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1.墨书办公室
窗帘的飘拂有点急迫。
肖秘书人和声音几乎一起进得门来:“果不其然,一条不敢确定的消息,却可以确定有几十路人马在上海费尽心机。”
墨书:“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不管多少路人马,最开宗明义可以出场作战的文明之师就是我们‘文保会’。无风不起浪,既然大上海有可能藏下了小小的头盖骨,就必须在我们的掌握中。”
肖秘书:“相信许会长会作出安排。”
许墨书和肖秘书对视,双方都对读懂对方似乎有全部的把握,可是事态的发展并不完全如此。
2.高级西餐厅
盛装的子君和锄奸队高队长共进晚餐。
高队长:“请我吃饭,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子君一笑:“知道‘北京人’骨化石吗?”
高队长:“看了报纸,知道一点。”
子君:“有传言说骨化石可能到了上海。太平洋战事爆发后,日本人在上海更残暴了,所谓租界也不再是孤岛,情况更复杂了。‘北京人’骨化石要是落到了外国人手里,甚至是日本人手里,那不是很糟糕吗?你们小组要留心这方面的消息。”
高队长:“我是做行动的,不会搞情报。”
子君:“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点消息。这是上峰的最新命令。”
高队长:“这饭不好吃啊。”
子君笑笑,无意收回成命。
烛光闪忽。
3.兴亚会会长室
吉田来回踱步。
村树走进来:“会长叫我?”
吉田停下来:“‘北京人’骨化石失踪,我日本国的嫌疑最大。你有这方面的情报吗?”
村树:“还没有,只有传言,说骨化石可能到了上海。”
吉田:“传言只是传言。以你之见,如果骨化石在我们的人手中,那会是政府、军方、财团、黑社会,还是皇家‘金百合’组织?或是东方史馆?”
村树:“这是一个谜,恐怕很难弄清楚。”
吉田:“我是怕香竹宫追问下来,莫非我拿你这样的话回答香竹宫?”
村树:“香竹宫好像不太关心骨化石的事。”
吉田:“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村树眨一下眼:“说明骨化石有可能在香竹宫手中。”
吉田大惊。
4.沈阳钱公馆小洋房内
钱芸一口气写完最后一行字,重重地写下一个惊叹号,然后放下笔,仰天吐出一口气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的双手往桌子一拍:“OK!”
一边站起来,直往留声机那边走。
留声机上的唱臂落到旋转的胶木唱片上。
歌声响起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钱芸合着音乐的节拍,踏着轻松的舞步。
钱儒成推门进来,见女儿在跳舞,欲离开又停下。
他静静地看着,父亲的慈爱在他的脸上展开。
留声机停了唱。
钱儒成:“看你这么高兴,又有一篇写完了?”
钱芸:“写完了,这要感谢你,逼着我办婚事,我一躲,躲出了《独步人生》,哈哈!”
钱儒成:“芸儿,人生是不可能一个人走的,孤孤单单是天下最可怕的,你可要想好了。”
钱芸:“现在我想好了,准备飞出去。”
钱儒成:“飞出去是什么意思?”
钱芸:“我要独立生活,一个人搬到外面住。”
钱儒成直起了眼睛:“搬到外面住?为什么?”
钱芸:“我感到抚顺的家没有温暖,有的只是冷酷。”
钱儒成重又严肃:“这叫什么话?冷酷?钱公馆人丁兴旺,大家和睦相处,怎么谈得上冷酷?”
钱芸:“人丁兴旺又怎么样?这里所有的人都与我没关系。”
钱儒成:“就算其他人与你没关系,我总是你的亲生父亲吧?我总在关爱着你吧?你从小到大,你说我哪样没有满足你?”
钱芸:“你是说钱吧?”
钱儒成:“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
钱芸:“精神,精神比钱更重要。”
钱儒成:“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再说了,精神这种东西,你让我怎么给你?如果哪里有的卖,我愿意花大价钱给你买,中国没有可以到外国去买,花多少钱都行。”
钱芸:“精神不是你过去拥有的那些轮船,也不是你从地下挖出来的黑糊糊的煤,精神花钱是买不到的。只要你能让我离开这个家,我的精神就会好起来。”
钱儒成:“年轻轻的女孩一个人住在外面,成何体统?”
钱芸:“我是成年人,理应独立生活。这里的姨太太把我看成眼中钉,我搬出去,对你对我都好。”
钱儒成:“她们把你看成眼中钉,那是她们的事。在我眼里,你是我女儿,是这里的一员。”
钱芸:“这里的子女有一大群,少我一个无所谓。”
钱儒成:“你是长女,应该给你的弟妹们做榜样。”
钱芸:“我不配。”
钱儒成:“反正你不能搬出去住。”
钱芸:“那好,你给我钱,我要很多很多钱。”
钱儒成:“派什么用场?”
钱芸:“爱给就给,不给拉倒。”
钱儒成:“我开支票给你。”
钱芸:“我要去上海。”
钱儒成一愣:“去上海?”
钱芸:“会会朋友,散散心。”
钱儒成释然地:“也好,住上一段时间就回来。”
5.东北大地
列车呼啸,飞驰南下,滑过初夏的闷热。
一如钱芸的心情。
6.餐车车厢
钱芸翻看菜单。
服务生:“小姐要酒水吗?”
钱芸:“最好的香槟,来大瓶的。”
服务生:“大瓶?”
钱芸:“对,大瓶,一路喝到上海。”
服务生迟疑了一下,应声离去……
7.上海爱丽丝咖啡馆
浅绿色酒瓶的香槟酒放到桌子上。
酒从瓶口冲出来,注入一只只高脚酒杯中。
除了去延安的徐晓虹,“七仙女”都到齐了。随着七嘴八舌的“干杯”声,钱芸、秋泓、子君、艾灵、林间、子兰,一个个欢笑着互相碰杯,一饮而尽。这样的聚会显然不可能太多,在这个战乱年代,欣赏青年女子的美丽也几乎成了一种奢侈。
钱芸:“开怀畅饮,我请客。”
秋泓:“你不请客谁请客?躲得这么久,把我们急死了,罚酒!”
