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第二天上班,方樱子的眼睛像两个大桃子似的,哭肿了。为了掩盖两只肿眼睛,她自欺欺人戴上了大口罩,似乎这样可以掩盖什么,至少把脸上写满的伤心和难过盖住。方樱子口罩后面的小嘴时时撅起来伤心。伤了心眼眶里就潮乎乎的。
一个年轻女病人来找康健,说她的嘴感觉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康健看着她的嘴。
“起溃疡了,有点疼,可是,不影响吃饭,不影响睡觉、不影响性——”
“你回去,我们一会儿开会。”康健直接拦住了女病人的话。
女病人的话音刚落,医生办公室里一片安宁,谁也没有说话,康健呢,他怎么不调整尴尬的气氛。方樱子心里一阵凌乱。
方樱子走出医生办公室,到病房看病人。
“方大夫啊,我最近有糖尿病了?”一位老太太坐在床边一脸忧愁对方樱子说。
“哪里不舒服了?你怎么知道自己得了糖尿病?”方樱子不解地问。是不是糖尿病需要做检查,不是自己判断出来的。方樱子想。
“我闻了自己的尿,发现味道甜甜的,我拿个小杯接了半杯,一尝,发现尿变甜了。”
方樱子张着嘴看着老太太,她被惊呆了。老太太尝了自己的尿。方樱子脑海里反复萦绕这句话。
老太太看见方樱子惊讶的表情,似乎很不以为然。
“我不嫌自己脏,我还用小孙子的童子尿煮鸡蛋吃呢。”
“哦!啊?”方樱子不知道该对神奇的老太太说些什么。
方樱子走出病房,走廊里,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满满一车点滴瓶,咕噜噜的车声很是声势浩大。病房里,一个正在输液的大爷高声喊:“服务员!换水!”
护士并不介意被大爷称为服务员,她清脆地答道:“来了!”然后麻利地提着一瓶液体去给大爷换水。见此情景,方樱子笑了。
方樱子走进处置室找胶布,没想到,处置室里围着一堆人。艾叶带领几个实习生给病人做手术备皮,水灵灵的女孩子们围着一个裤子褪下来的男病人,男病人的隐私部位完全暴露出来,女孩们捂着口罩露出纯真的眼睛,表情极其聚精会神。方樱子看了一眼一脸窘态的男病人。对这个男病人暂时成为活的教具深感同情。
艾叶根本无视方樱子的进出,声音响亮地对实习护士们讲,硬起来刮得干净,说完“噌噌”撸了几下。女孩们瞪着眼睛看着艾叶的手,方樱子不忍心看那个受罪的病人,侧着头赶快逃了出来。
记得大学上生殖解剖课,因为该部分内容的特殊性,学校将这部分知识内容交给解剖教研组最老的教授来讲,教授大爷给同学们做了半天的思想政治教育,眼看半节课过去了,大爷还没有开讲,男生的嗓子都快咳破了,女生们羞涩的脑袋都低累了。其实,教授大爷就一个主题:在医学里,一切都是人体器官。要艳俗仁振(严肃认真)。
回到办公室,方樱子终于忍不住了,她把头埋在桌子上笑了起来,她真心佩服二姐的勇猛。她想把二姐的举动和老太太尝尿的壮举跟大家分享,不是讲笑话,每个医生都有责任制止糊涂老太太的天真行为。类似尝尿的壮举千万不要再发生。
“尝尿还新鲜。”
康健说他大学实习的时候,与老师一起看门诊,老师开了两张化验单递给老汉说,去验个尿便。过了一会儿,老汉满脸痛苦地回来对他们说,大夫,尿凑活咽下去了,这便实在难以下咽。
“肯定是你编的,我不信。”方樱子笑着趴在桌子上。
“方樱子,你这是哭呢还是笑呢。”方樱子的肩头被康健拍了一下。她的肩抖动了半天才急刹车停止。方樱子抬起头,眨着肿眼泡咧着嘴,这幅模样也真吓人。
“听完我的笑话高兴了吧。我骗你干嘛,是真的,你不要高估十几年前劳动人民的智商。我们医学工作者的工作任重道远。方樱子,还有件事告诉你,今天钱木主任的狗打消炎针,你敢不敢打,本来让艾叶打,她说怕狗咬还忙着给病人备皮,你不是有给狗做手术的胆量吗?”康健问方樱子。
“我也怕咬呀。”方樱子失恋心情不好,对狗兴趣不大,说话的语气哀怨而无精打采。但是,刚才被女病人凌乱了心境,被自己诊断糖尿病的老太太惊扰了思维,被艾叶的双手蒙上了眼睛,目前情绪一团混乱,心境一团乱麻,阴晴交替,好坏兼有,像发了疟疾症。
