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塔奥的失落之城
事后看来,或许我不该将自己在阿尔甘达卜山谷中的冒险吐露给福尔摩斯听,至少不该在那个夜晚,在他还未能完全从他自己粗暴的觉醒带来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的时候。这是我的自私选择。倘若要为自己辩解,我得说疲劳和紧张耗尽了我的精神。这一天对我而言,过得可不只是难受那么简单。它磨损了我沉默寡言的性子,也降低了我的自控能力。福尔摩斯刚刚成为一个徒步旅行的伙伴,而他走着的那条道路,是我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孤独前行的。也难怪我忍不住要向他吐露这一切。
*
这一切始于我们从迈万德撤退。我们被阿富汗的酋长阿尤布汗的势力击溃了。尽管阿富汗人的伤亡比我们更大,我们依然被打败了。三小时的炮战之后,伊斯兰教徒压制了我们左翼的印度陆军,并向右准备如法炮制给伯克郡66师团来这么一套,而这个兵团,就在我配属的诺桑伯兰第五燧发枪团边上。皇家孟买工兵团还坚定地留在原处殿后,以掩护战友撤退,并因其勇敢无畏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几乎全员战死。这场灾难的原因主要是乔治·巴罗斯准将缺乏经验,对战术也不敏锐,但同样也得归咎于我们刚抵达战场时过于自信。我们在佩瓦山口、喀布尔、艾哈迈德·海勒和其他地方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因此自认所向无敌,阿富汗人在我们面前一定会如同麦穗遇上镰刀一般地倒下。阿尤布汗更是故意让我们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我们士气低落,队形更是拖拖拉拉,脚步沉重地经迈万德隘口撤退。这已经很糟了,但更惨的还在后面。因为某种原因,阿富汗人没有追击并将我们彻底歼灭。他们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之后,似乎就失去了兴趣,因此我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我没有受伤,便坚守了自己作为医师治疗伤者的职责。在我们蹒跚回到坎大哈的路上,我给他们抹了药膏,绑上绷带,取出子弹,甚至还在路边做了两起紧急截肢手术。第二天清晨,我们在柯克兰遇到了救援的部队,也就是在此时,罗德里克·哈罗上尉准备开一场小差。
罗德里克·哈罗是一名业余考古学家,是海因里希·施里曼和阿瑟·埃文斯爵士作品的热心读者。他父亲是一名克里米亚的老兵,在父亲的坚持下,他参了军,但他内心渴望的却是发掘古董和遗物。在战役中,他常常谈起阿富汗和兴都库什地区发现的伟大考古学遗迹,还常常哀叹说他本该好好探索它们,而如今却不得不在这地方,把时间浪费在与本地土著的冲突上,只为了控制一个对英国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战略意义的国家,而我们的政府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将它割让给俄罗斯,这不过是对所谓的“大博弈”的棋盘上一小块方格子的争执和占有罢了。
除了偶尔会说这样一些离经叛道的话之外,哈罗总体来说,是个迷人而善于说故事的人,他谈起那些久已失落的城市,它们隐藏在沙漠中,在地图上没有标画的岛屿上,在山谷深处,他还谈起过灭绝的文明的传说,这些都拨动了我心头罗曼蒂克的和弦。在营火堆旁,他时不时会向我描述前苏美尔人时代的景象:巨石构筑成大都市,学识渊博的居民对天文学和医学等科学的知识,至少能与我们相提并论。他也提到过亚特兰蒂斯和利莫里亚,它们远不止是哲学家和神智学者所钟爱的神秘土地那么简单,它们是沉没于波涛之下、真正存在的大陆,只等有心人来让它们再度现世。他提到那时的其他文明——科摩利奥姆、乌祖尔达罗姆、奥拉索尔、伐鲁希亚——尽管我过去从未听说过它们,但它们的名字依然令我惊奇而不安。他提起过一场全球性的灾难,可能是大洪水,它扫平了那个纪元留下的几乎所有痕迹,只剩下稀少的一点点证据。
而这些“稀少的一点点证据”之一,就在离我们战斗的地区不远处。哈罗知道一个地下秘密城市的地点,就在阿尔甘达卜山谷北部,与喜马拉雅山麓交界之处。他是在一本名叫《无名祭祀书》的书里读到它的,作者是弗瑞德里希·威尔赫姆·冯·容兹,1845年在英国布莱德维尔出版,他那本是在离查令十字街不远的一家古董书店里买的。在这本一千多页的书里,描述了一条峡谷,它通往一个洞穴,里面坐落着一座被称为塔奥的城市,它未受人侵扰,街道与房屋都保存完好,也没有被风雨侵蚀。冯·容兹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地方,他只是引用了一些其他原始资料中的报道和古书里的模糊文字。不过,他很确定这座城市真实存在,哈罗也相信这一点。
当我们在救援部队的陪同下,准备行军去坎大哈时,哈罗来找我,提了一个建议。
“看,华生。我们都走得累了,被战争搞得精疲力尽,我们该休息一下了。我有个想法。我们当然得回坎大哈去,但假如我们去时稍稍绕点路,你觉得怎么样?有几个人打算一起去。你很可靠,在必要时会发挥作用,而且有个外科医生跟我们一起去也挺有意义的,可以以防万一。”
“你这么说是打算做什么?让我们逃跑?”