子君:“算了吧,人家请客,就已经知罪了。”
林间:“今天我们聚在一起,不是为惩罚钱芸,而是为她出版的新书庆贺。”
艾灵:“新书出版,钱芸的名气就更大了。”
秋泓:“是啊,钱芸应该在上海找个男人,对对,干脆嫁到上海来,我们可以常常在一起玩了。”
子兰:“女子无才便是德,像钱芸这么大的名气,有几个男人吃得消?”
钱芸:“别为我担心,多操心你自己吧。”
秋泓感叹地:“在座的年岁都不小啦,都该为自己操心起来了。”
子君:“急了?”
秋泓:“你不急?依我看,女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向往爱情,否则那情,那情,情何以堪?”
子君感叹:“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还爱情呢,还情何以堪……”
钱芸突然沉默了,她的眼睛飘向了窗前的空位子。
窗帘,小花瓶,椅背上的光亮,甚至桌子的条形木面的纹路也清晰可鉴。
钱芸已站在桌前,看了半晌。她坐到了空位子上。
其他五位美丽女子也都无声地看过来,看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略胜她们一筹的钱芸,在这个座位上无语而坐。
她们可能都没有明白过来,有一天她们会明白,那是以后的事了。
警报声非常刺耳地袭来。
钱芸神经质似的跳起。
8.抚顺矿区
日本关东军的铁蹄扫了过来。
蝗虫般的日寇几乎漫溢了整座山脉。
连绵矿山前的滚滚尘烟……
9.沈阳钱公馆客厅
钱儒成在接电话,气急败坏地:“混账!什么战时特别管制,明明是侵吞嘛,你让他们……他们……那是我的矿井,我愿意废了就废了……什么!他们敢……”
气接不上,竟一时失语。
钱儒成:“……不,不!”
他突然感到胸闷,直挺挺地倒向沙发。
进门的女佣见状大叫:“啊!不好了!快来人啊……”
三房姨太太和马管家等下人很快就从各处跑了出来。
钱儒成倒在沙发上直喘粗气,一只手拼命撕扯衬衫衣领。
众人闹哄哄围过来:
“怎么啦?”
“老爷他怎么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快叫大夫……”
“等不及了,马上送医院。”
“快!快!”
“拍电报把大小姐叫回来。”
救护车铃声骤然响起……
10.沈阳医院外
摇着铜铃的救护车驶进医院大门。
医院前的人们纷纷四下散去。
原来是列队行进的日军在旁若无人般地行进。
冰冷的铁蹄。
铁蹄下的野蛮与沉重。
11.医院手术室门外
一双女性的脚跑上台阶。
一脸惊恐的钱芸匆匆跑来:“爸怎么了?”
也就在这时,只见蒙着白布的钱儒成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候在门外的三房姨太太见状,情知不妙,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钱芸扑上去:“爸!爸!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二姨太突然恶狗似的吼叫起来:“你爸是被你气死的!气死的!”
三姨太和四姨太也跳起来,哭泣着齐声攻击:“都是你作的孽!你要赔人!赔……”
马管家黄着脸:“别闹,别别,老爷是有头有脸的人,闹了不好。”
“我不管!”二姨太喊着扑向手推车,“儒成啊……你怎么就扔下我们走了呢……”
马管家:“大家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去应付日本人吧。”
钱芸被骂晕了,流着泪看着这一切,心都冷了。
12.钱公馆客厅
这时的公馆,情形如大闹天宫。
三房姨太太正为一只百宝箱的归属而大打出手,彼此扭缠在一起,又扯头发又蹬腿,难分难解地从东移到西,又从西移到东,谁也不肯放手。
马管家在一旁干着急:“这、这、这……这又何必呢?何必呢?事情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四姨太:“矿山都给日本人占了,这些宝石该给我们分了……”
一脸木然的钱芸拎着两只皮箱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位帮她提行李的佣人,其中一位捧着那台进口留声机。
大家看着她,但她默默无言。
13.南下的火车车厢内
晚上。列车开得悄无声息。车厢里黑灯瞎火。乘客都已入睡,只有钱芸的眼睛睁着。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拉起窗户,朝外面发泄似的喊唱一首听不清的歌。
众人都被她唱醒了,奇怪地看着她。
钱芸:“终于摆脱这个家了,我高兴!”
大家以为她发神经。
不远处,胖胖的戴眼镜的乘客庄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14.沈阳钱公馆外
晚上。灯光从西洋式楼房的落地窗里透出来,还有三个女人吵架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来。
突然砰的一声,窗户玻璃被砸了个大洞。
三个女人的影子扑到一起撕扯起来……
15.上海火车站月台
经过长途跋涉的列车终于进站了。
此时顾客早已起身,取了行李往车门口走。
庄先生走在最后面,临出门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钱芸。
钱芸正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放在座椅上,东西还真不少。
庄先生忽然一转念,拉拉领带,整整西装,回头来到钱芸面前:“这……这位小姐,是否需要我帮忙?”
钱芸:“要啊,麻烦你帮我叫几个苦力来。”
庄先生:“苦力?不用,不用,我就是做苦力的,哦,那是以前的事。嘿嘿!没见过一个人出门带这么多行李的,不过用不着叫苦力,能省则省,对吧?我帮你拿就可以了,外面有黄包车。”
钱芸:“那就多谢了!”
庄先生:“我到月台上……不,不,你到月台上,这样你放心,我把东西从窗口递给你。”
钱芸:“为什么我去月台?”
