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逆鳞之怒
青锁宫窗,凤只鸾单,枕冷衾寒。有暗牖开处,春色将阑,莺声渐老,形单影只漫长。落花成冢,簇成泥,满池荷尖为谁露;听弦断,白华之怨,撒落一地哀愁……
御侍扶刘欣去了后寝,见东朝捩着鸠鸟玉杖,兀自倚窗凭吊残春,一阵阵酸鼻遂涌上心头……七旬老人黄发垂髫,形只影单,昔有侄孙承欢膝下,戏彩娱亲,今焉受这恩断之痛?自定陶蒙恩入主明光宫,皇祖母便日日驾临太子殿,诲尔谆谆,听我藐藐,风雪交加从无间歇,又亲点董贤等一干郎童遣作伴读,酣嬉淋漓,承欢绕行。然时光缱绻,白驹过隙,一晃竟逾十年……每每缅忆便潸然泪下,怎不叫人感慨万千!
夕阳西照,有殿内孤影恣意抻长。光影聚在伊的身上,犹如一尊雪肤梅骨的泥胎雕像。刘欣见新都侯正伏谒地上,便欲俯跪去请罪,忽闻内廊沓沓声近,小闼开外,有尚食女官端汤进阁。尚食见陛下略一慌张就疾施一礼,刘欣奉过龙凤金盤,遂着那尚食退内廊侯旨。
御侍扶天家杵东朝身后,就听他俯首哑声道:“羹汤已备,请祖祖啖尝!”刘欣料想东朝烦闷定不理会,早已想好了一请再请,孰料太后沾了沾泪就折过身来,见皇帝亲奉水陆八珍海参汤,满脸的褶子遂舒展开来,指点问:“和儿这是……水陆参汤?日头落西也不回銮,倒是担心起祖祖来!”
“孙儿浮躁,冲撞了祖母,不面承训谕怎敢离去?所谓矫诏乃天家秘事,不出省禁便也无碍。若黑着脸面追查下去,怕是孙儿也难逃干系。”刘欣将金盤置案几上,又扶祖母趺坐了下来。只听太后呵责道:“斯人矫诏,动摇国本,自当受那逆天之刑!汝若徇私碍于情面,乱了法度,莫说治国烹小鲜,大厦倾覆也难知矣!”
刘欣见祖母是铁锅里炒石头——油盐不进,不由心中一阵惶恐,延挨下去即赢了面子,也丢了里子,欲树侍中董贤亲贵,加恩进爵便没了着落,浮生如梦,梦断成空……
刘欣诡谲地寻思一忽,又展颐一笑凑上前去,恭维道:“大母要不这样如何?人挪死,树挪活,简子尚未走出省圈儿,不为懿旨,何来矫诏一说?”御侍与他脱履落坐,刘欣又盘腿侃侃谈道:“若依和儿,两相皆安,既无录事,也无殿内注,如是祖孙磨破嘴皮,好肉剜疮的,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东朝恍恍瞥上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正绞搓手指不知作何,忽有瓮音自天外传来:“愚臣知罪——”太后拧眉循声望去,见侄儿王莽正伏谒闼前,光影一遮没了身形,就柔声问他:“汝于此何事?”
王莽见问就顿首拜道:“代诏臣莽谨奏陛下、太皇太后:王邑矫诏皆由莽起。从弟年青稚气未脱,少不更事,不知汉家法度之严,以致犯下了弥天大错。罪臣自是责无旁贷,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东朝听罢放下了箸筷,戚戚抹泪哀怜道:“和儿自面南登阼始,便励精图治,躬行俭约,废黜乐府,限名田,去奴婢,远外戚,省减诸用。我王氏子弟不悟艰辛,恃宠而骄,君不见吕氏外戚秉钧持轴、坐享天下,满门遭诛么?前事不忘,乃后事师。曾子有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王家岂能容那蠹国之人?”
皇帝闻言羞愧难当,垂下了长冠……老祖宗平生为国尽瘁,大义凛然,无为而治,慈德昭彰,然而自身多生权变,昏庸无能,不由感慨落泪道:“大母一言振聋发聩,胜似边城万马千军。孙儿忝为天下主,抄旁门步左道,实实愧疚,无颜对我天地君亲!”诉罢起身,挥袖急诏尚书令、侍御史进殿听宣。
俟尚书令与侍御史都跪倒阁间,刘欣便阖目背过手去,开了金口:“成都侯王邑矫诏未遂,除其死罪,去侍中,降河西都尉,夺一千户封邑;从犯班姬,去长信詹事,复婕妤徙延陵,谪守先帝苑。”皇亲玉音尚未落地,尚书令与侍御史却已毕墨搁笔。
王莽闻听天家诏令是喜忧参半,眉间杂着三川的愁苦,眸中蓄满沧池愿景,不由阁间莹光一闪,一袭麻衣遂匍倒于地……那对角的补丁若羽化的蝶衣,阔大又干瘪地收缩下去……
见王莽恸哭得不成样子,皇帝便着御侍去搀扶,王莽挥泪哭拜道:“皇恩浩荡——承蒙天家不弃敝履,难报万仞之深恩……”诉罢重重磕仨响头,兀自啜泣长跪不起。
刘欣上前亲扶起身,又曳袖与他沾泪道:“公之贤德广布天下,痛失肱骨朕也痛心。今举公特进给事中,朔望朝请,公可受否?”
