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棋子181
放眼看去,仙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战况惨烈。就是季怀安等人也没能万全,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照这样下去,如果曹得雄再增派人手,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方星翊见莫待站着不动,忙转到他面前:“怎么还不走?”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若没有援兵,怕是你也难逃一死。”
“就是因为情况严峻,才让你带他走。”方星翊看向琅寰山方向,又道,“梅先生应该还不知道人面参被安如意得了,希望他还在骷髅山。”
“骷髅山太大。等先生得了信赶来,孟婆汤都被你们喝光了。”
“不会那么倒霉的。”方星翊笑道,“你赶紧走,别让我分心。这里我会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神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莫待踢飞一把射向雪凌寒的六棱带钩尖刀,眼眉间透着烦躁,似乎心中有未决之事。
“大不了以命换命。总之我会尽可能保全他们,绝不苟且。”
“以命换命?你能换几人?这帮人都憋着一股劲,不杀光仙门弟子誓不罢休。如此你就更难救人了。”
“能救一人是一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救他们脱困。”
“他们脱困,你葬身此间?然后让我一辈子内疚你的死?你想得美!我才不要欠你!罢了!你拼命不如我拼命,你死不如我死,反正本公子也没想长生。如果我死了,替我看好凌寒,别让他做傻事。”莫待把心一横,将一颗信号弹扔向高空。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朵巨型的光华夺目的红色蔷薇铺满了半个天空,骷髅山渺小得只是它倒悬在地的细小花蕊。火花照耀下,一株古松下,关木通背着手的身影隐约可见。
蔷薇?方星翊心头一惊:“你这是?”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方星翊,护好自己,活下去!”趁众人被信号弹吸引了注意力,莫待弹身跳向高处,朗声道:“仙门弟子听着!一炷香后,援兵必到!尔等先保住性命,再图其它!”
流星锤出手,本是以莫待的背心为目标,最后只砸中了他的腿。他负伤离去,消失在黑夜中。方星翊与季怀安随即调整战术,只守不攻。
蔷薇散尽,落下香气绕鼻的灰烬。芳菲林的夜晚没有因为这美丽的蔷薇停止杀戮,依然血雨腥风。
骷髅山山顶,曹得雄高兴得忘乎所以:“先生!先生运筹帷幄,解了我骷髅山之危,曹某感激不尽!”
“你我各取所需,不必客套。”浑身裹黑的男子言辞相当冷淡,“这才刚刚开始,有什么可高兴的。”
“知道,知道!先生为何放姓莫的小子生路?”
“我自有道理。派出去劫杀的人都回来了么?”
“回来了。按先生的指示,杀的都是背景不够硬没人撑腰的伤员和护卫,上面有人罩着的关系户挑了两三个用了梨花榆火,其余的装装样子就放走了。”
黑衣男子吹去一点飘至眼前的烟灰,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思量。
“曹某有一事不明,为什么先生不把他们全部杀了?”
“此战的目的是保住骷髅山,让方清歌知难而退。若杀了有权有势后台硬的嫡系,和他们沾亲带故的那帮人哪个肯善罢甘休?这也正好给了方清歌清剿骷髅山的借口。到那时,骷髅山将遭受灭顶之灾,再也无力回天。若只杀出身寒微的小鱼小虾,不管他们是嫡系还是旁支,不管他们的家眷如何哀恳,方清歌都不会出兵,因为她从那些人身上捞不到好处,也就不会为他们兴师动众。这跟你把那些没后台的人拿去给仙门弟子当试炼品是一个道理:没人会在意弱者的诉求。”
“先生看着文质彬彬,言语温和,这心肠竟比曹某还狠!佩服,佩服!”
“再狠也狠不过那位仙后大人。瞧瞧人家这一举多得的计策,还真有点萧尧的风范。骷髅山落入了她的手,谢轻晗如芒刺在背,不敢轻易与萧尧开战,因为从骷髅山去缥缈山太方便了。孟星魂又如鲠在喉,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死死的。仙界还可以将这里建成一个屯兵的据点,可监察鹰愁涧,为再次图谋妖界做准备。这次她铩羽而归,至少一年以内骷髅山不会有战事。”
“如果他朝方清歌再来侵犯,还请先生指点!”