庄先生:“小姐这点还不懂?上海这种地方到处都是拆白党。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我去月台,你把东西递给我,万一我拿着东西跑了,小姐你怎么办?”
钱芸:“你不像那种人。”
庄先生心花怒放:“是吗?不过人是看不大出的,小姐你还是小心一点好,小心总不大会错。”
钱芸浅浅一笑:“好吧,我去月台。”
说完往车厢门走去。
庄先生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下了车,还在看……
钱芸出现在窗外月台上:“嗨,你在看什么?”
庄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来了,来了。”
钱芸:“把行李递给我。”
庄先生抓起行李递到窗外:“拿好,拿好。”
16.上海火车站外
华灯初上。人影憧憧。
路边停着两辆黄包车。前一辆装着钱芸的被褥包包、两只大衣箱、留声机、脸盆暖水瓶等物。后一辆上坐着钱芸,庄先生把剩下的三个放杂物的竹箱子放上车。
庄先生抹去脑门上的汗:“好了,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钱芸:“不少,都在。这么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庄先生:“举手之劳,应该的,应该的。”
钱芸:“请问先生贵姓?”
庄先生:“免贵,姓庄,庄稼的庄。哦,我给你名片……”
说完急忙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钱芸。
钱芸接过名片来看:“哦,庄先生原来是开公司的大老板。”
庄先生:“哪里,哪里,小公司,小老板,很小很小。请问小姐贵姓?家住哪里?”
钱芸:“免贵,姓钱,金钱的钱。家嘛……现在还说不好,这两天我会找房子。”
庄先生:“找房子?”
钱芸:“对,我离家出走,从今往后要独立生活了。”
庄先生大喜:“钱小姐要找房子对吧?那你碰上我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知道有一幢旧楼,也刚好有一间有大阳台的房间要出租,钱小姐要是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钱芸也开心起来:“好啊,房子怎么样?租金贵不贵?”
庄先生:“老洋房,旧是旧了点,总比我们自己人造的房子结实、讲究。楼上租金高一点,楼下便宜,总之不算贵。”
钱芸:“那就不用看了,到时我搬来就是了。”
庄先生:“名片上有电话,有事只管吩咐。”
钱芸:“好的,庄先生,谢了!再见。”
庄先生:“再见,再见。哦,等一下,请问钱小姐现在去哪里?”
钱芸:“爱丽丝咖啡馆,我朋友开的。”
庄先生:“讲好多少钱?”
钱芸:“两辆车,四块法币。”
庄先生朝车夫瞪大了眼睛:“哇,欺生呀?这不是比坐汽车还贵吗?到嘉定、青浦才多少钱?”
车夫:“路程远,先生,已经很便宜了。”
庄先生还想说什么,想到钱小姐在旁,改了口:“好,好,就按你的价。我先付了,好生把这位小姐和行李拉到咖啡馆。”
一边已经掏出纸币,递给车夫。
钱芸想阻止都来不及:“庄先生,这怎么可以呢……”
庄先生:“行了,行了,车夫等急了,走吧,走吧。”
车夫已等得不耐烦,听了他的话,拉起车子就走。
钱芸回过身来挥着手:“再见,庄先生!”
庄先生也挥手:“再见,再见!”
车走远了,庄先生的手还举着……
17.夜上海的街上
茫茫人海中,黄包车上的钱芸毕竟自小在上海生活,没有太多的陌生感,从她的眼睛里可以读到解脱、兴奋、飘忽,当然也有向往甚至还有些茫然的东西……
大街的灯火也忽明忽灭。
老年钱芸颤巍巍的声音:尽管我与父亲的争执自我懂事后从未停息,这一辈子疼爱我的人除了母亲,其实还有我这位严厉得不近人情的父亲。他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家里发生的一切当然已经全然不知了。现在想起来父亲在那个时候离世也不是坏事,后来这几年即使活着也是受日本人的气。父亲坚决不与日本人合作是对的。我离开沈阳是夜晚,到上海时还是夜晚。沈阳的这个家已经不属于我,它和上海一样已经沦陷了。但我的灵魂,应该不会沦陷……
18.爱丽丝咖啡馆
晚上。侍应生小王和钱芸把行李堆放在地上。
子君走过来,一脸疑问:“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来了。带这么多行李做什么?”
钱芸:“现在我是无家可归者,独立门户了,我来找你这位当年的同桌,我要迁居上海了。秋泓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怕办不了这件事。”
子君:“你……离家出走了?”
钱芸:“三房姨太太为争夺财产每天大打出手,沈阳的公馆都快要让她们给拆了,这样的家还能住吗?”
子君:“这么说你真的永远回上海了?”
钱芸:“永远。”
子君大喜:“秋泓她们知道一定要高兴死了。”
钱芸:“我也是悲喜交加。”
子君:“分到父亲的遗产没有?”
钱芸:“总不能让我也去打架吧?”
子君:“你真大方。”
钱芸:“什么大方,只是不想和她们一般见识。”
子君:“搬出来住,生活有问题吗?”
钱芸:“我钱大小姐也不是空着手出来的,爸爸原来就给了我一大笔钱。再说了,我还可以靠译书赚钱呀。”
子君:“那好,先住我那里,慢慢找房子。”
钱芸:“已经找好了。”
子君:“找好了?”
钱芸:“是,不过想征求一下你和林间姐的意见。”
19.子君家客厅
子君看着名片拨电话。钱芸和林间站在旁边。
电话通了,子君先开口:“喂,是兴隆贸易公司庄先生家吗?”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像个老头:“是呀,你问啥事体?”
