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开
殿下熄灭了房间里的烛火，说完这句话就准备离开，我试图挽留他，小声说道：“等……等一下……”
黑暗之中，殿下回过头来。
他既没有表现出烦躁或者厌倦，只是回到我的身边，接着坐在我躺着的床边。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之时有一位公主……”
和寻常百姓家一样传统的睡前故事，但故事的内容却都那么的华丽，殿下用仿佛在耳边低语的声音，轻轻讲述着既非《玉破》，也非《普华录》的故事。
直到我睡着之前，殿下都一直坐在旁边，讲着我从来不知道的故事哄我入睡。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他略带紧张却依然温柔的低沉声音一直回响。
明明我已经将殿下的每一件过往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这个故事我却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一个听了会让人安心的温柔故事，可我现在怎么都记不起那个开场白之后的画面了。
我听着殿下的讲述，终于安稳地睡着了，那一晚我睡的特别好，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早晨，我在光明中醒来，不禁有些惊讶。对于即使不打开箱子也会如约而至的早晨，我有些无所适从。
殿下就这样靠在床边睡着了。他到底在那里睡了多久呢？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他也醒了过来。
“你醒了。”
“啊，是啊，早上好。”
说完，殿下微微一笑，可我在看到他笑容的一瞬间，却开始后怕。无论是明亮的房间，还是平静到来的早晨，对我而言，都是恐惧的对象。
“那个，对不起，我该回去了。”
所面临的现实太可怕了，因此我主动提出要回家，我扯过那件麻布外衣，粗糙的手感将我拉回现实，这种事情，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真的，我真的非常的开心，但我已经没事了，能见到来自天上的太子殿下，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玉破》，逃离似的奔向门口，在因为难过而变得无法动弹之前，我必须想方设法撑过去，明明已经如此。可当我打开房门，吸入外面的冰冷空气的时候，突然很想哭，只要离开这里，我将再次迎来一成不变的每个早晨。
我承认，在离开时我十分念念不舍，可即使如此，当我真的被人从后面拉住的时候，我还是吃惊到难以置信，殿下一脸失望地拉出我的衣角，我盯着他看，觉得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殿下……？”
“沧月，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和我说呢？”
殿下如此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不管是“承蒙款待”还是“感谢留宿”，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了啊，可殿下为什么还要摆出这么不开心的表情呢？
我觉得有些害怕，担心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搞砸了什么。
“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啊……”
“明明你昨日撒了那么多娇，却依然没有说出最想说的话，不是吗？明明很喜欢，却这么见外，真的让人很不高兴呢。明明我都已经做好选择了。”
殿下松开衣角，然后抓住我的手，我感觉他的手冰冷得仿佛不是活人的手，因此不敢动弹。
“我可以再来这里吗？这难道不是你应该说的重要的话吗？”
我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也明白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这样一来，就好像是殿下一直在等着我说这句话，说出即使会被人轻蔑也毫不奇怪的直率想法。
“想来便来嘛，反正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回到没有人的房间，你也会不舒服，对吗？还会饿肚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同情你，人们不是常说，伪善固然可恨，可无作为的真善更可耻吗？”
殿下紧紧握住我的手，挽留我。只可惜，他没能控制好力度，握住我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让我感觉到无比的痛楚。
“来吧，试着说，我可以再来这里吗？”
“我，我可以再来这里吗？”
“可以啊。”
话一出口，殿下就干脆地松开了手。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满足，接着他后退了一步，俯视着我，他背对着晨光，面容变得有些梦幻，我行了一礼，转身背对着他，就在这时——
“记住，以后别再做那种事了。”
殿下的声音细弱蚊啼，感觉一不小心就会听不见。
现在想来，当时我回过头这一举动是一个败笔，殿下的表情比我想象中还要殷切，那可不是看向自己心血来潮而救下来的凡人的眼神，明明这个普通姑娘与他素未谋面，毫无关系，可他还是暗自为此感伤，我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
