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物处处
左江边上的红色灵魂
桂西南有条江,叫左江。
如果说,发源于越南北部的两条支流水口河和平而河可作为上游的话,那么,在它们分别流经广西龙州、凭祥,于龙州县城汇合后,往东北再流经崇左、扶绥至南宁的这一河段,始称左江。
左江与其他河流并没有什么不同。两岸青山叠翠,林木簇拥;江面渔舟穿梭,白云留影。这是一般江河常见的情景。
但要真正描写出左江的神韵就并非如此简单。因为,左江流域沿岸多处的石崖上,刻画着无数个红色的灵魂。他们以舞者的姿态,临江迎风,舞蹈了2000多年,左江也因为有他们的相伴,而更加风姿绰约。
那是崖壁画。
在左江及其支流明江的200多公里流域上,凭祥、龙州、宁明、大新、天等、崇左、扶绥等县市的河段,至今已发现了180多处280多个组画。这是壮族先民骆越人在战国至两汉时期画上去的。可以说,这是壮族最早的绘画艺术。而这种艺术专门在河岸的石山崖上表现,且规模之大,中国少有,世界罕见。
广西属喀斯特地形,是典型的山区。山峰高尖,崖壁陡峭,腹部常露出刀削般的平面,不长草木,且呈灰白色,的确方便涂写。但不知为何,我们的壮族先人就喜欢选在沿岸的石崖上画上这些画。这些画,多是夸张变形的大小不一的赭色人像以及一些动物像。人像皆腰挂首刀,手持利剑,头戴羽翎,一律裸身。有的以弓马步半蹲站立,双手弯肘上扬,做蛙形舞姿;有的骑在神犬上,做奔驰状。他们的身边,簇拥着欢乐的人群。人群里有敲铜鼓的,打锣的,狂舞的。看得出,这是在举行一次祭祀活动,或是在欢庆一个节日,或是在庆祝一次战争的胜利。他们忘乎所以,他们原形毕露,他们情情放浪。他们就面对着江河,以不变的姿态,表演了2000多年,从不落幕。江面呼啸的风和缓缓的流水声,就是给予他们的长年的掌声。当然,我们这些后人更是他们最虔诚的观众。
也许,壮族先人早就料到,他们的后人会常常沿江驾舟,于是才有意把这些画面留在沿岸的石崖上,作为永恒的风景,让后人瞩目,让后人知道千年前所发生的故事。
左江流域的崖壁画规模大小不一。有的仅有几个人物像,有的多达几百甚至上千个,画面非常恢宏。据查,在龙州境内的沉香角、楼梯岩、三洲头、三洲尾、下白雪、朝船山等14处有崖壁画。其中,以棉江的崖壁画最为突出。它位于响水下游7.5公里处的棉江河岸。“棉江”地名因这一带以丰产木棉而得。此地有一山,高300多米,顶呈两峰,在离河面60多米的山腰中,有一岩洞,宽约30米,洞口周围密集布满人物计六七百个,内外井然,排列有序,周围绘有各种不同人形,离洞口越远则越少,有如人群从四面八方走向洞口,呼之欲出。
最具震撼力的,要数左江支流明江的花山壁画了。
明江大部分河段流经宁明县,河床略小,故看上去要比左江清瘦,也显得文静。纤细的河面,绿水微澜。两岸翠竹尤多,微风掠过,枝叶摇曳,如女子动人的腰肢。从宁明县城乘船北去10多公里,在北岸,有一座山,叫岜莱(壮语,绘有花纹图案的山,汉译为花山),其腹部仿佛被神人用斧子深深削去了一大块,露出灰白色的岩层。世界罕见的一幅崖壁画就镶在上面!
这幅画,高约40米,宽200多米,离水面约20米。上面的人像、狗、铜鼓等图形,看得清和看不清的,一共有1300多个,场面宏大,气势逼人。这些物象,都是用一种赭色的颜料所画。这种颜料由多种矿物质配制而成,虽久经风雨烈日,已渐渐暗淡,失去光泽,但却蕴藏着一种“往事凄迷风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放眼乾坤独倚栏,古今如梦水云间”的沧桑感。站在山下观瞻,心会跳得急促,血会流得热烈,呼吸会听得到气息!因为,我们面对的是经历了2000多年时光的灵魂啊,而且是红色的灵魂!而如今他们仍以活力十足的目光与我们对视,我们能不惊悚吗?
至今,我们还无法知道,2000多年前的壮族先人是如何借助物体攀缘到陡峭的崖壁上将这些图画画上去的。我们也无法知道,这些图画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作画,一直延续到西汉,时间长达六七百年,涉及的河段有200多公里,是什么精神让他们坚持画下去的?
幸好,正因为壮族先人那种无法解释的坚持,才使得左江流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更庆幸的是,这些红色的灵魂在穿越2000多年的时光隧道中,尽管忍受着无比的寂寞和孤独,但他们的心灵始终能与后人对接,让后人的血管里能永远流动着祖先的血液。
现旅居美国的著名画家周氏兄弟周少立、周少宁(周山作、周大荒系艺名),壮族人,出生于广西武鸣县,自幼习画。1980年初,他们突然得到花山壁画的启迪,两人便回到周少立下乡插队过的宁明县,来到明江,乘上竹筏,沿河漂流,攀上崖壁,对所有壁画进行临摹速写。所到之处,风餐露宿。三年后,周氏兄弟以油画形式,以写意与抽象的现代艺术手法,创作出了4000多幅壁画。1985年2月,幸得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先生青睐,二人得以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花山壁画艺术展览》,轰动全国。正是他们的作品,一下子让全世界知道了花山壁画,知道了2000多年前的壮族绘画艺术。
周氏兄弟的成功来源于花山壁画的灵感,更来源于他们所秉承的壮人所特有的坚韧的秉性。正如作家北岛先生对他们的评价:“恐怕与他们的少数民族的血液有关。与‘大汉族’文明过度成熟后的衰败相比,少数民族仍保持其率真、骁勇、富于创造性的生命力。所谓的内在力,也许正是来自这血缘的召唤……”
事实上,左江上的那些红色的灵魂,召唤的不仅仅是周氏兄弟,而是所有的壮人。
这是左江崖壁画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