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伞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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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空饷

一天之内,墨非毓就招揽了一大堆事。张掖战败案、配合捐银案、力保户部、除掉炵烨,几件事没有一件简单的,而且全都毫无头绪。巴祁是很沉得住气的,可是接连好几天墨非毓还是日上三竿才起床,用完早点后总是到后山密林中走走,下午才晃到书房,也不是读书就是打盹,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天,正当他在门口踌躇要不要进去叫醒墨非毓时,颜雪和黎东来访。

“先生,你真是……”黎东兴致勃勃冲进书房,一看墨非毓在午休,忙捂住了嘴巴。

“你们来了,坐吧。”墨非毓差不多刚好睡醒,伸了个拦腰振作了一下精神。

“有结果了?”

“嗯。”

“看样子,这些被撤职的将领大都在京城,不但在京城,过得也都很优裕。”

“岂止是优裕,”黎东四下看了看,“荣府和这些西唐败将的府邸比,不说土阶茅屋,也差不多了。”

“查到了几个将领?”

“五个,最近几年西唐戍边将领年年换,也年年战败。”

“西京人口数和募兵数查到了吗?”

“查到了。”黎东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粟笺,一面在书桌上展开,一面解释道,“这是西京的人口数,通过盐课查到的,这是成年男丁的数量,通过丁赋查到的,这边是西京每年的募兵数,是小姐推算出来的。”

“怎么推算的?”墨非毓仔细翻阅着情报,同时在一旁快速地做着记录。

颜雪道:“朝廷每年招募的禁军、番兵、地方军数量并非是机密,但如果要知道具体的数字,还是要从兵部拿到兵籍才能知道。我想过让我爹直接去要,或是经由户部这条线,查出兵部支出的军饷、购买兵械甲胄的钱额来推算,但程序都太繁琐,还可能打草惊蛇,于是就换了一个办法。”

“是什么?”

“黎东在制戎工坊有几个朋友。”

“哦?”墨非毓饶有兴趣地抬起了头。

黎东有些激动地道:“制戎工坊制出来的戎装全是发放给西京招募的士卒的,所以,只要知道戎装数量,就能推算出募兵数。我核对过,原料的买入量与出货量相符,腰带和靴履的数量也基本相同,说明数量没有错。”

“确实很巧妙。而且我要的只是佐证,只要佐证与推测不是背道而驰就行了。”

黎东好奇地望着桌上那张墨迹未干的笔记:“先生在写什么?”

“佐证啊。”墨非毓将笔放到笔架上,从书桌前走了出来,“我去东院一趟,巴老,除了我写的那一张,其他都烧了把。”

黎东道:“这么急吗?”

“鄂沐图三天前被撤职,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再晚恐怕来不及了。我还有事情找你们商量,等着我。”

“先生怕热,有事吩咐我去就是了。”黎东抢在了墨非毓前面。

墨非毓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拦路劫财的事,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好。”

“啊?”黎东还想问什么,墨非毓已迈步离开台阶。

正午时分,天清气朗,明亮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墨非毓的伞撑得很低,走得不慢但步幅很小,显然是身体暴露在烈日下。

黎东望着这道有些滑稽的背影,想起那身衣服下掩盖的创痕累累的肌肤,心下酸酸的,不由看了一眼同样站在门口的颜雪。

颜雪晶莹透亮的双眸中,分明有些潮湿迷蒙。

“奇怪了,先生好像很急,可我们来的时候,他明明还在睡觉啊。”黎东担心巴祁注意到颜雪的神情,不过很快就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巴祁很认真地焚烧情报,从始至终就没有抬头。

墨非毓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黎东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伞。

“先生刚才说拦路劫财,是要让萧子钰去?”

“让他安排百里门的人去。”

“劫谁的财?这……和张掖战败案又有什么关系?”

“太热了,回屋再说。”

回屋后,墨非毓抖了抖衣服,似乎想抖掉身上的阳光和余热:“现在我们一个个来分析。”

黎东忙小心翼翼坐好,颜雪也放下了巴祁刚沏好的花茶。

“从你们提供的情报看,京城的募卒一共分为五种,加起来每年发放冬履的数量都在七万双上下。”墨非毓拿起桌上刚才做笔记的纸,“再看西京人口,一共是二十二万左右,其中征收丁赋的,也就是十五到五十岁的男丁人数是三万八千人,西唐服兵役的年龄是十六到五十岁,所以服兵役的人数和缴纳丁赋的人数应该相差不大。”

“嗯。”黎东认真听着。

“也就是说,就算西京的五个兵种,也就是十六岁到五十岁的人都赴边从戎,也不会超过三万八千人,而兵部报上去的却有七万人之多。”

黎东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我们的情报有误?”

墨非毓摇头道,“情报没有错。”

“那为什么会自相矛盾?”

颜雪冷冷笑道:“有人虚报募卒数量,从中吃扣军饷。”

黎东摸着粗黑的胡须思考着,忽然一拍桌子道:“我明白了,这些将领被撤职后个个高屋华舍,钟鸣鼎食,都是因为坐吃空饷。”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对啊,既然可以坐吃空饷,为什么要年年换将?”

