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长空雪落白云逝
每一个人,最后都是要死的。
尉迟天罡也不例外。
就算是“不可直呼其名”的存在,又或者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神祇,最后剩下的,也不过是砂石之中被一分为二的两片尸身
——这和那一夜榆林卫东面的长城之上,南宫珏的死法一模一样……
尉迟天罡的尸体旁边,是手持半截乌黑色长刀的小雨。
伴随着这一刀劈落,她已就此站定,一动不动
——而在她的胸口处,依然插着洞穿她心脏的半截断剑。
没有人知道明明已经被洞穿心脏、沦为一具尸体的小雨,为什么还能重新站起来杀人
——不对,是弑神!
或许,是受她手中那半截乌黑色长刀的召唤,以杀气化为短暂的力量,从而引领亡者从地狱归来,操控自己生前的尸体复仇。
又或许,是早就已经侵入她的四肢百骸、直逼心脏位置的那股【定海剑】的寒气,减缓乃至冻结了她体内的血气流动,所以才能在被一剑穿心之后,还能继续存活片刻。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显然已经是一个奇迹
——在这个奇迹之中,凡人已经成功弑神,由小雨一刀击杀了尉迟天罡!
荒漠之上,阵阵寒风继续吹响,天地间这一场酝酿许久的暴雪,也终于开始飘向人间。
除了持刀站立的小雨,在尉迟天罡的两片尸身旁,还有从头到脚都裹覆在【麒麟紫金甲】中的【魔将】拓跋无锋。
又是一阵凌冽的寒风吹来,居然将拓跋无锋身上这件【麒麟紫金甲】径直吹散,掉落满地。
盔甲之下,空空如也。只有盔甲内壁,还有些许残存的血渍
——接连承受尉迟天罡强大的劲力,这件【麒麟紫金甲】虽然完好无损,但是铠甲之中的拓跋无锋,如今已然形神俱灭,整个身子都化为了一滩枯血。
世上没有人见过这位【魔将】的庐山真面目。哪怕是死,他也依然没有显露自己的面目……
马车上面,江浊浪已重新睁开双眼。
伴随着这一支无声之曲的演奏结束,他的神识已经重新回到了这副残躯之中。
【破阵】的四根琴弦犹在,但那黑白相间的古木琴身,却已开始四处破裂,最后在江浊浪的怀中化为一堆残渣
——历经今日一战,武林十大神兵之一的【破阵】,就此损毁……
对此,江浊浪已无暇感慨。
甚至,他无暇去关心化为一滩枯血的拓跋无锋和持刀站定原地的小雨。
因为慕沉云已经来到马车旁边,面对江浊浪缓缓坐下。
漫天飞雪之中,江浊浪不禁望向自己的这位二师兄。
只见慕沉云轻声叹息,然后开口说道:“其实……我投靠石忠,是想留下有用之身,然后找机会扳倒他,替老头子报仇……但是现在看来,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江浊浪哽咽道:“我知道……”
慕沉云继续说道:“不过也没关系。内阁之中,李原德等人已经在谋划……石忠,徐贞,曹祥三人,最后一个都跑不了……”
江浊浪没有接话。
他眼中已有泪水划落。
“啪——”
对面的慕沉云突然抬手,隔空扇了他一记耳光,骂道:“哭什么?这么大的人,还和小时候一样脓包!”
说罢,他顺势向江浊浪摊开他那肥厚的手掌,厉声喝道:“拿来!”
江浊浪用衣袖抹去泪痕,问道:“什么?”
慕沉云说道:“当然老头子留下的书……否则我大老远追来北漠作甚?”
江浊浪摇头说道:“没有那种东西……”
慕沉云怒道:“有还是没有,哥哥我岂能不知?”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你的这条性命,随时都有可能死……为了留存老头子最后的这一点心血,【反掌录】一定还在你身上……拿来!”
江浊浪强忍心中悲恸,说道:“倘若我身上真有……这一路上……早已被人搜走。二师兄若是不信,大可自己来搜……”
慕沉云不禁一愣
——是啊,就算那半部【反掌录】是在自己这位三师弟身上,也绝不可能留存到今日。
那么这本书还能在哪?
慕沉云立刻醒悟过来,将目光投向了马车上的开欣。
被点了昏睡穴的开欣,依然酣睡未醒,嘴角处还挂着一丝笑容。
慕沉云隔空出指,当即解开了开欣的穴道。
待到开欣揉着眼睛从马车上坐起,急不可耐的慕沉云已沉声吩咐道:“开欣,把你三叔给你的东西……交给我!”