林间高兴地:“有管家接电话,看来庄先生派头不小。”
子君:“我找庄经理,请帮我叫他听电话。”
20.以后钱芸住的旧洋房内客厅
接电话的是房东老头:“庄先生大前天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出门了。”
电话里子君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
房东老头:“十天半月,最多一个月。你有什么事,方便的话告诉我,庄先生回来我转告他。”
电话里子君的声音:“是为租房的事……”
房东老头:“哦,这事他交代我了,过来找我就行。”
21.子君家客厅
子君:“庄先生交代过了?那太好了!找你可以吗?”
电话那头房东老头很肯定地回答:“对,找我。”
22.钱芸新家外面
这是一幢老旧的三层西洋式楼房,处在大街弯进来的弄堂口。街口还有一个小广场。房子前有一片空地,居中有个小花坛,周边晾着衣服和被褥等物。
三辆黄包车从街上拐进来,穿过小广场,拉到楼房前停下。走在最前面的一辆装着钱芸的大部分家当,钱芸和子君、林间分别坐在后面。
下得车来的钱芸和子君、林间看着面前的楼房。
子君:“房子不错。”
钱芸:“两位大姐,马马虎虎吧。”
子君:“与你的钱公馆当然不能比。”
钱芸:“住大公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子君:“那要看你找什么样的男人。”
钱芸:“算了吧,不想靠男人。”
23.钱芸新家楼梯上
钱芸、子君、林间和一位车夫搬着家当往楼上走。
楼梯口有一对夫妻低眉侧影又一脸讨好地候在楼梯口,很想和新房客打招呼并帮上一把,但见钱芸只顾搬着东西往上走,并不看他们,终究没有搭上腔,也没有插上手。
子君提醒走在前面的车夫:“当心,别把留声机碰坏了。”
钱芸:“师傅抱紧呀,这可是我最宝贝的东西哦。”
子君:“秋泓这死丫头,用到她的时候,人影都不见了。”
24.钱芸新家房间
行李堆了一地板。
钱芸和子君环顾房间,随着两人的视线看去,四四方方的房间,有很不小的两扇窗户,还有通往阳台的落地门。西式床、梳妆台、床头柜、大衣橱、方桌、椅子等家具一应俱全。
子君:“很不错的房子,家具也有,安下心来,住到出嫁为止。”
钱芸:“不出嫁,在这里做尼姑。”
子君:“算了吧,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有了。”
林间:“钱芸怎么才会有,我们倒不敢妄加推断了。”
钱芸:“不说这个吧,我还不想往情网里钻呢。”
子君:“女人生来就注定了将来是情网中人,你也逃不了。”
钱芸:“好一个‘情网中人’,到底看谁是。”
子君:“看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整理。”
林间:“还可以经常上我家,我们老张也说你是才女。”
钱芸笑笑:“有空过来。”
子君、林间笑着走出门去。
钱芸走过去打开门走上阳台,望着远方,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房东老头来了,眉开眼笑地:“哟,钱小姐这么快就搬来啦?恭喜!恭喜!”
钱芸回身:“搬来了,以后还望大伯多关照。”
房东老头:“钱小姐不用客气,要我做什么事,只管开口。”
钱芸:“搬来这里住,以后免不了要麻烦大伯。”
“应该的,应该的。”房东老头看着满地书籍和稿件,“哟,这么多书呀?看来钱小姐还是个才女呢,不简单啊!”
钱芸:“哪里是才女,只会翻译小说罢了。”
房东老头:“那不成了女翻译家吗?更不得了了。我就喜欢像钱小姐这样的房客,不像这里的其他……”
话说到一半,突然看见房门口站着几位邻居,那位瘦瘦的房客在那里盯着他看,后面的话马上咽了回去。
房东老头话锋一转,不客气地:“哎,都站在门口做什么?这是新来的钱小姐,女翻译家,大家对她可要放尊重点。”
大家微笑着点头称是。
钱芸朝大家笑笑。
房东老头:“钱小姐做文章的时候,你们可要安静些,别像以前那样吵吵闹闹。”
大家齐声应和:“那是当然,当然……”
房东老头:“应得倒快,干先生,这幢楼里就数你们这对夫妻会闹。”
被叫着干先生的瘦男人尴尬地笑笑。
钱芸忍着笑。
房东老头忽然嗅了嗅:“什么气味?”
干先生一惊:“哟,谁家的饭烧煳了?”
女人突然想起来:“坏了,就是我家,死鬼你来看什么……”
女人的眉毛对着干先生马上横了起来:“你烧饭怎么可以来看热闹?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不长记性?”
干先生来气了:“烧饭是你的事,怎么怪到我头上?”
女人:“啊?我的事?怎么是我的事?你不吃饭呀?你吃猪食是不是?”
房东老头:“我说你们会吵吧?说着说着就来了。还不赶快回去把饭从炉子上端下来?”
钱芸忍不住吃吃地笑。
房东老头:“这对夫妻的戏,以后你有得看。”
钱芸:“夫妻嘛,总有吵架的时候。”
房东老头:“这对夫妻可不一样,吵架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钱芸笑笑:“庄先生呢?他还没回来?”
房东老头:“没回来,不过也快了。他住在和这里隔了三条马路的石库门。”
钱芸:“他太太和孩子……”
房东老头:“这些都没有。光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钱芸又笑了。
房东老头:“你忙吧,我也住二楼,我是庄先生老家来的,他让我过过房东的瘾。嘿嘿,他走之前特意关照我,如果你来了,一定要特别客气。今天见到你,我觉得庄先生的眼力不错,你是贵人,你是好人。”
钱芸:“不客气。麻烦大伯了,这房钱?”