“这个等一下再说。”墨非毓道,“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镇守张掖的士卒数量远远不及上报朝廷的数量。”

黎东喃喃道:“兵力不足,军饷还被克扣,张掖守卒毫无斗志也就不奇怪了。”

“边陲易乱,又远离朝廷,如果只是虚报军机、坐吃空饷,也许不会引起我的注意。怪就怪在,这几年边镇战况既不见好转,也不见如何恶化,至少,边陲之地西唐寸土未失。”

李东一愣:“那能代表什么?”

墨非毓望着大家,一字一顿道:“逢战就败,敌人却只劫物,不掠地,西唐的将士不但全无斗志,好像根本就没有抵抗,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此言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颜雪想了一想:“就好像是商量好的。”

黎东再一次张大嘴,过了一会儿,才用不肯定的语气道:“先生和小姐的意思,张掖的将士私通敌人?”

屋子里空气变得凝重起来,连巴祁也伸长了脖子,脸颊肌肉紧紧鼓起。国之土地,壤土必争,百姓尚且如此,何况边疆将士。而按三人的推断,张掖的守军不是不抵抗,而是开门揖盗,让薛延陀长驱直入劫掠我西唐百姓!

“如此一来,朝廷投入到边镇的兵马钱粮会连年增长,”颜雪接着道,“而戍边将领从中能捞到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多。”

“回到黎东刚才的问题,能坐吃空饷,却年年换将,只有一种可能,背后有人控制这一切。”墨非毓眸色苍凉中带着凄厉,“边陲战事,朝廷会派监军随往,可边陲如此糟糕,朝廷和陛下却一无所知,只有一种可能,背后的人可以一手遮天。”

“会是谁?”黎东大声道。

墨非毓看了大家一眼,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只要不是太子的人就行。”

“真是这样,也太可恨了!”黎东一拳打在桌案上,同时挽起了袖子。

颜雪道:“这些都只是推测,而且兵部的案子,不止是御史台,刑部也无权查办。”

“所以我才要动用萧子钰的江湖力量。”墨非毓将情报缓缓放回桌上,“我们的推测是不是准确,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杀人劫财?”黎东突然想起墨非毓的这句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仍是一脸茫然。

“现在,我们来谈谈炵烨和他的礼部。”墨非毓没有打算继续解释,而是转移了话题。

对于这句话,颜雪和黎东都吃了一惊:“六皇子炵烨?”

墨非毓向大家介绍了捐银案之所以事发,很可能是礼部有人在背后做文章,太子因此要报复掌控礼部的炵烨,并说了自己对太子的承诺。

颜雪认真听他说完,沉吟了一会儿后道:“你真的要劝炵烨去地方做郡王?”

“我只能帮到这种程度了。”

“帮他排除一个争夺皇位的对手,这个忙还不够大吗?”

“我说的是帮烨王。”

颜雪一怔之后,缓缓点了点头:“太子已经盯上他,如果太子亲自动手,结果确实可能比这个更糟。”

“西唐的人文化成可谓盛矣,这和烨王以及礼部的努力与主张是分不开的,”墨非毓轻叹了一声,“只能暂时委屈他了。”

“这些年,敢和太子对着干的人不多,炵烨要算一个。”颜雪面有难色,“我和他不熟,不过也听过一些他的事,此人是儒学大家,在西唐文人中很有威望,不过为人迂执,连我爹背地里也叫他‘儒老先生’。你越是威胁他,他恐怕越不会听你的。”

“读书人的脾气我自然是了解的,所以才找大家来商量。”

大家开始围坐讨论,黎东想到利用捐银案,可炵烨与此案并无牵连,颜雪主张从礼部官员入手,不过礼部大多清廉平正,就算个别有问题,也不足以让炵烨离开京城。巴祁提出直接告诉炵烨太子要对伐他,大家一致认为这样会坚其留京之志。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考虑。”墨非毓一面思考一面道,“但凡读书人,富贵荣华未必会看在眼里,反而是仁义礼智忠孝悌之类的礼法看得极重,尤其是推崇礼法的炵烨。”

颜雪道:“所以任何威胁都可能适得其反。”

“正面威胁是没用,反过来呢?”

“怎么反过来?”

“如果他不离开,就会陷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于礼法有害的境地……”

墨非毓话犹未了,忽见院中有人左右徘徊。那人是东院萧子钰的仆人,因为同在荣府,东西两院并不独立,可以随意往来。他见屋子里有人,不敢贸然走近。

见墨非毓注意到他,那仆人才快速走近:“墨先生,我家主子请你立即过去一趟。”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门口的颜雪低声道,“烨王那边我不太熟,需要调查一下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你等我消息。”

“好。”

“黎东,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

“先生有客人。”

“可……先生话还没说完。”

黎东见颜雪起身离开,只好跟了上去,不过脸上始终是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