“只要你按协约办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是!明日我便会派人散播消息,说这次骷髅山能赢,全靠来自仙界的梨花榆火。雪重楼想用解药救人就不可能了,不然,不就正好印证了传言么?如果他想救那几名弟子,就只能用以灵养灵,以血换血。他灵力虽高,一下子要救那么多人也很困难。你说他会不会找梅染帮忙?”
“他想。可惜没机会了。方清歌用人面参的消息引梅染来碧灵镇,想借他的手杀骷髅山的精锐,为她以后的计划做准备。奈何梅染看穿了她的用心,来了又走了,而且走的时候除了那位姓莫的小公子,无一人知晓。此时此刻,包括方清歌在内,仙界的人都以为他还在骷髅山的哪个犄角旮旯里蹲守人面参呢!殊不知,人家已经回琅寰山闭关了,救不了芳菲林的难,更帮不上雪重楼的忙。”黑衣人没再继续说下去,暗自思忖:若雪重楼只救嫡系而不管俗家弟子的死活,必然引起俗家派系的不满。今年是大选年,方清歌再看不上旁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较劲。十个俗家弟子可投一票。也许就是这一票,便可决定方清歌的去留。雪重楼会不遗余力救人,也会加快对火蔷薇的试验,频繁出入魔族。如此,我就有机会抓他的现行,好叫世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在勾结魔族,为祸人间。只是……
“先生,这蔷薇花是谁放的?是仙界呼叫援兵的信号么?”
“应该是,具体是谁放的我也不清楚。通知下去,不管来支援的是谁,按计划行事。方清歌不是最心疼海神门的弟子么?那就多派点人上去,三打一好了,不残也要重伤。特别是方星翊,留口气就行了。”
“遵命!”曹得雄摸着络腮胡子下的一道疤,得意大笑:“方清歌啊方清歌,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我老曹总算出了口恶气!”他像吃了长虫生蛆的腐尸烂肉,嘴里的气味熏得蚊蝇臭虫退避三舍。
黑衣人忍住嫌恶,追莫待和雪凌寒去了。
芳菲林中,生与死的较量依然没有停歇。
行至半路,雪凌寒突然睁开了眼,端详眼前人:“语迟……”
“是我。你有没有舒服点?”莫待没有停下,依旧飞速向前。他必须在力竭前把雪凌寒送回碧云天,送到未央夫人手中。“再忍一忍,很快就到。”
雪凌寒擦去他脸颊上的汗珠,含泪道:“我累了,想找地方睡一觉。就在这里吧!”
“不用心疼我,我没关系的。”莫待转头笑道,“你可不能小看我,我厉害着呢!”
“乖,听话!”雪凌寒的手放在莫待腰间,“不想我咯吱你吧?会摔了我的。”
莫待忙减慢速度,缓缓下落:“这里还是骷髅山的势力范围,咱们得抓紧时间离开。你稍微忍忍,到了碧云天就好了。”
夜风温柔地吹拂,大地一派安宁祥和。枯黄的草叶窃窃私语,约在下一个季节再见。这里不像芳菲林,遍地都是名花,只有一小簇一小簇的无名野花点缀在草木间,瑟瑟地开,瑟瑟地谢,瑟瑟地期待来年。断崖边,黑色的藤蔓上开着洁白的八月雪,迷醉的香气冲淡了秋夜的萧瑟。
雪凌寒背靠野樱,身体稍微舒展了些:“我渴得厉害,想喝水。”他强忍着喉咙里灼烧的疼痛,强迫自己把每句话都说利索,不让莫待担心。
莫待试了温度把了脉,暗暗心惊:怎么这么烫?也不像是发烧啊!这虚化还真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反应。他将雪凌寒藏在一丛两人高的野草后,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坳道:“这附近没有水源,只有那里有株野山桃,现在正是滋味鲜美的时候,我去摘几个来给你解渴。你藏好。”
“我知道了。你当心点!”雪凌寒心想:这地方就我和星翊来过,我俩都不知道那山坳里有野山桃,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忽而看见面前的草上有大量血迹,才知道莫待受伤了。
一头小猪獾钻出洞穴,这边那边张望了好半天,为夜间觅食选好自认为安全的路线,不料却一头扎进了雪凌寒的怀里。它受惊地一蹦老高,惊叫着逃出人类温暖的怀抱,窜进草丛不见了。
遥望头顶明月,呼吸着清爽干燥的空气,雪凌寒心中五味杂陈。骄傲如他,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他盯着那些尚未凝固的血,眼底尽是失落与心疼。
“嗬!堂堂仙界的二殿下竟落到如此境地,真叫人同情。”黑衣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草丛前。他俯视着雪凌寒,戴着面具的脸像神庙里的雕塑,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爱憎,更看不出同情。
“阁下是骷髅山的人?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都快成神了,竟没发现你救命恩人的腿骨碎了?这一路上到处都是他的血,只要不是瞎子,顺路过来就能找到。”黑衣人一脚将雪凌寒踢出草丛,又一脚将他踢到悬崖边。“庆幸吧!你能死在这么美好的夜晚。”
“阁下为何紧追着我不放?我与阁下有仇?”