房东老头:“再说再说。”
他说完就朝走廊尽头走去。
钱芸关上房门。
25.一楼干先生房间
干先生的女人已经抱起哭嚷着的孩子摇着,嘴里在嘟囔:“我看每次来了女房客,你的眼睛就吊起来了。”
干先生忙着把门关上,朝自己的女人瞪一眼,用手指点点楼上,不做声。然后坐在桌边叠锡箔。
显然,这是做点小手工度日子的小户人家。
26.街上
深夜。远处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正在路边吃小馄饨的秋泓朝枪响的地方看去。
但见远处跑来几个人,其中有抗日分子吕梁。从后面飞来的子弹追着他们,或打进墙里,或钻到地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坐在秋泓旁边的吃客被流弹击倒。
秋泓这才如梦初醒,扔下碗飞快地跑起来。
被追赶的人一边还击,一边夺路而逃。
追上来的是一群便衣,火力十分凶猛。
秋泓在前面跑,吕梁一伙在中间逃,便衣们在后面追……
27.里弄内
深夜。路灯昏黄。远处枪声不断。
惊慌失措的秋泓拼着命向里弄深处跑来,她飞快地跑进一个小门洞,靠在门上直喘粗气,还不停地咳嗽,咳了一会儿才摸出钥匙来开门。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扑到她身上,秋泓大叫起来……
黑影一手拿枪,一手捂住她的嘴:“别出声!快开门!”
门一开,黑影就挟持秋泓进到屋子里,很快将门关上。
几个便衣从门外刮风般地跑过……
28.墨书家
挽着篮子的水莲阿妹出现在门口,人看上去比以前靓丽多了,面带笑容:“墨书大哥,在家呀?”
看书的墨书抬起头,喜出望外:“水莲阿妹来啦?快进来。”
水莲阿妹走进来:“没出去呀?”
墨书:“今天休息,在家看看书。”
水莲阿妹反应极快:“休息?到外面做事啦?怪不得把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
一边放下篮子。
墨书:“谋了个小差事,混口饭吃。”
水莲阿妹:“有事做就好,薪水多吗?”
墨书:“还不错,足够用了。”
水莲阿妹放心地:“这样我的心就放下了。”
墨书:“乡下还好吧?”
水莲阿妹:“乡下就是这个样子,不大会变的。”
边说,边顺手取过几件脏衣服。
水莲阿妹:“把你那些要洗的衣服呀、被子呀,都拿出来。”
墨书:“不,不,你难得来,怎么可以每次都让你洗衣服?”
水莲阿妹卷起衣袖:“你以为我来做什么?做客人呀?我就是为你做事来的。快把脏东西拿来。”
墨书显出为难的样子:“总是这样……怎么好意思呢?”
水莲阿妹佯装嗔怒地:“你看你,这是见外呀,还是我连为你洗衣服的资格都没有?”
墨书:“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水莲阿妹:“不是这个意思就好。你要过意不去,我们可以一起动手,去帮我弄点水来。”
墨书:“好,我去。”
一双手在搓衣板上使劲地推揉。
一小撮头发从水莲阿妹的额前耷拉下来,随着她揉衣服的节奏在眼前不停地晃动。她腾出手来将头发捋上去,头发又很快耷拉下来,垂在鼻尖处一晃一晃……
坐在矮凳上的水莲阿妹的臀部看上去显得特别圆大,腰际还露出雪白的肉来,很有点刺眼。
坐在藤椅里翻着书的墨书,此时的目光被水莲阿妹滚圆的臀部和腰际的白肉吸引过去。
水莲阿妹腾出手来把衣摆又塞进裤腰带里去。腰臀之间自然又生动了一些。
墨书被吸引过去的眼神又闪一下。
水莲阿妹:“墨书大哥,你在吗?”
墨书猛地收回目光:“哦,我……在……”
水莲阿妹回过身来看他:“在看书呀?”
墨书有点惊慌:“嗳,看书。”
说时,脸突然像刷了一道红漆。
水莲阿妹看在眼里,笑笑,回过头去,寻思着揉搓衣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腾出手来又拉了拉后面的衣摆,自己的脸也红了。
29.街上药店
秋泓匆匆来到柜台前:“买药。”
伙计:“请问小姐想买什么药?”
秋泓:“退高烧的药,还有……”
伙计:“还要什么?”
秋泓:“治伤的药。”
伙计:“伤有许多种,小姐要治什么样的伤?”
秋泓犹豫起来,往四下里看看:“枪伤。”
伙计一怔:“哦,明白了。请小姐稍等,这就拿给你。”
秋泓手中的钱包下意识地敲击着柜台,一双不安的眼睛往四下里胡乱扫视。
忽然来了位声气大的顾客:“老板!”
这一叫把秋泓吓一大跳,脸都白了。
30.爱丽丝咖啡馆
墨书又坐在窗前的位子上喝咖啡。
子君走过来:“好久不见你。”
墨书:“出了趟差,才回来。”
子君坐下来:“那位女翻译家来过了。”
墨书:“噢,她来上海了?”
子君:“已经租房子住下了,恐怕不会离开上海了。”
墨书神情一振:“太好了!”
子君为墨书的兴奋感到稍有诧异:“先生好像挺关心这一位女翻译家呀?”
墨书感觉到了,语气明显转缓:“哦,我是想在上海从事翻译工作总比在东北好。”
子君也不再让这位在她看来修养不错的中年男子难堪了:“那倒也是,她的第二本书与第一本比起来怎么样?”
墨书:“当然是《独步人生》更好,但在主要人物的情感上,带有明显的硬伤,不知原作如此,还是翻译的问题。”
子君:“你很在行,这样的读后感应该和译者好好交流。”
墨书一笑:“有必要吗?”
子君:“读者与作者、译者交流,可以对作品有更深的理解;作者或译者倾听读者的宝贵意见,水平会有更快的提高。”
墨书:“我来这里有过几次了,都没有遇见她。”
子君笑笑,那眼光仿佛在说,她早已看明白了墨书来这里的用意。她从桌上取过纸和笔,飞快地写下几个字,把一片小纸推到他面前:“这是她的地址。叫钱芸,哟,好傻,书皮上有她的名字。”
墨书笑了:“谢谢!”