“小声点。不是逃跑,就只是……改个道。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误,那都要不了我们一个星期。最多也就十天。我们可以说是不小心掉队了,然后弄错了方向,最后迷了路。等到周日之后,我们再去坎大哈,只要装出一副羞愧的样子,没人会多想。如果上面追究,我会把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我爸是罗伯茨陆军元帅的好朋友,所以如果我们真碰上了什么大麻烦,我也能动用关系把事情压下去。你怎么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打算带我们绕道去哪儿?”
“你猜不出来?”
我猜得出。答案显而易见。
塔奥。
于是我答应了。我说不上来为什么,要么就是哈罗说的那些故事,尤其是塔奥的故事迷住了我。离这城市如此近,却不抓住机会去瞧一瞧,这让我觉得有点有悖常情。
就这样,冒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我们一组人在大部队重新起程时故意掉了队。我们在部队前进时徘徊不前,走路极慢,直到马蹄、人靴、马车轮和大炮弹药车扬起的尘云将我们彻底遮蔽。而当这些灰尘终于落下时,大部队的其他人早已跑远,根本看不到了。
我们将阿尔甘达卜河富饶的河段留在身后,沿着这条河一路向前,进入贫瘠而嶙峋的丘陵地带。我们有水,有储备粮,我们相信哈罗上尉的调查,也有越野识图的技巧。七月的骄阳似火,空气炽热得犹如剃刀,只不过三天时间,我们热切的小小越轨冒险行为变成了艰难跋涉。普通部队里来的人开始抱怨,甚至连我都担忧起来。哈罗劝说我们继续向前,像条史宾格猎犬似的充满活力,但他对探险的热情已越来越难感染他领导的这些人了。或许,我们在想,这一切都不过是个错误。哈罗看起来像是很确定我们要往哪儿走,但是仔细想想——失落的地底都市;一本讲述早已不复存在的宗教的书;更糟的是,这本书还是个德国人写的。谁又能保证,上尉带我们干的一定不是徒劳的?能证明这个塔奥确实存在的证据极其有限,不过是一本大书里的几行文字,而这本书,光看它的书名,就让人忍不住要怀疑里面内容的真实性。
到第五天早上,我们这支小小远征队的气氛已接近暴动。全体六个士兵都很疲劳,又沮丧,嘴里不住念叨着阴暗的喃喃自语。我试着给他们打气,但我说的话也不是出自真心。甚至连哈罗本人都有些垂头丧气,似乎就要承认自己的失败了。我们已经攀过一座又一座山,跨过一个又一个峡谷,却完全看不到目的地。按照冯·容兹所说,在这里应该有一个绝不会弄错的地标,可以指出通往塔奥的峡谷所在之处。它是一根花岗岩石柱,从底座到柱头大约有一百英尺那么高,顶上则是一个饱经风吹日晒的雕像。只要我们找到它,就会知道自己已离那座城市不远了。
一个路过的牧羊人给我们带来了救赎——或者,按照后来发生的事看,也可以称之为诅咒。哈罗用蹩脚的普什图语向他致意,问他是否知道附近有这样一根石柱。那人立刻表现出了非常不安的样子。他想装作没听懂,但哈罗一直逼迫他,甚至还用枪威胁他,不过我认为哈罗不会真的开枪。那牧羊人核桃般满布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他喘着大气的嘴露出了没有牙齿的牙床,他终于承认自己知道有这样一根石柱。他给我们指了路。用不了半天,我们就能到那儿。他后来还说了一段,但哈罗不想给我们翻译,我们缠了半天,才从他嘴里撬了出来。那段话的意思如下。牧羊人说,我们应该转身回去,甚至连想都别去想找到那座城市的事。没有哪个阿富汗人会去那地方附近。所有从那座城市回来的人都疯得厉害,还有些人,则根本没有回来。那是个邪恶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是,它会置人于死地。
哈罗向我们坦白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我们认定这不能阻挠我们的行程。愚蠢的土著迷信。无知的异教徒。穆斯林根本理解不了常识。我们可是英国人。我们是战士。我们有枪。我们能克服任何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危机。
