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形而上学导论(注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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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的总问题:形而上学在某个地方是可能的吗?

第4节

如果确实有能够断言自己是科学的形而上学,那么,人们就能够说:这里就有形而上学,你们只可以学习它,而且它将不可抗拒地、不可改变地使你们坚信它的真理。果真如此,这个问题就没有必要了,而且只剩下了与其说涉及事物自身实存的证明、倒不如说涉及我们的洞察力的验证的问题,也就是说,它是如何可能的,理性如何开始达到它。如今,人类理性在这一事例上并不顺利。人们不能出示任何一本书,就像介绍一本欧几里得几何学那样,说:这就是形而上学,在这里你们将找到这门科学的最主要的目的,即一个最高存在者和一个来世的知识,从纯粹理性的原理出发得到证明。因为人们虽然能够出示许多无可置疑地确定的、从未被反驳过的命题,但这些命题全都是分析的,而且与其说涉及知识的扩展,倒不如说涉及形而上学的材料和建筑工具,而我们对形而上学的真正意图毕竟是知识的扩展(第2节,三)。但是,即便你们也出示一切综合命题(例如充足理由律),你们绝不是从纯然理性出发、因而如你们有义务做的那样先天地证明它们,而人们也乐于承认你们有这些命题,但当你们想把这些命题用于你们的主要目的时,你们却陷入了如此不允许的和不可靠的主张,以至于在任何时候一种形而上学都与另一种形而上学要么在主张本身上,要么在其证明上相互矛盾,由此自己否定了自己被持久赞同的要求。甚至实现这样一门科学的种种尝试,也毫无疑问曾经是如此早地出现怀疑论的首要原因;怀疑论是这样一种思维方式,其中理性对自身如此行事粗暴,以至于这种思维方式绝对惟有在对理性最重要的意图方面的满足完全失望的时候才能产生。因为早在开始有条理地质询自然之前很久,人们就曾经仅仅质询自己分离开来的理性,理性已经在某种程度上通过普通的经验被使用着,因为理性对我们来说毕竟总是在场的,而自然规律却通常必须费劲去寻找。形而上学就是像泡沫一样浮在上面,一旦被掬取出来的泡沫破碎,就马上在表面上出现另一个泡沫;总是有一些人热衷于收集泡沫,而另一些人不去到深处寻找这些现象的原因,却自作聪明,嘲笑前一些人白费力气。

纯粹数学知识的本质以及与其他一切先天知识的区别之处,在于它绝对不是从概念产生的,而是必须在任何时候都惟有通过概念的构想产生的(《批判》,第713页[B741])。因此,既然它在其命题中必须超出概念达到与该概念相应的直观所包含的东西,所以它的命题也永远不能和不应当通过概念的分析亦即以分析的方式产生,因而全都是综合的。

但是,我不能不说明对这种通常很容易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考察的忽视曾给哲学带来的危害。当休谟感到与一位哲学家相称的职分,即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人类知性自以为在其中拥有如此大的产业的纯粹先天知识的全部领域时,他却草率地从中切割下整整一个省份,而且是最重要的省份,即纯粹数学;在他的想象中,纯粹数学的本性,可以说是它的宪法,所依据的是完全不同的原则,即仅仅依据矛盾律;而且尽管他并没有像我在这里所做的那样正式地和普遍地、使用这样的称谓划分命题,但事情毕竟恰好等于好像他说:纯粹数学只包含分析命题,而形而上学则包含先天综合命题。在这里他大错特错了,而且这一错误对他的整个概念有着决定性的不利后果。因为如果他不是这样,那么,他本来可以把他关于我们的综合知识的起源问题远远地扩展到他的形而上学因果性概念之外,也扩展到数学的先天可能性之上;因为他必定同样会把数学认做综合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绝不能把自己的形而上学命题建立在纯然经验之上,因为若不然,他就会使纯粹数学的公理同样屈从于经验,那样做的话他就聪明过分了。形而上学结上好伴,本来可以确保它免遭虐待的危险;因为要给予形而上学的打击,必定也会落到数学头上,但这并不是、也不可能是他的意见。这样一来,这位思想敏锐的人物就会被牵进必然与我们现在所从事的考察类似的考察,而由于他那不可模拟的漂亮文笔,这些考察本来是会受益无穷的。