尹鸿荪从外面走进,目光在大堂扫视。
墨书站起来:“再见!”
子君:“再见!”
尹鸿荪来到子君身边,看着墨书的背影:“这是谁?”
子君:“一位老顾客。”
尹鸿荪:“做什么的?”
子君:“不知道,也不便多问。”
尹鸿荪:“好像有点面熟。”
子君:“你认识的人很多。”
尹鸿荪:“是啊,想不起来了。”
子君:“看上去像是文化人。”
尹鸿荪:“怎么见得?”
子君:“钱芸的读者,很有见地。”
尹鸿荪用玩笑的口吻:“你不会看上他吧?”
子君白了他一眼:“看上他又怎么样?”
尹鸿荪:“那我就没有希望了。”
子君:“不看上他,你就肯定有希望了?”
尹鸿荪凑近她,轻轻地:“竞争者总是越少越好。”
子君一笑:“你是马上要走,还是坐下来喝咖啡?”
尹鸿荪:“想喝咖啡,和你一起。”
子君:“好吧,我陪你。”
两人刚坐下,侍应生走过来,附在子君耳边说了些什么。
子君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不好意思,有点事,我要出去一下。你一个人慢慢喝吧,下次再陪你。”
说完转身离去。
尹鸿荪:“哎……”
他眼看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只好吞回去,一脸遗憾地目送子君,看着她走进一个不常开的侧门。
门迅速关上。
31.林间家
钱芸在客厅溜达,东看看,西摸摸:“老张呢?”
林间端茶来放到茶几上:“抱孩子到外面玩去了。”
林间:“真的就这样离开家了?”
钱芸脸上显出摆脱家庭的愉快:“这还有假?你见过我租的房子,有多好,赖在家里待几天也没有人管,很好呀。”
林间坐在一旁:“没人管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无依无靠。”
钱芸:“本来就没什么依靠,靠自己。”
林间:“不过也没什么,等你找了男人,依靠就有了。”
钱芸:“不是每个男人都靠得住的。”
林间:“这就要靠你的眼力和运气了。”
钱芸:“我的男人还在天上飞呢。”
林间:“保不准什么时候从天上掉下来,掉在你面前。”
钱芸:“那样我的运气是不是就来了?”
林间:“要看掉下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钱芸:“有标准吗?怎么衡量?”
林间:“当然有标准,不大好把握,怎么衡量更是因人而异。”
钱芸:“不管什么标准、怎么衡量,既然是爱,就应该刻骨铭心。”
林间:“刻骨铭心的爱,往往与婚姻无缘。”
钱芸:“听起来怎么像是诅咒?”
林间:“本来就是这样。”
钱芸:“平淡无奇有什么好?”
林间:“那样可能更真实吧。”
钱芸:“为了真实,就不该有梦想吗?”
林间:“梦想是靠不住的。”
钱芸:“做人不能没有梦。你跟了一位大艺术家,没有梦?”
林间:“梦过,不过梦已经醒了,梦和梦以后要有过渡的。以后过日子的时候你会明白的。”
钱芸:“你是过来人,经验之谈嘛。”
林间还来劲了:“女人找男人,是第二次投胎,可得投准了。”
钱芸不再感兴趣了,不过看看四周,尽是尿布,还有倒翻的碗盏,仍然疑惑地笑笑。那意思仿佛在说,这就是第二次投胎?
林间理解了钱芸的这一层意思,自嘲地撇撇嘴,转移了话题。
林间:“哎,你的第三部开始译了吗?”
钱芸:“正在准备。”
林间:“什么时候也关心一下中国的戏曲。”
钱芸:“哦。”
32.街口小广场
会玩杂耍的关大龙和关夫人正在表演顶缸和翻碗。有一些人在围观。似乎有面熟的人,不过一晃又隐入人群,再见到这张面孔的时候,可以看清了,他是高队长,脸上闪着夕阳的光芒。
顶着大缸的关大龙好像看见了什么,稍一走神,连忙用手扶住大缸。
围观者哄然而笑。
关夫人已收起了碗盏,走进一旁临时搭建的小帐篷,抱出来一块长长的木牌。
小广场的街边,在一辆停下的黑色小车里,走下了许墨书,他的打扮和走路的姿影都有别于这边围观的市民。他没有去注意四周,径自走向广场街口侧深处的旧洋楼,那里就是钱芸的家。
33.旧楼门口
精瘦精瘦的干先生迎着许墨书。
墨书:“请问,有一位从事翻译的钱小姐住这里二楼吗?”
干先生:“是啊,你是找她?哦,我看见她下午出去了。”
墨书:“那她家里的人呢?”
干先生:“钱小姐刚搬来,就她一个人。”
墨书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哦,谢谢,我改日再来。”
墨书转身离去。
干先生一脸精瘦精瘦的笑容,轻声地学着许墨书慢节奏的口吻:“改、日、再、来。”
他的身后冒出了自己的女人。她抱着小孩:“咳咳,找钱小姐的男人,还要改日再来,听到啦?”
女人瞟了一眼自己干瘦干瘦的丈夫,眼光里的内容不用明说了,干先生嗤了一声,转身向里走去。
34.街口小广场
夕阳的余晖里,关大龙、关夫人还在表演杂耍。
关大龙念念有词:“夫人,我有这飞刀的绝技,你何愁来呢,看刀!”