“方樱子今天情绪不好,像受了啥刺激,是不是失恋了。谁没经过几次失恋呢,明天哥给你介绍几个。你没看艾叶,被病人家属看上了,死活要把他侄子介绍给她,澳籍华人,马上飞往澳洲。”康健向门口努嘴,好像艾叶就站在门口似的。
“我今天是受了刺激、受了刺激。”方樱子拍拍脑袋,想让自己思维清晰一些。
“告诉你,受了什么刺激上班的时候也要提起精神,当医生的必须具备情绪调节能力。这是钱木主任的教导。”
“嗯。”方樱子点点头。
“啊?!澳籍华人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张五经像受了刺激“嗖”站起身,通电似的。
“你急什么呀,一会儿你那个丈母娘就来骚扰你。”
“别提那个事了。”张五经沮丧地说。
“什么丈母娘。”方樱子好奇地问。
“你看看方樱子都感兴趣了,赶紧跟樱子汇报汇报,樱子就不难过了。”康健对张五经说。
“肯定不行的事,有遗传史,打死我也不会找有这种基因的人当老婆。”张五经摇摇头。
原来张五经被一个乳腺癌病人看上了,要把女儿介绍给他,病人的女儿也看上了张五经,医学博士,含金量高啊,这若在美国,早住富人区了。
“走,先到休息室打针,一会儿再说你们恋爱的事。我和张五经每人按住狗的两条腿,再给它戴一个大口罩,肯定不会咬到你。”康健说。
方樱子跟在康健和张五经身后走进休息室。方樱子顺利给狗打了针。
回到医生办公室,钟思书听说方樱子给狗打了针,夸奖她可以开个宠物店,胆大心细,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他正在给大家发糖。方樱子摘掉口罩剥了一块德芙巧克力塞到嘴里。香甜的丝滑感和大家的话题暂时冲淡了方樱子心里的阴郁。
康健嚼着巧克力问钟思书:“四叔,有什么喜事发糖?”
钟思书一脸春天的温风和暖阳。
“女儿结婚了。”
“呀,好事好事!我送妹妹一条澳大利亚羊毛被,明天给四叔带来。”康健笑着说。
钟思书的女儿患有轻微先天性痴呆,结婚也算了却钟思书心里的心病,以后女儿可以有依靠了。
“咱姑爷是干什么的?”康健问钟思书。
“退伍军人,转业到北京了。咱们各取所需,他找了我女儿可以落户北京。我给了他们一个两居室,有房子好好过日子吧。”钟思书脸上都是喜悦和满足。
“四叔你真豁达,这老丈人真棒。你们住哪儿?”康健问,他知道钟思书家根本不富裕,不会有几套房。
“有一间平房就行了。我下个月去青海湟源县医院支边半年。方樱子帮我喂实验室的小动物行不行?我的动物们都有名字,那个耷拉耳朵的灰兔子叫草没,那条黄狗叫狗圣,你喂它们的时候叫名字,它们特别高兴。”
“好嘞!四叔放心,等你回来,保证草没和狗圣变成膘肥体壮的大傻兔子、大傻狗。”方樱子的心情好多了。
“四叔你又报名支边了,那地方是高原,你身体能行吗?”康健担心地问。
“没问题,为祖国人民做贡献,不然退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医术也浪费了,站了一辈子手术台,经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钟思书淡淡地说。
“艾叶去哪里了,她今天上班了呀。”张五经走进医生办公室一脸沮丧。他听康健说有人给艾叶介绍澳洲华人,着急要去问她。
“说她调休去太平间外的小花园跟人见面去了。你看选这地方。人鬼情未了的意境。”康健笑着说。
“什么?”张五经即刻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本来他的屁股还没有坐稳呢。
“张医生、张医生,我们正找你呢。”张五经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病人带着她的女儿,母女两人一左一右把张五经夹在中间。张五经一脸无奈,完全成了夹心饼干。康健向方樱子眨眨眼睛,捂嘴笑了起来。方樱子遮着半张脸低声问康健:“是那个病人丈母娘吗?”
康健神秘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