那石柱就矗立在地平线上。看到它时,我们轮流用哈罗的双筒望远镜看了它顶上的雕像。那是个蹲伏的庞然大物,雕着人类的身体、蝙蝠的翅膀和乌贼似的脑袋,令人望而生畏。它制作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让误入的人进入它放哨的峡谷之前,三思而后行。但在这荒凉而偏僻的地方,又有什么人会误入其中?此处距任何有人烟的地方都至少有几英里。我们经过上一个村庄,是在当天很早的时候,而那村庄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木屋聚落,里面只有四分之一的房屋住着人。毫无疑问,我们就在一片无人之地,我们周围除了脚下的赭石斜坡和头顶蓝色的天空之外,什么都没有。这雕像的恐吓姿态显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我们不是不小心闯入这里的人,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点的。
我们就这样走进峡谷,哈罗在前面领路。我们脚下的路是一条鹅卵石小径,两边则是陡峭的石垒墙壁,小径常常变得极为狭窄,我们只能一个接一个地通过。这条路至少有三英里长,我们越走,就越是感到压抑。周围有什么东西压迫着我们,或许是地形本身。人身处其中,会觉得自己被包围了,而且极为脆弱。小径的地势渐渐向下,两边的墙则越来越高,这给人一种印象,好像自己进了老虎钳的钳嘴里,而螺丝正在拧紧。越往前走,这种受困的感觉就越明显。
最后,让我们松了一口气的是,峡谷的前方又变得宽敞起来,在穿过一片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庭院后,就是通往洞穴的入口了,那是一道裂隙,周围环绕着大量雕塑。它们极为精细而繁杂,描画的依然是石柱顶上的那种长着蝙蝠翅膀的生物,在它身下胆怯地蜷缩着许多长着蜥蜴脑袋的人。在其他雕塑群里,这种蜥蜴脑袋的人则屠杀普通人类,撕扯他们的喉咙,砍下他们的脑袋,用爪子般的手扯出人类的内脏。不少画面中,取出的内脏被放在盘子上,献给长蝙蝠翅膀的生物,作为它的食物。在其他画面里,则是那些蜥蜴头的生物在吃内脏,除此之外,他们也吃人类的四肢和其他器官。
哈罗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欣赏这些雕塑,还在日记中画下了它们的速写。他表示,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考古学发现之一,而我们都是这场大发现的参与者。他承诺说,等他回到英格兰,他要就此事做出官方的正式报告——当然是写给皇家学会,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地方?——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因此而得到应有的赞誉。我自己倒并不怎么介意,我是不是第一批见到这些雕塑,乃至塔奥这座城市的西方人之一。哈罗觉得这些画面十分迷人,我却觉得它们令人厌恶,让人心生畏惧。而我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我们这些男人都很大胆,粗鲁地对雕塑评头论足,特别是所有雕像都裸体这一点,还有这怪异的大剧场展现的杀戮细节。但大家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在粗鄙的嘲弄之下,隐藏着忧虑和不安。不管是什么人制作了这些雕塑,你都不会想和他们打交道。这些画面邪恶而令人厌恶。
最后,到了进入洞穴的时刻。哈罗点燃一盏油灯,我们也跟着照做,接着小心翼翼地穿过那道裂隙,进入地底的羊肠小道。
*
这是一段我曾竭尽全力想要遗忘的人生插曲,但它始终残留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深的印记,甚至直到今日也是如此。在垂暮之年,我常常想不起自己把读书用的眼镜放哪儿了,也记不起帮我放洗澡水的女仆叫什么名字,然而我们进入塔奥又逃出来的旅程,我却始终能回忆起来,清晰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那条通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突然之间,它就通到一个宽阔的石质观景台前,底下是一道绝壁,从那地方,我们可以看到极为广阔的洞穴在面前延伸,里面大得能塞下几十座大教堂。一块块沉积岩石柱撑着洞穴的顶部,其中最细的,周长也有至少十几码。洞穴的另一头,一道大瀑布流泻而下,空气中回荡着轰然的声响。而我们能看到这一切景象,都归因于洞穴中大部分地表上覆盖着的巨型发光真菌,它们放射出怪异而可怕的光芒。
在哈罗的指示下,我们都熄灭油灯,让视力逐渐适应这种略带紫色的暗光,然后靠着这种柔光,我们看清了洞穴地表那些建筑的轮廓。它们不过是些建造得相当粗糙的石砌方块,上面开着空洞作为大门,乱糟糟地勉强算是排列成了街道。在这些方块中央,有一个特别大的建筑结构,它的尺寸和它处于正中的位置,还有它那宏伟的拱顶及侧面的柱廊,都说明它具有重大的政治或宗教意义:它或许是一座神庙,或是人们聚会的场所。它让周围的高楼都显得矮小,像是它们的目的,它们存在的理由。它们存在只为它服务,就像工蚁之于蚁后。