关大龙的飞刀刀刀都中了中间竖着的木牌。
突然,关大龙拉过了围观人群中的高队长,让他站到了木牌前。然后又将两把飞刀不偏不倚正中高队长左右肩上方的木牌。
人群中叫好不迭,纷纷扔钱在地上的扁筐里。
高队长没有半点惊慌,倒是直直地盯着关大龙。
透过这边的人群,能看见许墨书步过小广场,跳上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车,小车很快离去。
街尽头的夕阳更浓重了。
35.爱丽丝咖啡馆
艾灵和孔先生又坐到了一起。
孔先生下棋还是那样专心致志,一言不发。
艾灵下得很轻松,落子并不多想,结果输了这局棋。
孔先生面有不悦:“你下得不够认真。”
艾灵:“我以为可以赢你。”
孔先生:“你以为?你是小看我。”
艾灵:“不是小看,是轻敌。”
孔先生:“轻敌是致命的错误。”
说完放下钞票,站起来离去。
艾灵:“今天我输,应该我付钱。”
孔先生头也不回:“谢谢你陪我下棋。”
艾灵呆呆地看着他走出门。
36.钱芸房间
房间拉着窗帘,黑漆漆的。
外面有人敲门,隔了一会儿又敲。
裹在被窝里的钱芸总算探出头来:“谁啊?”
门外不应声,只是敲敲,停停,又敲。
钱芸翻身起床,抱着枕头去开门。
门开处,秋泓装神弄鬼地发出尖叫:“呀——”
钱芸也叫:“呀——”
一边吓得把枕头朝秋泓扔过去,转身就逃。
秋泓张开双臂,像老鹰捕小鸡似的追逐钱芸:“呀——”
逃遁着的钱芸尖叫着绕过桌子,又绕过沙发,与秋泓周旋。
房东老头推开门,把头探进来张望。
钱芸看到房东老头像见着了救兵:“疯子啊——”
秋泓:“救命啊——”
隔着沙发,钱芸突然停下来:“哼,是你!”
秋泓也停下来,调皮地:“我是谁呀?”
钱芸一字一顿地:“情、网、中、人!”
啊的一声,两人隔着沙发扑到一起,滚落在沙发上。
房东老头想了想,带着一脸不解状,关上房门离去。
钱芸:“你上哪去了?这么长时间不露面。”
秋泓:“忙啊……”
钱芸:“肯定又是瞎忙乎。”
秋泓:“这次……不见得。”
钱芸:“说来听听。”
秋泓跳起来:“先让我看看你的新家,搞什么鬼啊,黑成这样。”
钱芸:“睡觉嘛,谁知道你会来啊!”
说着,走过去拉开窗帘,阳光顷刻照进来。
秋泓一看,人整个儿呆在那里。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但见房间里乱得简直不可收拾,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上:衣服扔在沙发上,几只碗和杯子东倒西歪在地板上,书和稿纸散了一床,油画和相片镜框靠在墙上……
钱芸得意地:“怎么样?不错吧?”
秋泓:“妈呀!这哪是人住的房间?分明是乱鸡窝嘛。”
钱芸:“什么呀,没见我刚起床吗?你帮我理一下,我去盥洗室洗一洗。”
说完走进一侧的盥洗室。
秋泓无奈地整理起房间。
钱芸从盥洗室出来,看着井然有序的房间,眼睛禁不住亮了一下,射出陌生的光来。
秋泓:“怎么样,以为走错房间了吧?”
钱芸:“以后我请你每周来一次,给报酬,怎么样?”
秋泓:“把我当丫鬟呀?才不。”
钱芸拉起她的手:“不愿意拉倒。来,到这边看。”
两人来到窗前。
钱芸推开窗户:“每天都有很灿烂很灿烂的阳光照进来。”
秋泓:“真的很灿烂很灿烂。”
钱芸走过去推开落地门:“这里还有一个阳台,每天都可以站在这里看外面很漂亮很漂亮的风景。”
秋泓:“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钱芸:“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上海有这么美,真的呀,秋泓。”
秋泓:“真的吗?”
钱芸:“生活好像变了个样子。”
秋泓忽然变了脸,鼻孔里哼了一声,手指戳到她脑门上:“国破家亡山河碎,还美呢,美你个鬼呀!生活都变成这样了,你都变成了孤儿、亡国奴。”
钱芸:“摆脱富有冷酷的家庭,对我是一种解放。”
秋泓:“这是小解放,应该追求更大的解放。”
钱芸直起眼睛:“最近你和谁一起混,怎么有点抗日的味道?”
秋泓:“有吗?”
钱芸:“有点。”
秋泓:“不好吗?”
钱芸:“很好。”
秋泓忽然换了个话题:“哎,以后你一个人,可以无忧无虑、无法无天过日子了。”
钱芸:“无忧无虑倒是,无法无天怎么做?”
秋泓:“你不是说有男人在追你吗,他人呢?现在没人管你了,想不想去把他找回来?”
钱芸:“那是他在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秋泓:“你倒是不在乎人家。”
钱芸:“人家的事在乎得了吗?”
秋泓:“无情无义。”
钱芸:“哎,你呢,找了没有?”
秋泓:“差不多吧,有点眉目。”
钱芸:“也不把他带来看看。”
秋泓:“八字才一撇,冒冒失失带来,急了点吧。”
钱芸:“做哪行的?人怎么样?”
秋泓:“不瞒你说,对他我还不了解,外表嘛,还看得过去。”
钱芸突然摸她的胳肢窝:“真是情网中人!不了解就糊里糊涂喜欢上人家啦?”
秋泓躲闪着,忍不住咯咯地笑:“喜欢就是糊里糊涂……糊里糊涂才好谈恋爱,我……”
钱芸:“哪是情网中人,我看你是爱情瞎子……”
秋泓转身逃了出去:“你才是……”
钱芸:“你是,你是,就是,就是……”
37.钱芸房间阳台外
秋泓在楼下,朝楼上大声地:“我们都是‘情网中人’,对吗?”