接下来，我们都屏住呼吸，凝视着彼此，我害怕自己要是说出不该说的话，或是做出不合时宜的表情，有可能会让这一切都变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拼命捏紧衣角，装作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朝殿下说道：“在死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再抱着有关殿下的东西去死了。”
“你明白就好。”
殿下轻笑着关上房门，冰冷的门扉将我和殿下分开了。
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可我觉得殿下还在门后，我心想，他应该还在那里吧，摆出一副想哭的表情。
我凝视着房门稍许，回到了没有人等待我回去的家。
即使在当时，太子殿下也是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神。
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在大街小巷上找到殿下的影子，人们经常把他当做心里最尊敬的神明，家家户户都摆放着他的神位以及一些有关记载的书籍。
殿下在成年之前就平反了三界之外的妖祟之战，拿到了封神的机会，从而横空出世再次镇压了天体陨落之乱成为不败战神，此后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剿灭多处连魔族都毫无办法的鬼怪，他的丰功伟绩一部分记录在《玉破》中，另外一部分记录在《普华录》里，其中也同时记载了牺牲了的神将们，每每得知哪位天神泯灭，人们都会泣不成声。
“反正只要看到有人为自己死去，人们就会哭吧？毕竟大家都喜欢有人为自己去死。”
殿下这么说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在闹别扭一样，时至今日我仍记得他当时那副想哭的表情，我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实际发生的事情远比经历者口中诉说的更加有说服力。想必殿下也是怀着撕心裂肺的心情，才能在当时承受那样的生离死别吧，不管多么悲伤、多么痛苦、他都不得不去面对这些，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正如我轻易的成为殿下地俘虏一般，许多人也成了他的俘虏。他们口口相传太子的故事，并他尊奉为最敬仰的神明，殿下就这样在人间留下了完美的信仰。
在寺庙里优雅地微笑着的太子殿下，有着超越神明的风采。一定有数不尽的人因为他的故事而得到救赎吧，他的确有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不管是在黑暗中追寻那些场面的时候，还是在殒神台与殿下相遇的时候，甚至在那个房间里听着殿下讲的故事入睡的时候……毫无疑问，他正是我的神明。但我不会说太子是只属于我的神明，毕竟我也只是被殿下拯救的大多数人之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但是，我知道太子在人间的家，还知道有关殿下修炼的法术与武器都散落在房间里。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殿下，可以给我讲讲《普华录》里的故事吗？”
“你也太不客气了，你若是真想看，就去锦绣云宫找来看啊。”
第二天一到，我就立刻到殿下家里去了，虽然这样有可能被当成我不懂分寸，但是我害怕久了不去，就会从这个梦境中醒来。
“对不起……”
“我逗你的，进来吧。”
殿下依偎在门边，笑着说道。接着，他轻轻招手，示意我进去。
跟上次来的时候想必，房间里已经被打扫的比较整洁，最大的变化就是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已经不见了，看到房间变得这么干净，我竟然觉得有些受打击。
“那个，上次来的时候，地上……”
“嗯？”
“我记得地上有很多写着字的纸……”
“那些都是失败品。”
“失败品……都丢掉了吗？”
“也没必要发出这么悲痛的声音吧？我还会再写的，没关系。”
殿下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想看《普华录》对吧，你到那边自己看吧，就堆在角落里。”
正如殿下所说，房间角落随意堆着好多本书，之后他告诉我，这些都是他之前游历人间的时候从不同的地方带回来的，仔细一看，房间四处都散落着《玉破》。
桌上摆着一把利剑，前不久我还在这里吃过饭呢。剑的末梢挂着一串红色穗子，旁边放着写满黑字的白纸，笔正放在一旁，看来，殿下的确正处于研习的白热化阶段，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看不懂的字，一想到这里可能是一个致命的法术或者制敌的阵法什么的，我不禁感觉心里被塞的满满的。
这时，殿下捧着杯子走回来，接着把杯子塞到一直傻站着的我的手里，杯子里有着不那么透明的东西，原来是水啊。
“我这里可没有你们人间的那些东西……怎么，失望了啊？”
“才没有！”
“听你说的这么认真，肯定很失望吧，不过我跟你说，天宫的水可是很好喝的。”
殿下说完，就将视线转回到桌上的纸上，他现在的模样，正好与我想象中太子殿下的形象吻合。
看到殿下挥笔，我则看向今天来这里的目标，这本书的封面上是以连绵不绝的金色线条描绘出巨大云纹和殿下的画像，有着与《玉破》不同的美。
《普华录》记载的是殿下封神之后的事迹，记得其中有一个篇章正是记录的一个凡人日夜为之浇水的梨树每到夜晚便幻化做人形来到凡人身边，两人惺惺相惜，可因为梨女后来嗜血成性，杀害周遭数百人之后，最终也带走了那凡人的性命，但那凡人在最后一刻也希望梨女能够幸福，殿下奉命保人间平安，下界将其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