尽管我们心中依然恐惧,却还是为眼前的这幅景象而赞叹不已——我们所有人,除了哈罗,出现在他脸上的只有自满而已。显然他已将自己抬升到了与他的英雄施里曼和埃文斯同样的高度,他的成就也将与发现特洛伊和克诺索斯遗址相提并论。而现在,我只觉得他虽然也有其人格魅力,却不过是个自大而傲慢的男人,或许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愚蠢,当然,我们剩下的这些盲目无知陪他的人,要比他更蠢得多。
绝壁上挖有一些阶梯,于是我们沿阶而下,哈罗自然走在最前面。很快,我们便在塔奥的城中穿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城市的遗迹,当埃及文明才刚启蒙时,它就已经是一座古城了。除入口的那些雕塑之外,这儿几乎看不到多少文明或家庭生活的痕迹。我们没有看到陶瓷碎片;在屋外,还有我们进入的少数几间屋子里,都没有看到任何装饰物;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开放空间,能被用作市场或广场。倘若那座巨大的建筑确实是神庙,它似乎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处居民能大量聚集并相互交流的场所。因此,它就成了我们的目标。在哈罗的催促下,我们在迷宫般的街道里,尽量笔直地往那建筑的方向走去,只有在能让我们更靠近它的时候,我们才会选择拐弯。这一路上,那座大瀑布还在轰鸣,盖住了我们的脚步声,让我们不得不以正常音量来交谈,而事实上我们宁可选择轻声说话,似乎压低声音更合适,也让我们莫名地觉得更安全。就好像我们不希望被任何人听见——但这地方还会有谁偷听?塔奥是一座已灭亡的城市,太久无人居住,它曾经的居民的骨头都已碎裂成了粉末。这里只有我们。除我们之外,肯定没有任何人。
城市中央的建筑原来是礼拜之处,神龛里祭奉的正是蹲伏在石柱和入口雕塑群中的杂交怪物。它的形象刻画在神庙的四面外壁上。在神庙里还有一个巨大的基座,上面同样蹲伏着一尊这种怪物的雕塑,大约三十英尺高,以暗含金矿物脉络的黑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即使是现在,想到那尊偶像鳞茎般的脑袋和圆胖蹲伏的身体,我都会一阵颤栗,而在当时,哈罗在从它脚下往头顶望去第一眼时,就喊出了一个词:
“克苏鲁。”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尘土落进他的鼻子里去了,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但接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更响,而且带着某种敬意。
“克苏鲁。”
“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他说,“这个词语的意思就是他,华生。”他指向那尊偶像,“这是他的名字:克苏鲁。他是旧日支配者之一。还有人说,是其中最伟大的。纳格之子。哈斯塔的同父异母兄弟。伊德·雅的配偶。生育了加塔诺托亚、伊索格达、佐斯—奥莫格、克西拉和肖拉什—霍。食尸鬼约加什的祖父。巨蛇卡巴的曾祖父。如果冯·容兹说的话可信,那么克苏鲁的影响力能一直延伸到整个地球。在世界各地,你都能发现有人在崇拜他,海地、路易斯安那州、南太平洋诸岛、墨西哥、西伯利亚和格陵兰,还有无数其他地方。但在这里,中亚的此处,才是克苏鲁信仰的中心地带。或许这座城市就是它的核心——它的至圣所——或者,甚至可能是它的根源。我没法想象其他任何地方的纪念物能与我们面前这个相提并论。我们发现的是克苏鲁信仰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与之相比,其他神殿都不过是小礼拜堂罢了。”
我本想责骂他不该说出如此亵渎神明的话来,但我怀疑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傲慢自大的小伙子已完全被他的发现攫住了神智。没有什么能毁了他的这一刻,即使是同行的一等兵埃金顿引起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时也不能。埃金顿让我们的注意力从那雕塑移开,转而看到神庙另一个更平凡却同样险恶的特征。
“上尉,先生,这些东西是我想象的那东西吗?”