钱芸站在阳台上:“你是,我不是。”
秋泓:“女人都是。”
钱芸:“好好做你的‘情网中人’,去吧。”
秋泓:“你也早点做。要不然,这情这情,情何以堪?”
钱芸抿着嘴笑,朝她挥了挥手。
秋泓给她一个飞吻,转身离去。
38.一条很静的街
两排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雨从梧桐叶中洒下来,淅淅沥沥。
开过一辆黑色小轿车,带起几片湿漉漉的梧桐叶。
39.钱芸房间
外面雨水不断。
钱芸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雨水在窗玻璃上往下流淌,像在发呆,又像在想着什么。
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够听到挂钟的滴答声。
钱芸又翻开英文原著:《公主》。
40.街口小广场
雨。回到了现实中的雨。
上海的雨,下在小汽车顶上,溅起雾状的水花。
汽车开到路边,停了。跟司机老裴坐在一起的墨书欲开门下车。
司机老裴从座位下摸出一把手枪:“会长,这个,带着。”
墨书:“不必。”
司机老裴:“带着安全。”
墨书:“不会有危险。”
伞下的墨书,一步步沉稳地穿过小广场,走向钱芸住着的小楼。那个步子,不疾不徐,仍然有着十足的中年男子的魅力。
车中,司机老裴静静地坐着,看墨书朝门口走。
大概是下雨的关系,玩杂耍的关大龙、关夫人躲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也望着这个很有气质的男人走过去。
41.旧楼门口
干先生捧着小茶壶走来,一看见许墨书好似看见了老熟人,立即反应到来人是楼上钱小姐的客人,便朝楼上喊:“钱小姐,这里有一位先生来看你。”
干先生的女人从门里出来,盯着许墨书看。
墨书朝夫妻俩微微一笑,自收了伞,大方地往楼梯边一搁,踏上了第一级楼梯。
夫妻俩附在楼下扶梯边,看着墨书往上走。干先生的女人横了一眼,扑哧一乐。
干先生也白一眼,不理睬自己的女人。
42.钱芸房间
外面雨下个不停。
钱芸作哲人思索状,在房中来回走,口中念念有词:“……养尊处优的蝴蝶公主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以前所有的美好,被占领军从城堡里赶出来,成为流离失所的流浪女子。她穷困潦倒的模样,已经让人认不出她就是国人皆知的高贵的公主,一位曾经让异国的王子们有过浪漫畅想的蝴蝶公主……啊——你是谁?”
她突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显然因为不想打断她,墨书已经在半掩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他的脸在阴影里。
钱芸一脸疑惑地看着房门口的中年男子,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
墨书面含微笑,这种迷人的微笑在他的脸上不经常出现。他轻轻地:“没想到吧……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钱芸好似进入了一种幻境,眼睛像被催眠了似的闭了闭:“你是……”
墨书:“忘啦?在火车上,在东北。”
钱芸又认真地看了一眼:“哦,请你……对,我想起来了,请许先生到楼下的客厅等我。”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
43.楼下房东老头的客厅
干先生很讨好地引墨书走进来:“客厅的派头大一点,谁家有客人来要借用,房东老头总是没有话说的,先生就在这里等吧。”
墨书:“谢谢!”
干先生退出去。
44.钱芸房间
梳妆台镜子里跑进钱芸的上半身,她对着镜子弄了弄头发,找眉笔却怎么也找不到。急中生智,从写字桌上抓过砚台上的一段墨,放在嘴边舔舔湿,用墨角画了眉毛。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到访,为什么让自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45.楼梯上
跑下楼的一双脚,显然是钱芸的,把楼梯踏步踩得咚咚响。
这过程中,她不时地用手对自己的头发传递点什么。
46.房东老头客厅
墨书背着门,双手放在风衣口袋中。
听到声音的墨书转过身来。
钱芸含笑的脸上,透着一丝内心的喜悦:“许先生。”
墨书:“贸、然、打、扰。”
两人都笑了。
墨书的笑容里,竟有一点儿羞涩。
钱芸:“许先生请坐。”
两人分别在单人沙发里坐下,彼此不敢直视对方。
钱芸想抬眼,不知怎么地,又闪开。
墨书没有脱风衣,有点不自在:“没想到女翻译家又拿出一部作品来,很不容易啊。我想我们见过面,还打过交道,不过总觉得一南一北,怕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没想到你又来到了上海,就想着能够看到你。”
钱芸故意地:“我们见过,交道就没有吧?”
墨书:“东北的火车上,我为你关窗,你骂我;沈阳去抚顺的火车上,我看你的书,你就坐在我对面;还有一次是来你府上……”
钱芸:“啊,真是啊。在爱丽丝咖啡馆也见过你,你没注意到我。那时的你……有胡子……满脸都是,穿得也……看上去比现在老很多。要是不说明白,一下子还真的认不出你。”
墨书难为情地:“多怪我把胡子刮了。”
钱芸:“现在的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
墨书:“怎么会呢?”
钱芸:“可能是留胡子的原因,以前看不大清脸上的笑容,以前你给我的印象有点凶。以前在火车上,以前在抚顺家里……”
墨书笑笑:“你把矿井口炸了,你不怕凶的,文物界都在谢你们钱家。”
钱芸:“谢什么,抗日救亡是大家的事嘛。好像你说过?”
两人都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老年钱芸的叙述富含了感情:这是我和墨书在上海的第一次见面和对话。先前见过的胡子拉碴的墨书,今天竟然这样绅士这样得体,这样温文尔雅这样文质彬彬,一个中年男子的全部魅力顷刻间让一个渴望浪漫情爱的女子感到了窒息。想起那天的我,真是好惨,连说话都是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47.街口
烟雨中的汽车、僻静的大街、街的尽头有飘渺的雨雾……
定格。
〔第五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