王莽揖礼涕泪道:“有过无罪,无功受赏,乃圣明有失矣!待罪之人怎可浮云蔽日,玷污了圣德?伏惟陛下收回成命!”刘欣听后琢磨良久,忽而起身击节道:“节用裕民,礼让为国,公之贤德,众目昭彰……”
待王莽辞恩退出了寝殿,太后就将孙儿拉于膝前,谆谆训导:“和儿如今二十有六了,不肖说刚刚褪了屎皮,也算得顶天立地之人。祖上自芒砀斩蛇起义,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将士浴血,天下乃定,刘家自是立国不易。自董贤陪侍太子宫起,董家封宫立国者已逾四人,今又加贵董贤三邑,意欲何为?昨日制了限田令,今日视之若无物,前举后废,功败垂成,非是明君之所为!”
初闻太后言语慈愍,然申饬之意犹枕戈剚刃,刀刀见血……刘欣少壮无主心骨,见祖母见怪就据理争道:“孙儿无状,乞大母责罚!因昔时入省见先帝庶政,权柄外移,常内悒悒。欲强主威必树信臣,平衡各司以利社稷,万乞祖母加恩施德,抱屈就全!”
略一品味,孙儿的话语也不无道理。驭臣之术乃帝王之道,举之勿遗,用之勿苛;待之勿薄,罚之勿轻;骄则斥之,狂则抑之;智不及则幼谏,事不兴则恃智……帝王之难,远超黎庶……
刘欣见祖母心有松动,便撩袍跪倒以头顿地,嗓门儿哀哑,涕零如雨……东朝心头犹似刀割,仰面一闭,泪如泉涌,就招呼谒者上前道:“也罢,召尚书令、冗从仆射!”见谒者退去方哀叹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惜福禄……”
刘欣心头不由一惊,知道祖母要拟草诏,就急急从袖中徐出一筒,双手擎奉于东朝跟前,嗔笑道:“祖祖抬爱,铭感五内!永信太后曾与孙儿午夜托梦,梦醒留此遗诏一筒。伏惟大母揆情审势,严加斧正,也算了了一桩宿愿!”
太后见刘欣备有草诏,且赋上傅后之遗名,惊愕之余,自鞅鞅不乐。拆了草诏摊开来看,见上书小篆绢体曰:永信太后诏三公,董贤侍主十数年,汤药一日未曾废离,为表其功,益封侍中二千户,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三国于邑下……未及看完,策书就“呼啦啦”飞到了凤案角上。
东朝闭目沉思了良久,方拧开双目哑声道:“这是着了哪门子魔呦,入土多日还阴魂不散?”刘欣见祖母不信魔道,就嗔着脸子苦笑道:“是……是谬误,乃是和儿参诏臆写。”东朝不知他哪句是真,就倾身去看他,见他讪讪垂下了长冠,遂撇了一眼揶揄道:“咋还起了僵尸呢?看把祖祖吓得……一身鸡皮疙瘩!”
太后看他低头不语,也算是理屈词穷讨了饶了,方舒了口气。又仰目四轮巡睃一圈儿,见掌印女官伫于一旁,就轻轻招手要她近来。掌印女官姗姗趋近,见太后示色作了一个落戳手势,会意知是要奉玺宝,便遮羞点头哑笑而去。
待她奉宝又进殿来,太后早已不知所踪。刘欣见侍女祭出了玺宝,就眉飞色舞地伸手夺去,折身看御侍捆扎结实,便在策书封泥之处盖上了玺印,末了左瞧瞧右看看,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月落墀台,上下天光,泊上曜曜夜中央。几稀婆娑几多愁,泪撒成池,掬沧池点点星语,泼几许宫烛对盏,粼粼神霄绛阙、金铺玉户,亦难洗白,燧明国那幽幽暗殇……
雾笼早朝,星月通明,文武百官都沐着月华,手抚祥云趋进了金殿。在那炫炫金陛之上,弱不胜衣的大汉皇帝,由郎官左簇右拥地登顶临朝。有太常卿杜业在阶前跪宣:“吉时到,陛下临朝——”
钟磬之声骤然奏响,文武百官依秩恭行稽首大礼。大鸿胪礼郎振臂高喝:“嵩呼——”群臣稽首宏声齐唱:“万岁万岁万万岁……”但见皇帝龙袖一收,稳稳扶坐于金榻之上,虎步一开,二目炯炯。杜业复宣:“稽首礼毕,众卿平身——”文武闻声都分列两厢,跽坐在四列蒲团之上,埋头环手,静听玉音。
皇帝在龙案上一抄起策书,中常侍眼尖疾手奉过,遂趋到陛角展宣道:“兹有太皇太后钦定、永信太后遗诏曰:驸马都尉、侍中董贤,温仁谦恭,忠君恪孝,大贤体国,益召三公加封两千户,赐孔乡、汝昌、阳新三国,以彰其功。皇帝曰:酬功报德,率由旧章。表布天下,朕心甚慰……”
王闳宣罢,奉诏命移步玉阶下,朝四列三公谨声嘱咐:“王丞相、丁司马、韦司马,赶快出班接旨呀!”
