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九六八年的冬天
吴悦给两个人已经空了的茶杯倒满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董天成喝茶。董天成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轻轻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只听吴悦说道:“董兄弟,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当年,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谁呀?”董天成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舅。”吴悦的语气平淡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你舅!”董天成略微提高声音,“你的舅舅当时也在车上?”
“哦,那倒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被骗的钱,是我舅给准备的。”
“噢,这么说,这个奇人应该是你的舅舅。”
“怎么说呢,”吴悦又喝了一口茶,“我舅舅年轻时,有些奇异的经历。我是听他说的,那些经历,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好歹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诸如将钱变作噬骨虫之类的能力。”
“噬骨虫!”董天成小声嘟哝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死去的叔叔亲眼看到,却叫不上来的一种小虫子,它们叫做噬骨虫。
“这样吧,我既然被你们叔侄两代人关注过,说明咱们有缘分。我给你讲讲我舅年轻时候的故事,了却你叔叔寻找奇人的心愿,你觉得怎么样?”
董天成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平城之行,能够亲眼见到一位存世的异人,没想到世间有异人,但不是眼前这位。略觉失望的同时,感觉还有几微米的希望。哪怕是见不到异人,听听他的故事也好。于是,董天成欣然同意。吴悦开始将自己舅舅在一九六八年冬天的奇异经历。
距离县城八十多里的上寺村,在一九六八的冬天,突然热闹起来。这个坐落于大山深处的小山村,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好多大城市的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扛着红旗,唱着东方红来到村里。
大队干部刚接到公社通知,说是响应上级的号召,城里的学生们,要来这个小山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大队干部们不懂得什么教育,他们发愁的是,突然一下子来这么多学生,往哪住。公社通知的晚,社员的家里住不下,新房子没来得及盖,咋办。
最后,为了能完成公社派下来的任务,只好先委屈一下学生们,给他们腾出大队平时圈骡马的牲口棚,简单收拾一下,先安顿下来。赶紧安排人取土石盖房子,尽快解决学生们住房问题。
刚才还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学生们,看到他们的住所,都傻眼了。有的女学生捂住鼻口,一阵干呕。大队长孟大壮歉疚地对学生们说道:“大家先将就将就,等新房子盖好了,咱就搬进去。”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是什么味儿呀。”有个男生大声说道。
二十来岁的孟大壮看着这帮十几岁的孩子,心里也过意不去。他们离开爹妈,大老远到这里接受什么教育,没地方住,住牲口棚,真是作孽。可是也没其他办法,社员们哪一家不是七八口人睡一条炕,有时候睡着睡着还要从炕上挤掉下去一个。实在是没地方呀。
“大家伙别着急,新房几天就能盖好。这几天就委屈大伙一下。我保证,一定给大家盖几间既宽敞又暖和的新房住。”孟大壮拍着胸脯,打了一百二十分的保证。
这些城市里来的学生们,哪住过这样的房子,不,那不是房子,那是牲口棚。有些女生开始呜呜的哭起来,有些男生还在大声抱怨条件太差。
“你瞅瞅,大壮呀,怎么回事?娃娃们怎么还没住下?”一个略带沙哑,但很浑厚的声音由远而近,就像山上的石块一样砸入大家的耳朵。
大家扭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一个身披土黄色军大衣,戴一顶黑色旧棉帽的三十左右岁的男人走过来。
孟大壮赶紧迎上去,满脸笑容地说:“书记,你来了。”
“嗯。”被称为书记的人只是发出简单的声音,径直走向站在棚外的学生们。
孟大壮跟在书记身后,大声说道:“这是我们村的韩书记。”
学生们只是愣愣地看着,韩书记迈着大步来到学生队伍的前面。
“你瞅瞅,啊,多好。”韩书记停下脚步,面向学生们,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大伙辛苦了,大老远跑到我们这个穷山沟沟里,你看看,还没地方住。是这样,我做主,社员们每户领一个,家里人少的再多领一个,别让学生们受苦。先将就一下,三天,三天之内,给大家弄个像样的房子住。好吧,你们觉得行不?”
学生们被韩书记的话定在当地,一旁的孟大壮低声对韩书记说:“书记,三天,三天就盖好房子。你疯啦,还是我懵啦。”
“对呀,是三天呀。咋啦,你是不是觉得不行。”韩书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活了这么大,还没看见过三天就盖好房子的。”孟大壮觉得书记应该是在搪塞这些学生,过了今天这关再说。
“你呀,动动脑子。回头再跟你说。”韩书记又高声对学生们说:“大家没意见,那我就通知各家领人啦。”
学生没人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到老乡家里挤挤,总比睡在牲口棚里强。
勉勉强强,学生们被分派到社员家里。
孟大壮一直跟着韩书记,“书记,到底咋个弄嘛,你倒是说呀。我都快急死了!”孟大壮确实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围着韩书记转。
“哎呀,别转啦。你瞅瞅,我都快被你转晕了。告诉你,三天肯定让学生们有地方住。只不过,得你出把力。”
“我?我没问题,搬石头,运木料,书记你让咋干就咋干。但是,三天我肯定是盖不起来房子的。”
“没让你盖新房。”
“哪是要干啥?”孟大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咱村叫个啥?”韩书记神神秘秘地说道。
“上寺呀,咋啦。”
“为啥叫上寺?”
“为啥,”孟大壮用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头上短短的头发,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个我就不知道啦。爬出娘胎后,我就知道这里叫上寺。书记,你说说是为啥。”
“寺嘛,这里呀,原来有座大寺院。大的很呢。咱村叫上寺,峪口那村叫下寺。”
“对呀,有什么不对吗?”孟大壮越听越糊涂,不知道书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下寺,是当年那座大寺院的山门所在。”韩书记以无所不知的神情看着孟大壮。
孟大壮瞪大眼睛,“山门,离咱这里这么远。大寺院?”他不敢相信。
“对啊,就这么大。告诉你,这还是缩减后的规模,再早年间,比这还大呢。”
“哎,书记,你是怎么知道的?没听咱队里人说过呀。”
“你瞅瞅,白吃二十多年干饭了。咱村的历史都不知道,这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哎呀,书记。别兜圈子了。你说的这些,到底和学生的住房问题有啥关系呀?”
“你个孟瓜,说你呆,你还真傻。你忘了北山坳里那座石屋了吗?”
“啊!”孟大壮登时张大嘴,瞪大眼,直勾勾地看着韩书记,“那,那间鬼屋?!书记,你,你没开玩笑吧。”
“什么鬼屋,就是间石头房子嘛。都社会主义社会了,还信封建迷信那一套。”韩书记语气明显没有底气,但他还是硬撑着,保持新社会基层领导干部应有的素质。
“不是,书记,那房子解放前就被用石头封死了。鬼不鬼屋的咱先不说,那背阴的地方,这大冬天的,多冷呀。”
“没事,多弄些柴火就行。那个啥,你带着几个人,去把封口的石头搬开,把里面收拾收拾,准备好了,就让学生们搬进去。”韩书记这是铁了心这么干了。
“我?咋又让我去。换个人行不行呀。”孟大壮哀求道。
“换个人?你是大队长,你不去谁去。别说了,马上带几个人,去收拾那个鬼,噢,那个石屋。抓紧点啊。”说完,韩书记不容分说,迈着大步走了。
孟大壮还想争辩争辩,无奈书记下定决心。话说回来,也没有其他办法。孟大壮只好找来几个社员,带了一些凿子、铁锹、绳子等他能想到用得上的工具,走向山坳里的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