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仓央嘉措的秃鹫
生的道理都懂,但不怕死的胆子更大。雪的白纯洁了巍峨的喜马拉雅,圣母之峰成就了珠穆朗玛。屹立在地球,傲视着苍穹。制服了五头毒龙的仙女转瞬变成了五座高峰,并筑起装满芸芸众生的世界脊梁。白鹅大鹄鹄、兀鹫斑头雁、蓑羽鹤,特别是被动物界喻为战斗机的棕头雁,随气流翩跹,顺峰脊舞动。为了生的命,不畏死的险。但凡越过那道连天的刀线,就会生机盎然风光无限。但珠峰脚下那堆堆的白骨和冰山深处累累的化石,是牦牛、天鹅、臭雕,还是五头毒龙暴虐之前大海中的座头鲸、海豹、美人鱼……或尼罗河鳄鱼,也许还有一万五千三百零四种海洋动物中的奇虾、械齿鲸……地球照转,生死无常。高低上下、左右冷热、阴阳明暗、古今中外。活的死了,死的活了;有的没了,没的有了。
沧海桑田,万事都变。生死之间,唯斯一变。天变地变,世道在变。
珠峰之侧转世的灵童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浑身上下透亮着情的佛光,即使是皑皑白雪,猎猎旗幡,金殿香雾,经筒旋转,也难阻其涌出胸膛,百花绽放,自由烂漫。便有了“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的感念惆怅。这身世迷离、凡情未了、才华横溢、饱受争议的英俊活佛,更一连串地迸出情的伤感:“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一场大雪便封住了世间万物。”“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缘起即灭,缘生一空。”“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海的峡谷耸成了天的脊梁,在时的隧道、空的飘渺间,只是弹指一挥或许只是转念的一瞬。而这光的一闪:高的低了,矮的高了;黑的白了,白的黑了;冷的热了,热的冷了;粗的细了,细的粗了;软的硬了,硬的软了。或在这亮的一晃:冰山之巅盛开雪莲,苍茫荒原奔跑牛羊,康巴汉子氆氇锅庄,青稞奶茶哈达飘香。又或那湍流奔腾的雅鲁藏布,飘舞起五彩缤纷的幡帐,藏红花唐卡绿松石麝香,并和着撕心裂肺的天籁之声荡气回肠。
牦牛泛舟在牧民的世界,秃鹫盘旋窥视苍穹灵牲,驼着来生的轮回,叼啄今生的存在。宁玛萨迦噶举格鲁噶当并存,沸腾热闹着雪域高原无垠的天脉。拉萨玛布日山筑起了布达拉,松赞干布扶牵尺尊和文成公主,庄重威严肃穆天下。五体投地的信徒,用举家毕生的辛酸,千里迢迢虔诚地供上儿的骨、女的皮,以及白银、黄金、彩绸、柔缎。宗神命定的苦难是为来世的甘甜,故无悔无怨,心甘情愿。天神注定,终身奉献;如若不愿,必遭大难。满天飞雪凛冽寒风中磕尽长头,昏天黑地星月朦胧里摇晕法轮,便成了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生着苦难,死得坦然。神们擘画的飘渺未知的空灵世界,激荡燃烧着肉胎凡身的热血澎湃。苦难并祷告着;挣扎并颂吟着。生死何事?死生自然!
仓央嘉措之世间事除生死别无闲事的惆怅,的确难登红黄喇嘛的经法大堂。当《那一天》《佛说》《相见》《泊岸》……藏家女子降央卓玛纯情演绎,愣是把纷繁世界挤压的情感搅了个翻腾跳跃。念经诵经辩经,爱情亲情友情。神的经道在天界,人的情歌在地上。喇嘛的仓央已去,情圣的嘉措还在。
背负使命的秃鹫一直在忙碌着,天葬的仪式等候它来圆场。无论刮风下雨、艳阳高照,或电闪雷鸣、和风拂面,尤其是那夕阳西下,都会如箭一般毫不犹豫地射向地面,勇敢勤劳地叼起拌搅了人的五脏六腑和颅骨脚趾,并撒上了三荤三素的一团团糍粑。弹起并展开蔽日的翅膀,晚霞中闪电般翱翔向炫耀的太阳。鹫们如精灵般穿梭在天地人间,不是为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而是为实现人肉胎转世的灵魂祈愿。泛臭的五脏,梗喉的肋骨,扯连的筋脉,毛发的皮囊,都要带去向往的天堂,这就是豺狼虎豹都嫌弃的脏活累活,便托付给模样凶煞的鹫。鹫就高尚并伟大了起来。鹫是神,不可犯;如扰之,遭天谴。祖祖辈辈的雪域子民敬奉尊佛,跪拜秃鹫。生的求,死的愿,都在无边无际的天地人寰、浩瀚无垠的精神宇宙。死的超脱因秃鹫的翱翔成就了人皆可去的天堂,反倒是阳光普照的现实人生,却被衬托成魑魅魍魉的魔鬼地狱。
活我和死我在调侃,死他和活他在把盏;活他和死我在纠缠,死他和活我在缠绵。生为死生,死为生死。且把今生轮前世的回,又为当日情来世的缘。
FAST骄傲地说可欣赏137亿光年以外几近宇宙边缘的天籁交响,但当哲学的钥匙打开天庭之门,在先哲眼中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哲人思想世界的苍穹里,挂满了琳琅满目、钉了十字架的耶稣,并就着尸骨雕筑的喜马拉雅累积起跳跃鲜活生命的珠穆朗玛。白骨如山不知何仙,无非公熊或是母狼。仓央嘉措的人生感慨和儿女情长在老子、孔子、庄子和泰勒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叔本华面前显得那么的孩子气、学生腔并带着稚气和青涩。尽管大胡子的马克思、恩格斯和没胡子的毛泽东革命的哲学思想或许不为诸人点头,但又不得不承认其活得长久,生得永恒,并扭动着地球快速地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