丞相王嘉闻听旨意,早已是面目铁青浑身乱颤。丁明与韦赏施一眼色,便同时出班,见丞相固执遂拉上一把。王闳见三公都不情不愿,一时间诚惶诚恐、惺忪全无,额上滋滋冒出了汗珠……埋首趁殿内烛火不明,急递眼色小声叫:“丞相、君侯,还不接旨谢恩呀?”
王嘉听了嗤鼻一笑,遂拂袖、展袂长揖道:“丞相臣嘉,欲行——封——驳——事!”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皇帝更是拍案而起,却用力过猛身体一倾,便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御侍赶忙以身相托。刘欣青目怒指道:“不予封驳,当堂厘清!”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丁明、韦赏忙“扑嗵”跪倒。王嘉见了摇首禀道:“陛下息怒!臣闻爵䘵土地乃天之有也,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渐伤及自身。高安侯董贤——”诉到这里就怒视董贤,眼里呼呼直冒火星。
董贤听了浑身一抖,殃及自身哪敢对视,忙撩袍跪倒玉阶前,双睑一挤泣求道:“奴一侍吏,草芥之辈,怎敢以倡郎僭位元僚?小的身轻无福消受,诚乞陛下收回成命!”皇帝一听扬袂道:“汝且靠边,丞相继续!”
王嘉也不看皇帝脸子,只冷眼怒视董贤道:“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咸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召三公,赐三侯国,臣嘉窃惑。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大义。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方事,顺天人之心!”
刘欣听了勃然大怒,气极生恼便挣脱御侍,于宽袂中伸出二指怒叱道:“恣意妄为,迷国罔上!轻僭东朝于无物,大不敬,数典忘祖,违逆天伦……”
司隶鲍宣见天家震怒,恐如此下去不利丞相,忙奉笏出班启奏道:“司隶臣宣,诚乞陛下息雷霆盛怒!天下主乃曜曜鸿日,天子一怒,万物滞生,非我国朝万民之福祉。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先乞天家恕臣死罪!”
天子失态,众臣惶惶。刘欣由御侍搀扶坐下,待缓缓嘘出了一囗戾气,方勾头哑声回奉道:“殿前失仪,有违祖制,望诸爱卿原宥一二。闻者足戒,言者无罪。永信太后诏三公,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鲍宣不慌不忙揖奏道:“今春夏之交,连阴不雨,此是天下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无度,竭尽府臧,行夜吏卒皆得赏赐。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赏于董家,岂是天意与民意乎?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臣哀董贤,宜为解雠海内,免遣就国,将乘舆器物还与官家,如此,董贤父子可善终矣;否则,海内之所仇,未有得安者也。”
鲍宣话音还未落地,大司马丁明、前将军何武、车骑将军韦赏以及左将军公孙禄便出班附议,随后又有光禄大夫彭宣、议郎龚等皆跟班附议。
董贤之父董恭,听鲍宣谏言倍感羞恼,不顾阻拦就曳笏出班,于阶前攒袖启禀道:“西少府臣恭谨奏陛下:愚子贤虽无治国安邦之良策,却有忠君侍主之贤德。我董家素无遁天妄行之恶举,然屡遭诟病,断无可忍……若任这狂吠狴犴不绝,天理何在,公道何存哪?”
公说公理,婆说婆理,无论公议结论如何,也算给亲臣有个交待。哪知经这两厢一闹,朝堂自此分作了两派。卫尉孙云、光禄勋马宫跟奏附议倒不鲜奇,孔光竟也随后跟奏,大朝之上顿时哗然……
莫说众僚血压飙高,车骑老将军韦赏就私下惊叹:“子夏乃我当世名儒,德行纯淑,直谏无忌。今日却随了佞臣一党,跟那赵高指鹿为马了……”前将军何武闻言掩口:“貌似老妪行俛偻,董贤将过自迎门。省中树木多龃语,却对妻孥不肯言。奴颜婢膝,鹅卵石耳!”
