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版序
在不确定的时代，做确定的事
2019年2月，我的个人专著《私人财富与股权纠纷》首次出版，当初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是希望能够总结执业以来，尤其是专注于财富管理领域以来所观察到的企业家最高频的股权风险，并给予专业建议与风险预防方案。这些股权纠纷高频风险包括离婚、继承、代持等六个方面，我用六章32节的篇幅，分享了32个典型风险案例、68个法院实务判例。在写作过程中，我研究了数百篇判决书，找寻股权纠纷产生的源头，希望以终为始，从现实大数据中找到避免发生争议的法律智慧。
令人欣慰的是，这本书上架之后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短时间内就加印数次。这说明，人们越来越关注并重视财富管理这个领域。让我感动的是，在这本书问世之后，不断有读者联系我，和我交流他们的阅读感受，给我提供最新的风险案例，甚至不少年轻的读者因此以财富管理法律服务作为自己未来业务的发展方向。
因为这本书而与众多读者——他们中有法律界的同仁、企业家、金融从业者、家族办公室创始人等——结缘，也是我出版这本书的意外收获。这让我更清晰地认识到：当我们分享时，我们也在获得。
这本书在最后一次加印后不久，再次“库存告急”，让我又惊又喜。正在此时，中国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以下简称《民法典》）通过，于是出版社老师和我商量，不如根据《民法典》的内容做一次全面的修订。
2019年，这本书的第一版面世，2020年，我开始了第二版的全面修订。在这短短的一年中，发生了很多大事，比如《民法典》的正式出台，比如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这些事带来了很多的改变，也引发了我的很多思考。借着这本书再版的机会，我给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观察和思考。
一、企业家开始敬畏风险，将股权财富风险管理提上日程
以企业主为代表的中国富裕阶层，在财富风险规划的意识上，有一个明显的逐渐加强的过程。我个人感觉，这个过程从2015年开始加速，但直到2019年，可以说都还是处于“理念教育阶段”。直到2020年，这一观念才正式落地生根。2020年的这一变化如此明显，以至于我们甚至可以把这一年视为“财富风险规划元年”。
导致这一变化的原因之一，毫无疑问就是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疫情的到来，让百姓的健康和中国的实体经济都遭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民营企业作为中国经济的晴雨表，在2020年上半年受到的挑战尤其严峻。在此前经济快速发展的三四十年里，企业主考虑得更多的是企业的发展，而很少关注财富风险的规划与管理，这次疫情以“大考”的方式，给企业主们上了一课。疫情既考验了企业的抗打击能力，也考验了企业主家庭财富风险承受的能力——对企业主来说，家庭财富与企业状况休戚相关。
据我观察，以企业主为代表的高净值人士在这一年的变化，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
1.财富风险规划意识的觉醒。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对任何一位企业家来说，家族财富风险规划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家族成员利益博弈、家族治理机制设计、家族企业治理与股权调整等，因此，企业家往往处于“想要做”但“不愿动”的状态。疫情的出现，让他们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风险的“威力”，从内心深处产生了对财富风险规划的强烈需求。
2.对不确定性的敬畏。作为高净值人士，尤其是企业家，往往非常自信。当专业人士提醒他们注意财富风险时，他们往往认为专业人士夸大了风险，是在“危言耸听”，认为这些风险与自己的企业或家庭无关。但是，当疫情的到来使财富风险成为了现实，而且是发生在周围朋友甚至自己身上的现实时，他们开始对财富风险，对世界的不确定性有了敬畏之心，不再认为自己能掌握一切了，切实认识到应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3.执行力的增强。统计数据显示，在灾难之后，比如2008年中国的汶川地震发生后，整个社会的结婚率、离婚率，以及决定辞职创业的人数等数据，跟其他年份相比都会发生变化。这是因为，巨大的灾难让人们不得不正视风险，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规划。在2020年中后期疫情缓解之后，我发现很多客户开始着手家族财富规划方案的落地实施。而在以往，客户对于家族财富规划的态度是“重要但不紧急”，也许一个企业投资项目就会使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总的来说，2020年经济复苏以来，以企业主为代表的高净值人士在财富规划方面明显更有执行力。
4.专业度的提升。财富管理业务面对的客户可以说是最聪明能干的群体——以企业家为代表的高净值群体，他们往往思维敏锐、逻辑力强、目标清晰，又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和信息接收能力。当他们意识到财富管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时，能快速提升自己在这个知识领域的专业水平。比如在婚姻、继承、信托、保险、公司治理等方面，不少客户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知识储备；比如对于财富管理服务者的专业能力，他们有着很高的判断能力。
客户的这些转变，对我们财富管理领域的从业者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这就要求我们从业者提升服务水平，具备理念启蒙、专业服务、架构搭建、落地实施等全方位的综合能力。只有这样，当客户有了风险意识的时候，我们才能告诉他风险在哪里，应对方案是什么，怎么落地实施。
二、家族企业治理是股权财富的短板，需要新型法律服务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为很多企业创始人及家族提供了财富传承规划服务。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中国企业家普遍面临着一个难题：如何解决创始人老去后企业存续的问题。具体来说，这个难题还可以分解为若干个方面：（一）一代创始人如何传承股权所有权给后人的问题；（二）承继股权的后人如何守护家族股权的问题；（三）家族企业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问题；（四）全球资产配置与家族成员身份流动的问题；（五）后人如何传承家族精神的问题……