“想套我的话?想知道我是谁?可以啊,等你死了我再告诉你。”黑衣人一只手拎起雪凌寒,看着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悬崖道,“这地方名叫断肠崖。传说死在这里的人转生后,生生世世都将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最后为情而亡的伤心人。都说凌寒上仙是个痴情种,我倒想看看,你的痴情会不会感动小阎王的铁石心肠,许你来世不伤心。”
“你很喜欢看我伤心?”
“喜欢,非常喜欢……”黑衣人的手松开,“地狱见!”
雪凌寒向下坠落,如一块碎石。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十多年前十三公子跳崖时的情景,当时他也是这般悲苦的心情么?不,他一定比我现在更加痛苦绝望!语迟,对不起!又丢下你一个人……
“凌寒!”摘桃归来的莫待眼见雪凌寒被扔下了悬崖,怀里的野山桃落了一地。他挥掌逼退黑衣人,用尽全身力气蹬着崖边的山石一跃而下,没有迟疑,没有畏惧,他只想抓住雪凌寒。
“语迟!”雪凌寒泪如泉涌,“你这傻瓜!”这一刻,他信了雪凌波的话:如果他有危险,莫待必定拼死相救!
“我说过,你在哪,我在哪。”莫待抓住雪凌寒的手,笑道,“可惜了,我摘的那些山桃个顶个的美味,吃了再死多好。”
雪凌寒含泪笑了:“你呀!”他的心不再悲伤,只有满满的欢喜。
一根藤蔓从天而降,将雪凌寒和莫待捆在一起。下一刻,两人便重新回到悬崖上,鲜红的野山桃堆在他们脚边,一个也没烂。
没有人。只有云渺渺,风习习,草漫漫,星月无边。
绝处逢生,两人相对无言。休息了片刻,莫待携着雪凌寒飞驰而去,速度比之前更快。黑衣人隐身在断崖边的黑影里,仰天长叹:“但愿将来我们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一株焦枯的老树上,缠满了千年长青的老藤。乍一看,还以为是老树起死回生了。树顶有一个硕大无比的鸟窝,鸟窝边上站着一只头顶三撮红毛、双眼皮大眼睛、嘴长脖子粗的短尾巴鹰,它刚夜猎归来,精神十分旺健。它梳理完羽毛,以王者的姿态俯瞰大地,俯视众生。每晚的这个时候,它都会在这里讲奇闻异事。那些发生在白天的故事,大多光鲜亮丽,千篇一律的无味。只有在夜深人静,撕去精致的伪装后,故事才具备故事性,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真相本身。它清清嗓子,给了那头拖家带口想挤到前排的猪獾一个无比威严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讲述刚看到的一桩夜游神话。
一个时辰前,在老伙计们都望而生畏的桃花源里,住进了两名男子,一个是仙界的二殿下雪凌寒,一个是凡人莫待。昨夜他们曾与另一个叫方星翊的人结伴探路,当时短尾巴鹰正准备还巢,与他们打过照面,所以认得。
雪凌寒身染怪病,昏迷不醒,体型缩小了一圈。莫待下半身全是血,明显体力不支。他将雪凌寒安置在一堆干草上,瘸着一条腿忙着生火取暖,又将野山桃清甜的汁水挤进雪凌寒嘴里,为他解渴。做完这些,他本想缓口气,却不想……
大概是长年累月讲故事的缘故,短尾巴鹰的水平已接近甚至超越了茶馆的说书先生,声音抑扬顿挫,感情丰富充沛,情节一波三折,总能恰到好处地调动听众的情绪。当它发出“那样的一对人啊”的感叹时,尽管部分听众还搞不明白它究竟是惋惜还是钦慕,也都纷纷跟着长吁短叹,就好像他们听说了雪凌寒和莫待的故事,就可以判定他们的心意,预见他们的未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