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凉水渡
【凉水渡】为什么会叫凉水渡,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了,也没有人会关心
——大家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要想横渡这一段淮河,百里之内,便只有凉水渡这一处渡口。
何不平驾车赶到凉水渡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
远远望去,一弯若有若无的残月下,整个渡口都是黑压压一片,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湍急的江水翻卷不休,搅破月夜的宁静。
显然,不管生意再好,总会有打烊歇息的时候。
而眼下这个时辰,说是清晨,未免太早了一些;说是深夜,又未免太晚了一些,正是这凉水渡一天当中打烊歇息的时候。
因为实在饥饿难耐,车厢里的众人早已沉睡了过去。何不平虽然也饿,但肩负着赶车的重任,再加上还要警惕那百毒神君的阴谋诡计,也只有打起精神,苦苦支撑。
可是等看到岸边这一排黑灯瞎火的凉棚,上面还挂着写有“面饭粥饼”的各式店招,他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众人猜得不错,凉水渡果然有吃的,而且还有不少。南北口味,一应俱全。
只可惜现在却不是营业的时候,少说也要等到五更天、六更天以后。
何不平只能继续驾车,沿着这一排凉棚,在跌宕起伏的江水声中小心前行。
然而等马车靠近那泊船的码头时,前方黑暗中居然出现了一豆微弱的火苗。
那是一处卖面的凉棚,店招上写着【汤面·拌面·各式浇头】,里面摆着五六张空荡荡的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分明亮着一盏油灯,灯前还坐了一个人。
何不平惊喜之余,急忙驱车靠近。
可是等他看清桌前坐着的这个人,立刻又失望了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袒露着胸口,用大碗喝酒。桌上还摆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
【铁胆王刀】果然没有失信,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看到此人,何不平虽然有些头疼,却总好过撞见那位百毒神君。
他便将马车在凉棚前停下,向里面的王刀问道:“请问——此间还有面卖吗?”
桌前的王刀却不回答,举碗仰头,又喝尽了一大碗酒。
伴随着何不平这话出口,车厢里的众人除了清泠子,自然都已经醒了。
当下凤鸣霄便钻出车厢,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禁眉头微皱,但还是向凉棚里的王刀抱拳行礼,问道:“打扰王兄了,敢问此间可还有吃的?”
王刀依然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凤鸣霄心中暗怒,当即从车上下来。谁知他脚刚一沾地,陡然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却是已经饿得脚步虚浮了
——只要是人,就要吃饭,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谁也无法例外。
幸好江浊浪虚弱的声音已从车厢里传来,说道:“王兄可知……若是再没吃的……在下恐怕便要……饿死在半路上了……”
听到江浊浪的声音,王刀这才转头望向众人
——要是当真饿死了这位江三公子,他还怎么亲手报仇?
只听王刀已沉声说道:“第一,我不卖面!第二,是你们自己要走山路,这才错过了饭点!第三,就算我有吃的,最多也只是给江浊浪一人。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我说明白了吗?”
他当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且说得凤鸣霄和何不平都无法反驳
——可想而知,王刀一路从官道骑马而来,肯定比众人早到好几个时辰,当然已经用过饭了。
江浊浪只好叹道:“既是如此,便请王兄……先给在下一些食物……”
谁知王刀却冷笑一声,说道:“我说的是——就算我有吃的,可惜我并没有!”
这一回,就连江浊浪也无言以对了。
幸好王刀已扬声喝道:“马老三,起床了!”
话音落处,黑沉沉的四周,却并没有人应答。
王刀当即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口中则再次大喝道:“马老三!”
终于,凉棚角落里立刻有一个小老头跳了起来,脱口惊呼道:“在在在……是……是大爷要等客官们,终于到了吗?”
然而王刀口中的这个“马老三”,却并非这家面店的老板,而是撑船的船家
——因为先一步抵达的王刀眼见夜色渐深,担心江浊浪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早已没了渡船,所以扣下了一个船家在此等候,好送一行人渡河。
对此,身为船家的马老三当然有些怨言,苦笑道:“早知道大爷要等的客官这个时辰才到,小老儿便去船上睡了,也好过在这里吹了半宿的冷风!”
王刀的这一安排,自然是一番好意,生怕众人耽误了行程。
可是众人虽然急着赶去洛阳,但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先填饱肚子。
听说马车里的一行人已有两日两夜不曾进食,马老三不由地挠了挠头,说道:“这可不巧了,明儿正好是【东铺镇】半月一次的赶集,渡口这些老小大都已经连夜动身,去东铺镇准备明晨的买卖了。各位若是要等这些饭馆开门,怕是最快也要明日午时了。”
然后他又提了个建议,说道:“依小老儿之见,各位不妨先坐船渡河,等到了北岸的【柳林铺】,天也差不多亮了。
要知道河对岸的【柳林铺】,可不比我们这个小渡口,小摊客栈酒楼,吃的喝的住的,那可是一应俱全!哪怕是各位客官还想找点乐子,或者是赌上几把,小老儿也有门路。
至于此刻要填一填肚子,小老儿的船上倒是还剩一些吃的。各位客官若不嫌弃,倒是可以胡乱吃上几口,以解燃眉之急。等到了【柳林铺】,再找地方好生祭一祭五脏庙!”