要解决这个难题，需要沉浸到企业与家族内部，根据家族传承的目标，为家族搭建顶层架构，这显然不是企业家擅长的，甚至也不是传统律师擅长的。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最核心的角色是顶层架构师——这是一个全新的、没有前例可循的职业。
顶层架构师这个角色，我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律师，原因有两个。第一，律师的客观、独立与专业，使其能天然得到客户的信任；第二，要科学地搭建家族顶层架构，法律工具必不可少，甚至是至关重要的，律师担任顶层架构师，有其专业上的优势。家族顶层架构，包括公司治理与家族治理，其中最核心也最复杂的部分，是如何处理股权财富。因此，顶层架构师对各种股权风险的存在及其应对策略，必须有深入的了解。
在国外，很多古老的家族正是因为搭建起了家族顶层架构，至今还保持活跃，拥有巨额财富。不过，我并不觉得一定要照搬西方的模式，因为中西方文化不同、政治经济体制不同，各家族的家族成员构成、面临的问题等也有所不同。所以，如何结合中国国情，走出一条适合中国企业、中国家族企业的治理与股权传承之路，就需要财富管理领域的律师深入研究，提供新型的法律服务。
三、中国家族办公室业务及专业人才核心竞争力
2020年，我还有一个比较大的感受就是，越来越多的专业人士开始投身家族办公室业务。这个职业非常考验综合业务能力，从业者需要协调各种资源，向客户交付一个复杂的规划方案。我认为，家族办公室业务一定是高居家族财富管理金字塔顶端的业务，是财富管理王冠上的明珠。
家族办公室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就是家族投资与家族治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未来，家族资产管理的核心角色一定是家族办公室，而家族资产治理的核心目标，则是家族资产的投资与安全传承。无论是投资、传承还是风险隔离，股权财富因其复杂性、重要性，必然是最受客户关注的。
我写作本书时最大的体会就是，中国亟待发展本土的家族办公室和家族律师。本书梳理的六大股权风险——离婚、继承、代持、融资、股权激励、涉外及涉港澳台家事关系涉及的股权争议，每一天都在发生。而要想帮助家族企业提前规避这些风险，必须具备足够的专业整合能力与系统搭建能力。
也就是说，家族财富规划必然要围绕股权的安全、股权的传承、家族企业的治理展开，而能够提供这种架构的从业者，也就具备了家族企业传承业务的核心竞争力。根据我的观察，在现在的财富管理领域，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还是极少数，这种人才还属于稀缺人才。
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财富管理这个领域，成为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人才，共同打造中国财富传承之路的生态，推动中国家族办公室本土化发展的进程。
四、《民法典》生效对财富管理领域的影响
2020年5月，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通过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民法典》，共7编、1260条，各编依次为总则、物权、合同、人格权、婚姻家庭、继承、侵权责任，以及附则。《民法典》自2021年1月1日起施行，原《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以下简称《婚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以下简称《继承法》）等九部法律同时废止。
《民法典》号称中国社会生活的法律百科全书，是民事法律规范的集大成者。关于商法规范，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以下简称《公司法》）及其司法解释，不属于《民法典》的适用范围。本书是关于企业家股权高频风险的分析与总结，其中案例适用的法律，虽然涉及婚姻、继承等家事法律，但主要依据还是《公司法》关于股东权利义务、公司组织文件效力、公司治理机制等商事规范。所以，虽然修订版根据《民法典》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但是基本的分析、论述、案例等与第一版相比并无重大变化。
《民法典》增加的新条款，有很多涉及中国的家事关系。中国人在过去几十年积累了大量的家庭财富，财富类型与家庭关系也日益复杂。《民法典》反映了这些复杂性，对旧有家事法律规范做了相应的增、删、改。比如物权编关于居住权制度的创设，未来会直接影响中国人的房产配置、养老安排、房产所有权与居住利益分别传承的创新制度的产生。这些条款，必将对中国社会带来深远的影响。立法者的目的是为了促进社会的公平与福祉，而我们则要具备基本的法商思维，以便理解立法者赋予我们的权利，好好生活。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器，我们穿越到未来30年后再回望当下，会发现这是一个财富管理“刚需呈现、供给不足”的阶段。中国家族企业传承的模式与规范，从此刻开始定义。企业家需要做的，是在不确定的时代做确定的事情；而作为一个财富管理律师及先行一小步的从业者，我愿意告诉企业家，哪些是确定的事情。
五、企业家朋友如何阅读这本书
本书总结了有关股权的六类高频风险。既然是“总结”，必然是针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这本书是帮助企业家朋友了解过去常见的股权风险案例，并对之进行分析、提供建议。我想告诉企业家朋友的是，这些风险大都是可以提前预防的，预防的方法就在书里。
但是，我也知道作为企业家，您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不建议您通读这本书，可以把它放在办公室的书架上，遇到哪一类痛点问题，就翻开某一章的某一节，有针对性地阅读。相信这种“指南”式的阅读，会让您每一次都有收获与启发——前人踩过的坑，我们可以优雅地绕开。
甚至，您还可以更加“偷懒”，都不用读完整节内容，而只读每节最后的律师建议，这些都是针对某一个真实股权风险场景给予的精准建议。总之，32节内容，32处律师建议，可以说基本覆盖了企业家在股权财富方面的风险场景及应对策略。
不过，书里提供的具体建议，可以说是股权财富保护之“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法律服务产品属于股权财富保护之“道”。在这方面，我本人及团队也做了很多的研究与分享，读者朋友可以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和视频号“薛京律师”，我会针对家族企业股权传承与公司治理，持续输出专业观点和实时观察。
薛京律师
2021年1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