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棋子175
“因为先生不是外人,是像长风一样值得我信赖和依靠的人。”莫待拜倒在地,“想必先生已猜出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去冥界。语迟恳请先生,在我与方清歌的这场博弈中保持中立。不管今后我遭受什么样的艰难,先生都不要插手!”
“起来说话。”梅染扶莫待起身,替他拍去膝上的灰尘,“如果你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我,对不起,我做不到!”
“一是因为凌寒,我从没想过要将仙界搅得天翻地覆,只是想完成我娘的心愿;二是我与方清歌本就是私怨,不宜牵扯旁人;三是先生的身份特殊,该撇清关系;四是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有把握达成目的。”
“巧了,我也有四点要说明。一,仙界天翻地覆未必就不是好事;二,既然我不是外人,那就更不是旁人,我有责任保护你;三,就因为我身份特殊,才更应该主持公道;四,如果有我,你的胜算更大。”
“不管先生有多想帮我,明面上都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就像凌玥上神……”莫待忽地心头一动,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先生,我想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梅染顿时紧张了:“何事?会伤害到你么?”
“方清歌驳了凌玥上神的求情,要求我参加除魔试炼。当时我没多想,只怪小阎王给了方清歌机会。所以,当李晚熙和关木通出现在碧云天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攻击我,一个是为武林大会的事,一个是为木兰策,没有将他们的出现和方清歌逼我来骷髅山的动机联系在一起。现在想来,方启信的死或许是意外,但我接替他参加除魔绝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之人的有心之举,目的是试探我到底能不能解梨花榆火。之前我中梨花榆火没事,可以宣称是吃了从蒙怅那里顺来的解药。那这次呢?没有解药,我又是怎么恢复的?”
“你说李晚熙是萧尧的人,那他替雪重楼办事也不奇怪。不过看他的样子并非自愿,像是被雪重楼的药控制了。”梅染字斟句酌地道,“李晚熙擅长用毒,他杀得了你最好,杀不了也可以试出你到底怕不怕梨花榆火。”
“未央夫人搭台子,他们唱戏。败了,不过死了一个早就该死的李晚熙,于他们丝毫无损;成了,除了我这心头大患不说,还撕了妖界的脸皮。这如意算盘!”莫待闭目半晌,蓦地笑了,“既然我不怕梨花榆火的事瞒不住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倒打一耙?”
梅染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了:“你想怎么做?”
“再等等,等我把这致命的错误变成绝地反击的最佳时机。”
“我会配合你。”梅染撕下一点小鱼干丢进鸟窝,不愿再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你让我回琅寰山并非为了盯着方清歌,你是担心我在碧灵镇再遇见李霜绡。你怕我难过。”
莫待一挑眉:“才不是!我哪有那么好心?”他背着手,玩着笛子,作势追一只黑羽毛的鸟。
“语迟……”莫待答应着转身,正好被身后的人拥入怀中。“谢谢你!”梅染的声音柔软得宛如耳语。“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莫待轻合双目,唇角含笑,两只胳膊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先生的怀抱有长风的味道,都这么叫我安心。”
“长风……长风他经常这么抱你?”
“我是在他怀里长大的。没有他,就没有慕语迟;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一切;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莫待。他对我来说,不仅是光与热,也是支撑我前进的勇气和动力,是我无上的信仰与梦想,更是我此生唯一不变的初心和想要奔赴的归途。”
“我明白你的心意。得你如此相待,他真幸福!”
“不,是我幸福。就像此时此刻,我也很幸福。”
梅染敛神静气,好半天才道:“若琅寰山无异动,我就闭关了。有事你找余欢,他会帮你处理好。”
“在琅寰山,除了修习还是修习,我没事找他。”
“万一呢。”梅染将一张符装进乾坤袋,含笑道,“这是小阎王托我捎给你的,谢你侠肝义胆,愿为他人涉险。他说这符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要你收好。”
“那小鬼头的鬼东西,能有多大用处?”莫待显然没将那符放在心上,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道,“神仙真麻烦,三天两头就净心修灵。上次闭关了半个月,这才过了多久?不闭关不行吗?”