作为一个船家,马老三的这一建议,当然是希望大家赶紧坐他的船。最好到了对岸的柳林铺后,还能按他推荐的去找找乐子,也让他赚点佣金。
凤鸣霄和何不平对望一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王刀找的这个船家,都表示赞同。
当下一行人便重新坐上马车,跟着马老三来到码头。而凉棚里王刀也扛着大刀紧随其后,分明是要和众人同船渡河。
对此,凤鸣霄虽有些不太愿意,但这渡河的船到底是人家订的,如今要与众人同行,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不料等到了码头,马老三对着河边停泊着的那一排停泊的渡船喊道:“妮子,起来撑船了!”
半晌之后,却是一条只能坐下六七个人的小船船舱里,探出一个睡眼朦胧的少女,身上还裹着一床被子,揉着眼睛问道:“现在就走么?”
马老三当即怒道:“客官什么时候想走,轮得到你管?”
少女嘀咕两句,只好缩回船舱里穿衣洗漱。
眼见渡河的居然是这么小的一条船,凤鸣霄不禁问道:“我们的马车怎么办?”
那马老三陪笑道:“客官,小老儿的这船,马车是铁定载不了的!客官的马车要想渡河,那只能坐吴家兄弟的大板船了。但他们家的船只有天亮才发,少说还要再等两个时辰。”
凤鸣霄顿时一怔,此行若是没了马车,旁人倒也罢了,但江浊浪这个重伤垂死之人,后面又当如何赶路?
马老三察言观色,急忙又提了个建议,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各位客官大可先行渡河,到对岸的【柳林铺】打尖住店,稍作歇息。到那时天也亮了,小老儿再叫吴家兄弟的大板船把各位的马车送过河来。要是客官们还不放心,大可等马车送到之后,再结小老儿的船钱。”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那王刀却已大摇大摆地上了这条小船,兀自横刀坐下
——船是他雇的,不管众人坐不坐,他肯定是要坐的。
何不平见状,又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个马老三。眼见这船家除了两臂健壮,确实不是习武之人,便劝凤鸣霄说道:“马车事小,大不了渡河后再雇一辆。要是在此等到天亮,耽搁时辰不说,也没东西可吃。”
凤鸣霄虽然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思来想去,却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当下只好应允,让众人弃车登船。
于是何不平便背着昏迷的清泠子率先上船。江浊浪听说要将马车暂时留下,微一沉吟,已向旁边的凡因大师说道:“可否劳烦大师……将在下的琵琶带上……”
话说江浊浪的那面【破阵】,众人此行自然替他带上了,这一路上都放在车厢角落里。
听到他这一请求,凡因大师便从角落里取过装着【破阵】的包袱,系在自己身后,然后扶江浊浪下车上船。
等众人都上了船,马老三便叮嘱大家坐稳,然后解开系船的缆绳,在船尾处甩开长长的竹篙,在码头的岩石上用力一撑,船已离岸前行。
而船舱里的那名少女,此时早已穿好了短衫,独自立在船头,也是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插入江中,配合船尾马老三的竹篙调整航行方向。
要知道这淮河的水流虽急,河水却不算太深,两丈长的竹篙大半探入水中,也就撑到了河底。
于是伴随着一前一后这两根竹篙的起落,这条小船已在湍急的水流中,斜斜往江心驶去。
只听船头那少女一边撑船,一边已开口唱道:
“江天晚霞,舟横野渡,网晒汀沙。
一家老幼无牵挂,恣意喧哗。
新糯酒香橙藕芽,锦鳞鱼紫蟹红虾。
杯盘罢,争些醉煞,和月宿芦花。”
众人听她吐字清脆,歌声婉转,一曲落处,余音仿佛在月夜江上萦绕,久久不曾散去,这才注意到船头这个少女。
只见她约莫二十来岁年纪,虽然样貌普通,皮肤略显黑黄,但身段却是婀娜匀称。大号的短衫下,露出的两截小腿更是修长而结实,显是常年在江河上讨生计的渔家少女。
然而此时的众人却没心思听歌,也没心思欣赏女孩子。
眼见小船渐渐行到江心,那少女也已放下手中竹篙,由船尾的马老三独自撑船前行,凤鸣霄便开口问道:“方才船家曾说,船上还剩了点吃的,可否劳烦姑娘取来,银钱照付。”
那少女一愣,随即笑道:“有的有的,客官稍候!”
说着,她便弯下腰去,揭开船头处的船板,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竟比王刀肩头那把还要大、还要亮。
然后她手持这把大刀,向船上众人微微一笑,问道:“几位客官是要吃板刀面,还是要吃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