他指的是神殿地板上四散的一堆堆骨头。我自己在踏入这地方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它们。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这尊偶像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的视野排除了其他一切。
哈罗弯腰去看最靠近他的那堆骨头。他从中抽出一根尺寸较大的样本,将它递到我面前,让我检视。
“你怎么看,医生?除非我错得离谱,否则它应该是人类的大腿骨。”
我只能同意他的意见。“这骨头上有一些很不同寻常的特征。它非常弯曲,这是一点。这骨头的主人一定是弓形腿。但毫无疑问,这就是人骨。”
这一点没有让大家满意。尤其是有一个叫洛克伍德的人指出,这根大腿骨上有一些刮痕和凹槽,能说明某些问题。洛克伍德在诺桑伯兰第五燧发枪团服役之前,曾经是多尔切斯特地方的屠宰场学徒,他知道猪骨扔给饥饿的狗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咬出来的痕迹,它们都是,”他说,“我不会看错。”
“野兽,伺机吞食腐肉,”哈罗坚定地断言,“狼,或是胡狼。也可能是鬣狗。有人告诉过我,这里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熊。”
在我看来,这些咬痕都很钝,不像是上述生物的牙齿咬出来的。应该是门牙和臼齿的痕迹,不可能是食肉动物的犬齿。这些齿痕甚至很可能是人类留下的。不过,我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这些人已经有些神经过敏了,没必要再吓他们。
我的沉默并未给我们带来任何益处,因为另一名二等兵斯迈思拿起了散落在我们周围的一片头骨碎片。倘若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你可能会将它视为人类的头骨。当然,在这神庙的骨头碎屑中,确实有不少人类头骨。但斯迈思手中的头盖骨却特别长,颌骨和枕骨都有黄化现象。此外,它的上颌骨也长得十分怪异,斯迈思又找到了与之匹配的下颌骨,它的下颚支与下巴之间的距离,比人类的要长出一半。上下颌骨合并在一起后,形成的是一个宽阔而不发达的鼻部孔径,暗示这头骨的主人有着扁平而向内凹陷的鼻子。
总而言之,它尽管看起来像人类,但并不是人类的头骨,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人类。我们所能得出的唯一结论,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雕塑里的蜥蜴人,”我说,“他们真实存在。”
“曾经存在过,”哈罗更正我说道,“这是一个类爬虫的人类物种,迄今为止尚未被当今科学所知。而这里就有他们的物质遗存。绅士们,我们今天不仅改写了考古学的历史,还改写了古生物学的历史。我们的大名将世代流传。我现在甚至能听到,就在皇家学会里,那些最智慧的人将给予我们满堂喝彩。”
“我只要能有点钱来解决我的麻烦就够了。”洛克伍德说道。
“我们都会有很多钱,”哈罗向他保证,“单这尊克苏鲁的雕像就是无价之宝。只要我们能想办法把它弄出去——”
“嘘!”埃金顿说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我们都侧耳细听。我们能听到的就只有瀑布水流的声音,透过神庙的高墙依然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
“什么也没有,”哈罗最后说道,“显然你是提前听到了几个月后,我们在大英博物馆里向世人揭示我们的发现时赢得的喝彩。”
“显然不是,”埃金顿说道,接着他又补了一个“先生”,但这反而给人以不服从的印象。
“那你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起来像是……说话声。”
“那恐怕是你的耳朵捉弄了你,埃金顿。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而此时,斯迈思问出了一个我也想到了的问题。“上尉,如果这个文明确实如你所说十分古老,已经灭亡,那为什么这里的这些蜥蜴头骨,看起来却反而没有那么老?”
哈罗对此早有准备。“这个种族的最后一小部分成员想必幸存下来,一直活到了近代。至于他们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首先那条瀑布可以一直给他们提供水源,至于食物需求,他们可以精心控制食物的消耗,比如说,吃蝙蝠,吃点啮齿类或其他小型哺乳动物,时不时还可能吃头野猪。狩猎的队伍用不着离洞穴太远,应该就能找到他们的猎物。”
“我想,哈罗,你正在故意忽略某种显然的食物来源,”我说,“骨头上的压印提示了我,在极端情况下,这些蜥蜴人采取破坏最高禁忌的手段。”
“同类相食,”埃金顿说着,又在这个词后面追加了一句咒骂,“这座神庙——同样也是他们的食堂。”
另一名二等兵奥康纳是爱尔兰人,还是个忠实的罗马天主教徒,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斯迈思则碰了碰他肩头的卡宾枪,从那武器木质的枪托上获得了更实质性的慰藉。
“这里是魔鬼的领地,”洛克伍德以他那慢吞吞的多塞特郡口音说道,“我们不该在这儿久留。这里是通往地狱的招待室,就是这样。”
“我不能容忍这类话题,”哈罗厉声说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们是成年人,我们不能表现得像——”
有人喊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半是喘息,半是尖叫。
“菲尔丁准下士,”哈罗吼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请说明情况。”
“我刚才看到……”菲尔丁说,“我觉得我看到了……”他盯着神庙的入口处,“那儿有什么人。在动。在往里面看。他有一张脸,但不是普通的脸,更像……”
“像什么?”
