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中的移动之物
抵达福尔摩斯的农场没过多久我就确定,没有人在家。日头已经落下,天气也变得寒冷,但没有一扇窗户里透出光,当我大步走上屋前的小径,也没有瞥到舒适的壁炉火焰的闪光。更重要的是,这座屋子有种强烈的荒凉氛围,那种只有无人居住的建筑才会散发出的气息,就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尸体。也正因此,敲门时没有任何人回应也就不怎么让我吃惊了。
我厌倦了,至少可以这么说。福尔摩斯和我在两周前便已开始计划我这次来访的事,就在昨天,他还写信确定了这一安排,表示说他有多“期待在明天晚上见到亲爱的老朋友华生”,还说他如何做好了每一个准备,保证我逗留在此期间能“从容而舒适”。我也告诉过他自己估计会在什么时候抵达,精确到点。但他现在不在家。
我想象他可能是被某种紧急的家务事拖延了,很快便会现身。但在我心里,我知道,他不在或许有着某种更不祥的理由。
我清空思绪,望着将我从车站载到这里来的双轮轻便马车,它正沿着通向伊斯特本的狭窄而蜿蜒的小径,缓慢而沉重地移动着。我很希望自己刚才开口让车夫留下来,但我当时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困住。
我决定随遇而安,静静等待。我可以给福尔摩斯三十分钟。如果到那时他还没回来,我就走到最近的小村,在小旅馆里找个房间住下来。天光消散得很快,我不敢逗留得比这更久。天黑之后在苏塞克斯郡乡间四处摸索,可不是什么我能享受的好事。
我在门阶上坐下,看着周围的景色。别的不说,福尔摩斯这座小农场的地理位置确实绝妙,完美定义了“与世隔绝的壮丽”这几个字。视线之内,除百丽陶特灯塔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建筑,灯塔已经不再使用了,矗立在约半英里外的悬崖顶上。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我面前的英吉利海峡闪动着微光,如同一座有着千百万个切面的宽阔的蓝宝石矿。一阵清风从草地吹过,让环绕着这片土地的灌木丛——主要是黑刺李和金盏花——仿若欣悦般微微颤抖。海鸥欢叫,在它们的悬崖栖息处上方来回俯冲,福尔摩斯的蜂箱里,蜜蜂还在懒洋洋地嗡鸣。
从伦敦一路行到此处后,我的身体一定也困倦了,事实上,我一定是打了一会儿瞌睡,因为突然之间太阳就彻底消失不见,天空黑漆漆的,一轮新月渐渐升起。我跳起来,为自己的愚蠢而咒骂不休。现在,我不得不做本可以避免的事——在几乎没有任何光亮的环境里,设法找路去往某个能过夜的住处。伊斯特本街灯的辉光让比奇角笼罩着一团明亮的光晕,但这只能让我周遭的黑暗显得更深。
我正打算拿起旅行袋,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窸窣动静。它从附近一大团黑刺李中传来,一开始我很肯定,那是一只刺猬,或是只狐狸在地里刨根。但当这声音再次出现,我觉得它像是个大得多的动物制造的。此外,我也感觉到这其中有着明显的鬼鬼祟祟的成分,仿佛这生物正竭尽全力地隐蔽自己,虽然未能成功。
我立刻鼓起勇气。与歇洛克·福尔摩斯共同冒险的这三十年让我学会了不看事物的表面,以及怀疑一切。如果直觉告诉我要当心,那我得重视这种直觉。尤其是我本就知道,面对黑暗中的移动之物时得极为小心,而黑刺李灌木丛阴影中的黑暗,面积又是如此之大。
我摸索着旅行袋的扣子,将它解开,伸入一只手,寻找我的韦布利。尽管这原本只是一场纯粹的社交活动,但我还是随身带上了我的左轮手枪。我几乎是武器不离身,带着它时也永远不会让它空载。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用得着它,而且,我需要用到它的频率,远远超出了我自愿用它的频率。
拿出手枪后,我扳起击锤,发出警告。
“我知道你躲在那里,出来,不管你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儿傻。或许归根结底那不过就只是个动物,如此一来我大喊大叫也威胁不了任何人。
然而随后,一个身影便从灌木丛下站起身来。从轮廓上看,那是个穿着某种黑色带兜帽长袍的男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很明显,他正看着我。