真正的形而上学判断全都是综合的。人们必须把属于形而上学的判断与真正形而上学的判断区分开来。在前者中有很多分析判断,但它们只构成形而上学判断的手段,而这门科学的目的完全在于形而上学的判断,它们全都是综合的。因为如果概念属于形而上学,例如实体的概念,那么,仅仅从分析这些概念产生的判断也必然属于形而上学,例如“实体是仅仅作为主体实存的东西”等等。而且,凭借若干这样的分析判断,我们力图接近对这些概念的定义。但是,既然对一个(形而上学所包含的)纯粹知性概念的分析,并不是以有别于分析任何其他概念、哪怕是不属于形而上学的经验性概念(例如,空气是一种弹性的流体,其弹性不因任何已知的冷度而被取消)的方式进行的,所以,概念,并非分析判断,才是形而上学特有的;因为这门科学在产生其先天知识方面有某种特殊的和独特的东西,所以必须把它与它同其他所有知性知识所共有的东西区别开来;这样,例如“凡是在事物中是实体的东西,都是持久不变的”这个命题,就是一个综合的、形而上学特有的命题。

如果人们把构成形而上学的材料和建筑工具的先天概念事先按照某些原则收集到一起,那么,对这些概念的分析就具有很大的价值;这种分析也可以当做一个只包含属于形而上学的分析命题的特殊部分(仿佛是当做philosophia definitiva[下定义的哲学]),与构成形而上学本身的所有综合命题分别开来予以讲解。因为事实上,那些分析惟有在形而上学中,也就是说在应当从首先分析过的概念产生的综合命题方面,才有相当大的用处。

因此,本节的结论是:形而上学真正说来只与先天综合命题打交道,而且惟有先天综合命题才构成形而上学的目的。为此目的,形而上学虽然需要对自己的概念,因而对分析判断进行一些分析,但此时的行事方式却与人们只求通过分析澄清自己的概念的任何其他知识门类没有不同。惟有先天知识的产生,无论是根据直观还是根据概念,最后还有先天综合判断的产生,而且是在哲学知识中,才构成形而上学的根本内容。

由于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的独断论感到厌烦,同时也对到处都不承诺我们任何东西,甚至连被许可的无知这种坦然也不承诺的怀疑论感到厌烦,由于受到我们所需要的知识的重要性的敦促,而且由于长期的经验而在我们认为已拥有的或者在纯粹理性的标题下呈现给我们的任何知识方面感到怀疑,于是我们就只剩下一个批判的问题了,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就能够确立我们后面的态度了。这个问题就是:形而上学究竟是可能的吗?但是,这个问题必须不是用对一种现实的形而上学的某些主张所持的怀疑性异议来回答(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承认任何一种形而上学),而是必须从这样一门科学的还成问题的概念出发来回答。

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我在这个问题上是以综合的方式进行工作的,也就是说,我在纯粹理性本身中进行研究,而且在这个源泉本身中力求按照一些原则既规定它的纯粹应用的要素,也规定其法则。这件工作是艰巨的,要求一位果敢的读者用思想逐步深入一个体系,这个体系除了理性本身之外不把任何东西作为被给予的来当做基础,不依据某种事实,而是力求从理性的源始萌芽阐发知识。与此相反,《导论》应当是预备练习;它应当与其说是讲解一门科学本身,倒不如说是指出为尽可能地实现这门科学人们应当做什么。因此,它必须依据人们已经知道可靠的某种东西,人们可以信心十足地从那里出发,上升到人们尚不知道的源泉,而这源泉的发现将不仅给我们解释人们已经知道的东西,而且同时将展示全都从上述源泉产生的许多知识的范围。因此,《导论》,尤其是应当为一种未来的形而上学做准备的《导论》,其方法上的行事方式将是分析的。

不过幸运的事情是:虽然我们不能认为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是现实的,但我们却能够有把握地说某些纯粹先天综合知识是现实的和给定的,这就是纯粹数学和纯粹自然科学;因为二者都包含着被公认部分地单凭理性而无可置疑地确定、部分地由于出自经验的普遍一致而无可置疑地确定却又不依赖于经验的命题。因此,我们有一些至少无可争议的先天综合知识,而且不可以问它们是否可能(因为它们是现实的),而是只可以问它们是如何可能的,以便能够从已被给予的知识的可能性的原则也推出其他一切知识的可能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