“都是鳞片。长长的鼻子。鼓起来的眼睛。就像这些蜥蜴人变成活人应该有的样子。”
“如果他们还没有灭绝的话,”哈罗说道,“但事实上他们不会。他们早就绝种了。我希望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放任了自己的想象力。你们得控制好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记得你们是谁:尊贵的女王陛下的臣民。记得你们是什么身份:英国陆军的士兵,这是地球上最伟大的军事力量。记得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绝不是大惊小怪的胆小鬼。明白了吗?”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一部分人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现在,”哈罗继续说道,“让我们集中精力,先处理手边的问题。我们所在之处,是一个早已灭绝的种族的神庙,这个种族很有可能就是从恐龙演化到智人的过程中,失落的重要一环,而他们在这里致敬的是——”
以上便是罗德里克·哈罗的临终遗言,它被那尊偶像基座后方跳出来的人形野兽粗暴地打断了,那生物用爬行类爪子般的手,只一挥便切下了哈罗的脑袋。有那么一会儿,哈罗还站在原处,摆着高谈阔论的姿态。但接下来,他的脑袋就滚过地板,没了头的身子则向前扑去,摔倒在地。
我们剩下的人谁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暗杀了他的凶手就藏匿了身形。犯人显然就是雕塑中的那种蜥蜴人之一。他极为迅速地爬上旁边的墙壁,将爪子当作攀爬的岩钉,消失在天花板的阴影里。
等这一事件过去一会儿后,我们才恢复了神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解下来复枪,让机枪扫射出一颗颗子弹,但这朝上一排排齐射的子弹,带来的只有一阵噪声和冰雹般落下的石粒,没有一颗子弹射中潜伏在我们头顶阴暗处的目标。
随着枪声渐渐消失,我也承担起了指挥的责任。哈罗死后我就成了队伍中军阶最高的人,而我下令撤退。
“有一个活着的生物,有可能还藏着更多的。”我说,“我们得有秩序地撤退。想办法回到入口去。”
“你们都听到他的命令了,”菲尔丁准下士说道,他以他副官的身份认可了我的权威,“动起来!”
小分队迅速离开神庙,同时重新装填来复枪。我最后看了一眼哈罗的尸体,那是一幅极其悲惨的景象,就在他以为自己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以为这一成就即将让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时刻,死亡攥住了他。他被切下的脑袋上,双眼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懊恼,就好像如今他已明白了自己的傲慢和愚蠢,也承认自己的命运是如此不公,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而后,我便转过身,跑了起来。
*
我们从神庙到绝壁的这一路,刚开始还是有序的撤退,但很快就变成踉跄的逃窜。在很多层面上,它都像是迈万德撤退的再现,尽管这一次,我们的敌人没有放过我们。甚至不如说,我们是被赶了一路。神庙里的那个蜥蜴人,绝不是他们种族的唯一标本。我们很快就知道,在塔奥还居住着几十个爬虫科的原始人,而且他们对闯入其中的外来者毫不留情。不,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从某些角度说,他们非常欢迎我们去他们的城市,要不然,神庙的骨堆中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类的遗体和头骨?难道那些雕塑没有告诉我们一切吗?蜥蜴人并不只是同类相食,他们还会吃人,而我们,就是他们下一顿美餐。
我们匆匆跑过街道时,他们扑向我们。他们甚至会从房顶上跳下来,从房子之间的缝隙中跳出来。他们浑身赤裸,身上覆盖着光滑的鳞片。他们长着膝盖内翻的弓形腿,大腿肌肉十分有力,这让他们的动作极为迅速,让我们仓皇失措。总而言之,他们十分凶猛。
在攻击时,他们会发出嘶嘶声,有时候,这些嘶嘶声会组成语言。其中有一个句子特别突出,那是一组词语,他们以他们那邪恶的非人类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仿佛那是一句战争口号。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要不是后来我和福尔摩斯一起做了研究,现在我可能也没法将这句子精确地写下来。我现在所说的这段故事随后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让我们了解了这种语言,它叫拉莱耶语,有时也被称为阿克罗语。要不是有这些研究,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而现在我知道,这些蜥蜴人念诵的是他们举行祭祀仪式时,使用的圣歌中最主要的一句,用它来赞美他们那可憎的神明,并向他示忠:“在拉莱耶,在他的故乡,死去的克苏鲁等待着梦。”
