我现在只有一条路，疯狂学英语，出国当护士挣美金。这样，心里还觉得舒服一些。”艾叶心直口快地对方樱子说。

想去美国也不能这样高调去喊，艾叶就是这样，要不怎么被冠以二姐的称呼呢。本来，医院想把她提为肾外科护士长，或者留在护理部提拔。可她自从分到医院就嚷嚷出国，说自己的同学在美国医院当护理医生，年薪七万美金，飞机驾照都考下来了，这是什么生活水准？她还在这里撅着屁股扎点滴，弯着腰灌肠，拿四千块钱的工资，挤臭烘烘的地铁，她要改变生活品质，至少开上奔驰。医院领导听说后，只好把这个不安心工作的不稳定分子扔在科室里锤炼。虽然犯点小二，她这个人还是蛮热情、蛮纯真的。看见方樱子刚来科室，护士长忙得顾不上，她就担起了带着方樱子熟悉环境的任务。

“这是甘草，比你大几届。”艾叶指着换药的冷脸女医生说。

方樱子看到口罩上面甘草大夫冷漠的眼神。方樱子向她笑了笑，甘草也笑了笑，甘草笑得极其短暂，像一道闪电划过，来不及看，没了。

方樱子跟艾叶走出换药室。她很喜欢艾叶这种率真的性格。

艾叶带着方樱子从浴室转到休息室，几乎把整个科室走了一遍，方樱子终于知道，生活区没有挂牌的是厕所，艾叶特意解释说，挂上标识牌病人会乱上，这样只有科里人知道，卫生间干净。最后艾叶推开医生值班室的门，房间里，一个阔面平头、戴着大框黑边眼镜的男医生正在吃三明治，奶酪和火腿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

“你准备上手术啊。”艾叶问男医生。

“我下夜班，那么多人，用不着我上。你怎么带她转啊？护士长呢？”男医生啃了一口三明治看了一眼方樱子。

“哎呦，别提了，交完班护士长就被陈浅学主任叫走了，说咱们科新分配的两个护士太难看，脸像包子，不仅难看，早晨来的时候，一个穿露肚脐的上衣，一个穿裤腿上都是窟窿的牛仔裤，被陈主任看到了。陈主任说，奇装异服，这都是什么护士呀，退回护理部。让护理部分配些漂亮的护士，脸要像苹果。他夫人是广播说唱团唱大鼓的演员，当然漂亮了，一般人他能看上吗？”

男医生听完哈哈笑了，对艾叶说：“二姐，你怎么什么都说，一会儿让主任听见瞪你。”

被称为二姐的艾叶仰着头说：“听见怕什么，我当陈主任的面也敢说。陈主任挑医生、护士的长相全院有名。”

艾叶回身对方樱子说：“这是杜仲医生，医学博士啊。”

杜仲喜欢泡在动物实验室做实验，以解剖动物手段凶狠，发表论文多闻名，因为论文数量多因此得到医院的赏识，是个典型的论文医生，手术能力一般，陈浅学主任对他的手术能力相当不满，认为他是一条腿走路的瘸子医生，动手能力太差。

艾叶搂着方樱子准备出门，正碰到一个高个子浓眉大眼长得极帅的男医生进来，艾叶正撞到他的前胸上。

“哎呦，二姐，你撞我胸干什么。”

方樱子听完高个子男医生的话忍不住笑了。

“看把人家小姑娘逗乐了。你们说话注意语言文明，什么都说。我已经被你们污染得不行了，人家可是新来的。”艾叶攥起拳头向男医生胸部砸了一下。

“还说呢，你们那个张姐买了一袋馒头昨天忘了拿走，挂在医生办公室，也不知被谁捏得变了形，非说是我和钱木主任捏馒头找手感，说我们特别喜欢捏馒头，有严重职业病。你说她的馒头被谁捏的，真奇怪。我可一下没捏。前两天查体，摸了几百个乳腺，都麻木了，还用捏馒头找手感。”帅男医生瓮声瓮气地说。

“我知道，是钟思书也想买，捏馒头软不软。”艾叶笑着说。

“那你赶快告诉张姐，别怀疑我们了，钟思书这手劲真够大的。”男医生哈哈笑了起来。

艾叶指着男医生问方樱子：“你知道他吗？康健，电视上中华大一堂的主讲人，多帅呀，迷倒一大片女病人、女医生、女护士。”艾叶翘起的拇指、食指、中指按顺序折了下去，那是她形象比喻的女病人、女医生、女护士。

方樱子看着康健说：“康健老师，你在我们医学院女学生里很有名。”方樱子没有告诉康健，女生们提起他特别兴奋。

“啊？那不好，被那么多女人惦记不是好事。”康健痛苦地撇嘴摇头。似乎是唐师僧落入了女儿国，在女人堆里艰难前行。

艾叶和方樱子听到康健的话都笑了。

康健有这么帅吗？的确很帅，一米七八的个子，浓眉大眼，一股帅气、英气和阳刚之气，这是外化于身的盔甲，他还有内化于心的智慧、幽默、学识和口才。他替陈浅学教授给医学院上了几节课，因此被女学生们牢牢记在心底，又因为长相帅气在电视台中华大一堂节目客串主持人，身穿白大衣，脖子上搭着听诊器的他，帅气无敌，完全把医生的风采演绎得淋漓尽致。以致那个节目的收视率逐渐上升，成为一档很有名气的节目。以致有个富家千金看上了他。但是，康健医生的桃花运太好，富家千金出现得太晚。康健上大学时就被人追得落花流水，最后与大学同学结婚。后来读研究生，又被研究生同学追得抵挡不住，最后与大学同学离婚与研究生同学结婚。读了博士，又被年轻女博士追得溃败，只得与研究生同学离婚与博士同学结婚。从大学到研究生到博士，上学之路就是他的婚姻之路。他感慨结婚早了，每每想起自己的婚姻，他总是糟心地自省，好像被人一路追杀，根本就是被动身不由己。分析目前严峻的形式，就是女王追来，他也无心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