“我就知道。”我低声吼道,“你他妈是谁?你在那堆草里干吗?想爬过来偷袭我,肯定是。”
我的诘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人只是站着,阴沉而缄默。我只能判断此人是某种僧侣。黑色长袍一直拖到他的脚面,长而宽大的喇叭形袖口盖住了他的双手。
“最后一次机会,”我说着,用枪做了个手势,从我的动作他应该能看出来,我一定会用上它,“说话。”
那僧侣继续沉默,而沉默,令人紧张不安。我开始想,他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凡间的存在,而是某种不死生物。从某种角度来看,他拒绝回答我的审问,明显正是亡魂归来的表现。
我走向他,枪口指向前方,决心查明真相。我要确认他是否具有物理性的实质,就必须抓住他。
他就那么沉静地站立不动,而我在距他不过一臂之遥时才意识到,他不是孤身一人。可以看出同样穿着长袍的另外两个人,在我两侧的灌木掩护之下现身了。
他们的动作很快,这两个人,他们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我。一人紧紧地攥着我的右手腕,将韦布利从我手中夺下。我太惊讶,未能防备。另一人将一条手臂环绕住我的脖颈,锁住了我的咽喉。
当然,我没有温和地接受这种粗暴的对待,也还手了。我自认为表现得还不错。我用力往袭击者身上踢了好几脚,还挥舞了我的拳头。然而,他们很强壮,而且我很难从他们的控制之中挣脱。不管我用手肘打得多用力,多频繁,锁住我喉咙的人完全不放手。他钳制我脖子的动作渐渐奏效,我开始头昏眼花。鲜血没法流入我的大脑,空气也进不了肺里。我挣扎得更用力,却徒劳无功。
接下来我知道的,便是自己已躺在地上,意识模糊,双手被绳子紧紧地绑在背后。那三名穿长袍的男子正在彼此交谈。他们的声音浅浅地穿过我迷离神志的浓雾,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房间里。
“不是他,对吧?”其中一人说道,“这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上周二我在伊斯特本见过福尔摩斯。”另一人说道。与同伴一样,此人说话也带有浓重的苏塞克斯郡口音,“这家伙和福尔摩斯年纪一样,但更矮一点儿,还胖好多。还有,福尔摩斯不留胡子。”
“那刚才他在福尔摩斯家干吗呢?”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兄弟,福尔摩斯不在这里,我们抓错了人。”
“好吧,但我们也不能放了他。现在不行。不管他是谁,在发生这些事之后,他不会乖乖地安静走开。他会直接去找警察的,对吧?”
“你要说的和我一样吗?”
“我们不能让任何事物干扰仪式。今晚将是属于我们的时刻。群星正在就位。卡阿奇—雅克正等待着。我们再也不可能获得另一个这般的机会,我们也没法承受一星半点事出错。”
“那我们就用他自己的枪杀了他,然后把尸体扔进海里。这周围几英里都没有人,不会有人听到枪声。我们本就计划在今晚制造一起死亡事件,再加一个又能怎样?”
“献祭是一回事,谋杀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区别可真大。”
“说说我的想法吧。我们带上他。本来,按照麦克弗森弟兄的指示,我们就该这么对待福尔摩斯。麦克弗森弟兄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意识到麦克弗森弟兄是这三人的上级。想到能将责任推卸给他,他们似乎都很愉快。
“你们觉得呢,兄弟们?”提出建议的人继续问道,“我的提议可行吗?”
另两人表示赞成。“你最了解他,默多克弟兄,”其中一人说道,“如果这是你的建议,我没有异议。”
于是,我便被他们以毫不温和的方式拖了起来,经前门小径拉上车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事,能想到的就只有悲惨的命运近在眼前。
另外,我沮丧地问自己,歇洛克·福尔摩斯现在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