原始人吟诵着圣歌包围了我们,他们分叉的舌头不停闪动,没有嘴唇的嘴看起来就像是在狂喜中咧嘴而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喊出这些词句,就像召集的呼唤,将更多同类从他们等待之处唤起。一道又一道伏击,所有人都用他们蜥蜴的喉咙唱诵,或是合声,或是轮流吟唱。
必须感谢真主,感谢轻武器制造商,我们的枪能杀死那些蜥蜴人。否则我们当中的任何人甚至都逃不到绝壁前的路上。
来复枪或手枪精确瞄准过后射出的子弹,就能阻止一个有鳞袭击者,让他再也不能追击。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其他生物一样脆弱。
但尽管我们有火器,他们的数量却远远超出了我们。此外,他们也熟知塔奥的地形,而我们只能踉跄摸索,早已放弃循原路撤退。这些房子凌乱错落地排列出来的街道,看起来都极为相似。我们唯一的视觉参照物就只有那座神庙。我们与它之间的距离越远,我们走的就越有可能是正确的方向。在真菌昏暗的照明之下,除非我们走到相当靠近那座断壁的地方,否则是看不见它的。
此时我们的子弹已渐渐减少,我们当中的洛克伍德成了蜥蜴人的猎物。这位多塞特郡人在跑动中摔倒,爬了几步,接着原始人就抓住了他,将他拖走了。他的惨叫突然中断,我们都知道,我们已没法再做什么来救他了。屠宰场的学徒也遭到了屠戮。
我们继续向前,从我们身边和前方同时又涌来一大群蜥蜴人。他们一边靠近,一边嘴里也嘶嘶地诵唱着那恶心的圣歌。我们尽可能地远程射击,当最后的子弹也用完后,我们只得徒手搏斗。所有带着小刀和刺刀的人这时都开始挥舞着武器。我翻检了我的医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把骨锯和一把手术刀,二者在攻击时都能发挥作用。我们在蜥蜴人的队列中披荆斩棘,以我们人造的爪钳对抗他们爪子般的手。我们让他们流了不少血,但他们反过来,也让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当我们把他们都甩在身后时,我们只剩下三人:斯迈思、埃金顿和我。而当我们来到绝壁前的台阶上时,则只剩两人。在之前的骚乱中,斯迈思的大腿受了重伤,埃金顿和我两人将他扛在我们中间前进,直到我们意识到他的好腿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身子,而他的整个人也变得死沉。他的大腿动脉被切断了,死于失血过多,静静地在我们的怀抱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蜥蜴人还在紧追不舍。埃金顿和我扔下斯迈思那失去了生命的躯壳,踉跄爬上粗糙的阶梯,在我们奋力逃脱的过程中,这些台阶几乎都要碎裂。袭击者们跟在我们身后,他们当中有一些也爬阶梯,还有些则干脆直接在陡峭的绝壁上攀爬。感谢上帝的仁慈,我们赶在所有原始人之前爬上峭壁,进了通道,以我们身体中仅剩的力量全力冲刺。我们完全没有时间点燃油灯,因此只能摸黑前进,近乎睁眼瞎。那些蜥蜴人也是如此。我们没有时间来小心前进。最好是直接往前跑,伸出双手来摸索前进的路,再根据头上或膝盖上时不时的磕磕碰碰来调整方向,而不是小心翼翼地前进。我们没有这么奢侈的条件。
在我们的前方,一个昏暗的金黄色光圈摇曳着。它意味着那条裂隙,那片自然形成的庭院和那道峡谷近在眼前。虽然那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安全了,但至少,我们将不再在蜥蜴人的地底王国逗留。等他们来到我们的领地,到我们明亮的白昼之下,我们的机会就会更多。至少我们可以利用峡谷的地形,它是如此狭窄,只能一个接一个地通过,这样我们两人就能一个个地干掉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人数反而占了上风。
埃金顿在我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哀号,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埃金顿一等兵?”我边说边竭力往后看。我只能看到他的大概轮廓,在我身后十几码的地方,身子倚靠在通道墙壁上,一条腿抬着。“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被我自己的鞋带坑了,华生医生。我那该死的脚踝扭了。”
“我来帮你。”
“别,先生。我只会成为你的负担。我的脚现在连一盎司的重量都撑不住。你自己走。”
“别傻了,兄弟。我们两人一起还是能——”
