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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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劇三集(鄒式金、鄒漪)

《雜劇三集》,一名《雜劇新編》,又名《雜劇三編》,後人改題《名家雜劇》,鄒式金、鄒漪輯,選錄明末清初雜劇三十四種,凡三十四卷,鄭振鐸《西諦所藏善本戲曲目錄》著錄。現存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原刻本(題《雜劇三集》,殘存二十六卷,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康熙元年(一六六二)修訂刻本(題《雜劇新編》,三十三卷,末附黃方胤《陌花軒雜劇》十齣,《哈佛燕京圖書館藏齊如山小說戲曲文獻彙刊》據以影印),民國三十年辛巳(一九四一)武進董氏誦芬室重校刻本(三十四卷,改題《雜劇三編》,又題《雜劇三集》、《盛明雜劇三集》,一九五七年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中國戲劇出版社、一九八〇年中國書店均據以影印)。

鄒式金(一五九六—一六七七),字仲愔,號木石,別署木石居士、香睂居士,無錫(今屬江蘇)人。明崇禎六年癸酉(一六三三)舉人,十三年庚辰(一六四〇)進士。官至福建泉州知府。入清,隱居不仕,歷三十年,托迹林泉,亦耽禪理。著有《宋遺民錄》、《香睂亭集》、《香睂語錄》等。撰雜劇《春風吊柳七》(後改編爲《風流冢》)。傳見道光《無錫金匱續志》卷六、《鄒氏家乘》等。

鄒漪(一六一五—一六七九後),字流綺,室名五車樓,無錫(今屬江蘇)人。鄒式金長子。游吳偉業(一六〇九—一六七二)之門,吳氏《綏寇紀略》半出其手。編刻《詩媛八名家集》、《紅蕉集》、《名家詩選》、《五大家詩鈔》等。著有《明季遺聞》、《啓禎野乘》等。

參見裴潔《〈雜劇三集〉硏究》(南京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二〇〇七),馬銘明《〈雜劇三集〉硏究》(黑龍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二〇〇八),杜桂萍、馬銘明《〈雜劇三集〉編纂問題考論》(《古籍整理硏究學刊》二〇〇九年第六期),孫書磊《〈雜劇三集〉輯刊及版本流變考論》(《南京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二〇一六年第三期)。

(雜劇三集)小引

鄒式金

《詩》亡而後有《騷》,《騷》亡而後有樂府,樂府亡而後有詞,詞亡而後有曲,其體雖變,其音則一也。聲音之道,本諸性情,所以協幽明,和上下,在治忽,格鳥獸。故《卿雲》歌而鳳凰儀,《淋鈴》作而馬嵬走。

夫子刪《詩》,曰:“《雅》、《頌》得所,然後樂正。”未嘗分詩樂爲二。其後士大夫髙談詩學,不復稽古,永言和聲之旨,遂專以抑揚抗墜,清濁長短,責之優伶,淫哇相襲,《大雅》淪亡。而五音、六律、九宮、十三調,漸作《廣陵散》。雖以鐵崖之才,酸齋之學,不得與王、白、關、鄭輩並驅爭先,而張打油、胡釘鉸,幾幾乎廁足詞壇,亦可哂矣。

自憲府先賡,王、康嗣和,士大夫始知章甫端冠外,別有此一種風流教化。於是有詞隱先生,起而主持風雅,明陰洞陽,引商刻羽,爭衡於調之全半,較辨於板之寸分,窮工極巧,究竟自然。嗣後作者,波委雲屬。司馬標秀於新安,玉茗稱雄於江右,山陰以瑰奇自異,荀令以尖冷鳴新。婁水王、吳,痛決與濃麗爭驅;吳江沈、孟,雋永與縱橫競爽。究其所得,各擅專長。

邇來世變滄桑,人多懷感,或抑鬱幽憂,抒其禾黍銅駝之怨;或憤懣激烈,寫其擊壺彈鋏之思;或月露風雲,寄其飲醇近婦之情;或蛇神牛鬼,發其問天遊仙之夢。雲璈疊奏,玉屑紛飛,以至字忌重押,韻黜互犯,固足踵元人之音,奪前輩之席矣。

然而北曲南詞,如車舟各有所習。北曲調長而節促,組織易工,終乖紅豆;南詞調短而節緩,柔靡傾聽,難協絲弦。又全部宏編,意在搬演,不重修詞,臨川而外,佳者寥寥。不若雜劇足以極一時之致,辟之狹巷短兵,殺人如草,東坡所云“數尺而有干霄之勢”者,令人目炫睂飛也。

幽居無事,郵筒往來,得若干種,先梓行之,用公同好。或有桃花扇動,竹葉尊開,黛軃春山,齲呈皎雪,低徊宛轉,頂疊關生,如香雲捲雨,寒玉嘶風,欲歌欲泣,欲眦裂,欲魂銷。“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倘亦《小雅》之志,風人之遺乎?