听到这话,还没完全清醒的开欣难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自己怀里的东西。
但是她的这一动作,已经被慕沉云看在眼里
——他当即隔空一取,便让开欣怀里的东西自行飞出,落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一个猪八戒的泥人,肥头大耳,憨态可掬。
这一刻,慕沉云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能向江浊浪投以询问的目光。
江浊浪再也按捺不住,眼中又有泪光泛动。
慕沉云已问道:“这……是什么?”
江浊浪哽咽半晌,终于回答道:“东西都已经到手……二师兄却不认得。难怪师父……不肯交托于你……”
慕沉云愕然片刻,再次打量手中这个猪八戒的泥人,喃喃说道:“三郎,你以为自己……能骗得了哥哥我?”
江浊浪垂泪说道:“以二师兄的智慧……我又怎么……骗得了你……”
慕沉云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手里的这个泥人。
这时,一旁的开欣突然开口了。
她已经彻底清醒了,看到对面的慕沉云,顿时惊喜交加,问道:“二叔?你是二叔!可是你……你怎么戴了一个眼罩?”
江浊浪柔声安慰,说道:“开欣,这个猪八戒……我们就送给二叔了……好不好?”
开欣微微一愣,然后点头
——尽管只是在爷爷的家里见过两三次,但是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位二叔了……
慕沉云已抬头望向开欣,缓缓说道:“开欣,你以后……要听……三叔的话……”
开欣急忙点头。
但是她的脸上随之露出一丝惊恐,脱口问道:“二叔,你的耳朵……怎么……怎么掉下来了?”
慕沉云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左耳,淡淡说道:“二叔是在……变戏法给你看……”
开欣急忙摇头,惊恐地说道:“我不要看……”
说着,她又惊呼道:“二叔你别再吓我了!你的鼻子……你的鼻子怎么也掉了!”
对面的慕沉云突然仰天一笑,扬声说道:“开欣,二叔再变一个戏法,你看好了!”
话音落处,大团云雾已凭空生出,将慕沉云那高大肥胖的身躯彻底笼罩其中。
待到风雪过处,云雾散尽,当中慕沉云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再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开欣直看得目瞪口呆,惊讶了好久,才向身旁的三叔问道:“二叔他是……他是变成白云飘走了吗?”
江浊浪没有回答开欣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抬眼望向天空。
这一刻,江浊浪他已泪如泉涌……
只可惜留给他悲伤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匹快马已从远处列阵的北漠大军之中飞驰而出,一路来到马车附近。
马上是一名北漠军士,用流利的汉语扬声问道:“请问哪一位是来自中原的江三公子?”
风雪之中,马车上的江浊浪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望向天空。
那名北漠军士四下打量一番,只见如今还活着的三个人里面,一个是在不远处持刀站立的年轻女子,一个是马车上只有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剩下的一个面容清瘦、似乎有伤病在身的中原男子,多半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当下那名军士便向马车上的江浊浪行了个礼,恭声说道:“拓跋将军擅离职守,意欲加害江三公子,此事太师已然知晓,立刻快马加鞭赶来阻止。眼下太师已至,便在前方的军帐之中等候,特令小人前来通禀,恭请江三公子前往一叙。”
听到这话,江浊浪终于回过神来。
他默然许久,随即向那北漠军士说道:“好……”
军士得到回复,也便不再多言,就此策马回阵。
北漠的这位太师,居然亲临此地,而且此刻就在前方的军帐之中等候?
也就是说,这一路走到现在,终于要抵达终点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已经负重如山的江浊浪,显然无法拒绝
——他只能选择走完自己的这一条路……
拉车的马早已毙命,马车自然无法再驶,江浊浪只能拉起开欣,步行前往。
他们先来到小雨的身旁。
小雨依然持刀站立,面如死尸一般苍白;已经变成灰白色的瞳孔之中,看出不见丝毫喜怒哀乐。
江浊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还能走吗?”
小雨沉默不语,只是缓缓点头。
然后她放下了手里那柄只剩半截的乌黑色长刀。
因为这柄刀并不属于她,而是另有主人。
——既然那位主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现身,那么便如这柄乌黑色长刀出现时那样,让它继续留在这片荒漠之中就行了……
于是,开欣一只手拉着自己的三叔,一只手拉着小雨姐姐,三个人就这么并排走向前方。
雪越下越紧,已为整片荒漠披上了一件白衣,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伴随着他们三人的到来,前方那数万北漠军士已从中分开,在军阵之中替他们空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道路尽头,连天的风雪之中,依稀有一顶白色的帐篷,和天地间此刻的苍白融为一体,似乎有些遥远,而且还有些神秘。
三人已步入军阵之中,在两旁无数北漠军士的注视下,继续默默前行。
恍惚间,江浊浪突然回想起了那一个夜晚
——那是在他这趟行程开始之前,和一位长者促膝长谈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