“我感谢你的好意,但这么做没有意义,你也知道。”
“我不能把你这么留下,指望这些怪物对你大发慈悲。”我能听到那些蜥蜴人正在迅速靠近,我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他们向克苏鲁的喃喃祈祷。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埃金顿坚决地说道,“我有刺刀。我能捎上一两个跟我一起上路。活着从这里出去,然后把这个鬼地方的事告诉所有人,保证有人能带着炸药回来,把这个通道封住。答应我。”
“我不会——”
“答应我,华生医生。你发誓。”
于是我只能答应了他——这个誓言我没有遵守——而埃金顿,勇敢的埃金顿,他祝我一路顺风,接着转过身,举起他的刺刀,跛脚向打前阵的蜥蜴人走去。
“来,来我这儿,你们这些小美人儿。”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的话,没等多久,几秒后,便从那通道里传来了悠长的惨叫。
我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逃出那道裂隙,脸朝下一头扎入布满尘土的地里。我急促地呼吸着,想站起身,但我实在太累,几乎完全无法动弹。我所见的恐怖景象彻底击垮了我。
而当我终于又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打头阵的蜥蜴人也在裂隙口中出现了。他伸出一只手来抓我,想将我拖回黑暗之中,拖入注定的厄运。我立刻做出了反应,但这反应却还不够迅速。那只手抓住了我的肩头。我缩起身,想要躲开,但是他的一个爪子深深地嵌入我的肉里。我发出了一声极度痛苦的叫喊,接着向前猛冲,跑向峡谷。
在抵达峡谷之前,我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我觉得自己一定会看到那没能成功抓住我的蜥蜴人在身后追赶我,后面则紧跟着一大群他的同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原始人缩回裂隙,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他想继续追击,想完成他未能完成之事,却没法做到。他的同伴也是如此,他们都聚在他身后的通道中,没有人能再往前走上一步。他们无法从那通道的阴影中离开。
我慢慢理解了原因。是因为太阳炫目的光芒,此时太阳刚过中天,阳光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亮了。他们一辈子躲在塔奥,看到的一直是真菌发出的紫色冷光,这让他们的视网膜很难适应这样一个明亮得多的光源。即使是不直射的阳光,对于他们的视觉神经而言,也像是我们看燃烧的镁的火焰般刺眼难忍。看那些雕塑的内容,恐怕他们的祖先曾经更频繁地来到外面的世界,但也可能只会趁着月色。不管是哪一种,如今这个纪元,没有一个蜥蜴人能在白日里离开塔奥。
我没有犹豫,立刻抓住了眼前的机会,冲刺进了峡谷,沿着它往外跑。有时候小径变得极不平坦,而我的双腿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就只能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等经过那根顶上蹲伏邪恶标志物克苏鲁的石柱后,我便踉踉跄跄地走入阿富汗的荒野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
几个阿富汗的村民找到我的时候,我因为疼痛和干渴陷入了癫狂,全身是血,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外国侵略者,然而他们却展现出极为罕见的仁慈,友善而有礼地对待我。在他们头人的坚持下,他们替我包扎了肩膀,而后用驴撬将我运到了最近的山中驿站。我从那儿坐马车到坎大哈,而后再乘火车去了白沙瓦。
我未能实践自己对埃金顿的承诺,主要是因为我已下定决心,将整个事件当作从未发生过。我设法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塔奥,没有满是人骨的克苏鲁神庙,也没有什么蜥蜴人。要拯救我所剩无几的神智,这是唯一的方法。我是在迈万德大撤退时被一个狙击兵击中的,子弹穿过了我的肩头。以我肩伤的尺寸和形状来说,这是相当合理的。一个伊斯兰胆小鬼躲在不为撤退的大部队所知之处,偷偷向我放了冷枪。也就是这个狙击手,用他的捷则尔火枪,干掉了哈罗上尉和其他半打人。而我则是这次偷袭的唯一幸存者,我掉队了,不得不自己照料自己,带着伤痛和错乱的精神,在荒凉的土地上走了好多天才获救。
这是个我维持了许久的奇迹。我很幸运才能活下来。所有人都这么说,我难道能反驳吗?
我当然是很幸运的,所以才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