憶幼時侍家愚谷老人[2],稍探律呂。後與叔介弟教習紅兒[3],每盡四折,天鼓已動。今風流雲散,舞衫歌扇,皆化爲異物矣。是刻亦過雁之一唳也,爲之三嘆。

辛丑秋[4],香睂主人鄒式金題[5]

雜劇三集序[6]

吳偉業

造化氤氳之氣,分陰分陽,貞淫各出。其貞氣所感,則爲忠孝節烈之事;其淫氣所感,則爲放蕩邪慝之事。二氣並行,宇宙間光怪百出,情狀萬殊,而總繇文人之筆傳之。文人之筆,或寓言,或紀實,想像形容,千載如見。由是貞者傳,淫者亦傳。如《三百篇》中不刪《鄭》、《衛》,聖人以爲男女情欲之事,不必過遏;詞人狂肆之言,未嘗無意。貞淫並載,可以爲勸,可以爲鑒。有其文,則傳其文而已。漢、魏以降,四言變爲五七言,其長者乃至百韻;五七言又變爲詩餘,其長者乃至三、四闋。其言益長,其旨益暢。唐詩宋詞,可謂美備矣。而文人猶未已也,詩餘又變而爲曲。蓋金、元之樂,嘈雜、淒緊、緩急之間,詞不能接,一時才子,如關、鄭、馬、白輩,更創爲新聲以媚之。傳奇、雜劇,體雖不同,要於縱發欲言而止,一事之傳,文成數萬,而筆墨之巧,迺不可勝窮也。

元詞無論已。明興,文章家頗尚雜劇,一集不足,繼以二集。余常閱之,大半多綺靡之語,心頗不然,以爲此選家之過也。已而思之,人苟不爲名教束縛,則淫佚之事,何所不有?有其事則不能禁其傳,有其傳則不能禁其選。如長卿之於文君,衛公之於紅拂,非人間越禮之事乎?而風流家言,反以爲絕好一樁公案,至願效之而不可得。噫!氣運日降,淫倍於貞,文人無賴,詩變爲曲,諷一勸百,時勢使然。言之者無罪,選之者豈任過乎?

近時多以帖括爲業,窮硏日夕,詩且不知,何有於曲?余以爲曲亦有道也。世路悠悠,人生如夢,終身顛倒,何假何眞?若其當場演劇,謂假似眞,謂眞實假,眞假之間,禪家三昧,惟曉人可與言之。

木石鄒年兄,梁谿老學,宿有契悟,旁通聲律。近選《雜劇三集》成,囑袁子重其索余言[7]。余閱其三十餘種,近今名流鉅公之筆,搜采殆遍,達情敍事,閎暢詳明,貞淫錯出,各遵至妙。殆眞所謂有其文則傳其文,可以爲鑒,可以爲勸者也。是其爲雜劇也,可以傳也。袁子歸,其以此言告吾木石,可乎?

小弟灌隱人題

(雜劇新編)跋

鄒漪

自有天地,卽有元音,而其言情者,則莫過乎《詩》。《詩》三百篇,不刪《鄭》、《衛》。一變而爲詞,再變而爲曲,體雖不同,情則一致。正如川瀆之歸海,洋洋乎大觀也。其傳於世者,《元人百種》鳴盛於前,明代兩集繼媺於後,類皆膾炙人口,鼓吹詞壇,所謂“情之所種”,蓋在是矣。嗣後作者代興,而全帙尚缺,每與同志,惄然傷之。

家大人幼侍愚谷先叔祖於歌舞之場[10],曾於桃花扇影中悉其三昧。而余亦過庭之餘,習聞緒論。用是留心博采,凡壇坫之所裒,及郵筒之所致,得若干首,選付梓人。或清商迭奏,傳軼韻於金、元;或錦繡紛披,踵姸思於關、董。或以筆代指,如月明滄海之聲;或翻譜爲新,有木落洞庭之怨。洵元龜之非寶,知大貝之無奇,而天地元音,亦藉此復振矣。

近世詩學大興,選家競出。而南北九宮,棄置不講,以爲此優伶之能事,非儒雅之兼長,淫哇雜進,風雅云亡。余旣有《百名家詩選》,力追盛唐之響,茲復有三十種雜劇,可奪元人之席。庶幾詩樂合一,或有當於吾夫子目衛反魯之意乎?故於刻成,妄識簡端如此。

壬寅初夏[11],鄒漪流綺識於夕佳樓[12]

(以上均民國三十年辛巳武進董氏誦芬室重校刻本《雜劇三編》卷首)


競,底本作“兢”,據文義改。

[2] 愚谷老人:卽鄒迪光(一五五〇—一六二六)。

[3] 叔介弟:卽鄒兌金(一五九九—一六四六),字叔介,無錫(今屬江蘇)人。鄒式金弟。明崇禎三年庚午(一六三〇)舉人。撰雜劇《空堂話》,一名《空堂十舉觴》,《遠山堂劇品》著錄,今存《雜劇三集》本。

[4] 辛丑: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5] 順治十八年原刻本《雜劇三集》卷首、康熙元年(一六六二)修訂刻本《雜劇三編》卷首,此文題署之後均有印章二枚:陰文方印“鄒式金”,陽文方印“木石”。

[6] 康熙元年(一六六二)修訂刻本《雜劇新編》卷首有此文,題《雜劇新編序》。

[7] 袁子重其:卽袁駿(一六一二—一六七八後),字重其,一字序,室名臥雪齋,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早喪父,傭書以養母。因感母節不能旌,乃徵海內詩文,曰《霜哺篇》,多至數百軸,人稱“袁孝子”。又作《負母看花圖》數十幅,題詠遍海內。傳見《吳郡名賢圖傳贊》卷一七。參見杜桂萍《袁重其和〈霜哺篇〉略考》(《文獻與文心:元明清文學論考》,中華書局,二〇〇九)。

小弟灌隱人題,康熙元年修訂刻本《雜劇新編序》作“年家弟吳偉業題”。

谷,底本作“公”,據其號改。

[10] 愚谷先叔祖:卽鄒迪光(一五五〇—一六二六),號愚谷。

[11] 壬寅: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12] 康熙元年修訂刻本《雜劇新編》卷首,此文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陽文方印“鄒漪之印”,陰文方印“字流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