有大儒风光出面跟奏,天家自是有了底气,此番封赏虽不光彩,终是拾回了一点面子。刘欣扬袂呵笑道:“董氏一族以大贤居位,公忠体国,苟利社稷。老夫子折节公心,日月可表,无谄媚之言,无结党之私,屈中大夫引九卿之下,威重职卑,甚为可惜。”
此言一出,讽多要寡,气坏了一帮耿直臣子。淮阳人彭宣就持笏怒禀:“光禄大夫臣宣谨奏陛下:昔有飞将军李广数御匈奴,功高至伟,也未见武皇帝赐户封侯;侍中董贤无功赐爵高安侯,又加邑三国奇贵之,往古贵臣未尝有此。其妹打坐椒风殿,父弟侯国谓君公,断袖之癖天下知,千夫所指无病死……”
“丞相臣嘉谨奏陛下!”王嘉见彭宣一针见血,便也趁热打铁道:“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伤及龙体。奈何陛下以身犯险,不念高祖江山之苦,欲传之于无穷哉!愚臣死谏,唯陛下省察。”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二人这一番疾风骤雨,似有冷语冰人之嫌。全殿顿时埋首一片,噤若寒蝉,冷漠得令人毛骨悚然……幸有殿角的陈壶滴漏,正“扑答、扑答”地凑合着一些单调的剩词,肃杀之气,清晰可闻。楹梁上绛色的帏幔随风颤舞,烛芯腾起的缕缕青烟,杀出一股诡魅邪恶的血腥之气。
随那滴漏答答的节拍,刘欣搭指点着玉案,仍作洗耳恭听状。这憋气不吭吓死个人,想必喉里已腾起明火,只等五官发指眦裂……中常侍粗窥天家川字拧眉,蛇腾纹骤起,便知已是怒到了极点。生怕丞相罹毒生祸,慌乱之余,就立于陛角洪声道:“诸卿家,有事启奏,无疏退朝——”
青窗之外天色微熹。刘欣凝眸犀利一扫,便一眼锁定了杵立的王嘉。但见他左袂重垂,是有备而来,想听听还有何等狂悖之语,就倾前微微哂笑道:“丞相还有未尽之言,人称王百疏,不妨一道呈来吧!”
王嘉知他怒气未消,就想将二疏留后再说,不料皇帝追问不舍,便不顾西首大司马的摇笏喑示,已于袖中徐出简来,双手奉道:“臣嘉有奏!”
王闳赶忙抄步阶下,接疏呈放在龙案上。刘欣无心拨弄奏疏,就随手丢掷在原处,眼睑微开,漫不经心揶揄道:“趁卿家都在,说道说道叫群臣公议,群策群力,朕便洗耳恭听了!”
王嘉闻听调侃之语,顿觉有悲歌易水拍岸而来。料这寻常荐疏说也无妨,就秉笏直抒:“丞相臣嘉谨奏陛下:去冬二旬,廷尉梁相疑东平王案有冤情,就命更下公卿复审,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然陛下以梁相三人外内顾望,操持二心,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便免梁相一干为庶人。适逢正旦日食恶,复幸得蒙陛下大赦。今荐梁相明习治狱,鞫谭博雅,宗伯凤经明行修,皆我国朝之大才。圣王倡导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
皇帝闻声脖筋一拧,挥手将奏疏“呼啦啦”拋到了王嘉脚前,横指喝叱:“梁相三人在位不忠,外附诸侯,骑墙两用,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昔时尔等辄以自劾,今又称誉梁相等人?百官由你一言服紫,一语入罪,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对状——”
上善伐谋,杀人诛心。皇帝这番惊世骇俗的阉割之语,哪里还有王相之道?分明是掀了锅子拆了灶台……众臣都吓得四肢摊开,嘴巴啃地,连个眼角都不敢露出,只有鲍宣拖拉出班,兢兢揖道:“陛下息怒……老子曰:人所畏者,畏不绝学之君也。不可不畏,近令色,杀仁贤……”“住口!”但见皇帝龙袖一收,眸若炭火,指若长戟……
王嘉惊愕地仰起面来,见皇帝那两眼鬼火深邃闪烁,如入了十八层阿鼻地狱,方如梦初醒……这早朝犹似打虎牢笼,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深堕蛊中难以自拔……
俗话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匡其不逮,屡批龙鳞,武死战,文死谏,看那先古忠臣之祖,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无不罹难于忠君事国……舍身取义,死又何惧!王嘉稽首一拜再拜,末了抚冠,卸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