“我……我需要静心养神。你不喜欢我闭关?为何?”
莫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从前长风单独出任务时我也浑身不自在,做什么事提不起劲,总感觉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现在对先生也是这样。几天看不见先生,吃不上先生做的东西,我就惦记。这是病,得治。”
梅染微微笑道:“这不是病,不用治。你与长风很少见面,那你岂不是日日都很想他?”
“是呢!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一天也不愿等了……先生闭关是为了悟道?”
“也许吧。悟道参禅,求心安,求自在。”梅染笑得黯然,“等我出关了,或许你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梅染。”
“不管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以后的先生,语迟都喜欢。”莫待把一个锦囊递到梅染手中,“这是长风做的,我也有。长风说谢谢先生照顾我。”
梅染随即将锦囊系在腰间:“替我谢谢他。来日有暇,我请他喝酒。”
莫待立马精神了:“当真?先生请的必是好酒,我替长风谢谢先生。”
梅染笑了:“瞧你高兴的!放心,我用最好的酒请他。管够。可好?”
“当然好!长风说,除了青梅瘦和笑红尘,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喝到对胃口的酒了。昨儿我还在碧灵镇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满意的。”莫待看看天色,加快了脚步。“我得看谢三公子去了,先生慢走。”
“语迟,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先生早就想到了,何必再问?我并未正式拜师,她却是我不折不扣的师父。”莫待叹道,“可惜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如今却半死不活地躲在黑暗中。”
“只要活着就很好。有你的陪伴,她是幸福的。”
“惭愧!我一年也难得回去一次。来日有暇,先生要不要去见她?”
“自是求之不得。不耽误你了,我走了。”说完,梅染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
莫待看了一回风景,走上一条野草丛生的小道,回碧云天去了。如果他沿着这条道走到头,就可以看见一条水流很深的溪流。溪边水草茂盛,顺着水流的方向飘荡在水中,每时每刻都在动,却始终不见移动位置。光滑平坦的石头比比皆是,那是洗衣放菜的地方。溪流中央,一块大石头将水流一分为二,杂草和荆棘已经将石头裹成球。几枝不安分的荆棘伸长胳膊,拦截从上游来的漂浮物。一颗插着风车、被挖眼割鼻的头颅被荆棘勾住头发,原地打转。过了好半天,头发才脱离荆棘的牵扯,伴着带血的野茉莉顺水漂流,漂向未知的远方。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人为他唱安魂曲。一条秃尾巴的老狗追着溪水跑,是在追水中的鱼,还是天上的云,就只有它自己才知道了。
时间就在鸡鸣狗吠,叶落草飞中一晃而逝。
客栈宽大的窗台上,莫待盘腿坐着,摆弄着一堆花草。雪凌波守在谢轻云床前,眼也不敢眨。莫待嗅着一朵野火,笑道:“凌波,这是你第一次单独照顾病人?”
“是的,第一次。平时有人上七星湖求医,我只负责照方抓药。”雪凌波很高兴莫待叫他的名字,搓着手道:“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
“你做得非常好。谢三公子有福。”莫待将剪好的花枝插瓶,难得的笑容满面。“你医术高超,又周到细致,三界中已少有人能与你相比。药物起作用还要一段时间,安心等着就好了,可我怎么看你好像很担心似的?”
“我怕我哪里疏忽了,耽搁了谢三公子的治疗。”
“你对自己要有信心。你要相信,在这世上你是独一无二的。”
“连缺点也是独一无二的么?”雪凌波的眼里露出一点心伤。“三叔说,像我这样笨拙的人,连缺点都是无人能比的,总让人抓狂。”
莫待大笑:“没想到医仙居然会讲冷笑话。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自然也就没有完全相同的性格。优秀的品格或许都差不多,缺点多少会因人而异。”他哆嗦着身子,像见了鬼似的恐怖。“如果所有人的优点大同小异,缺点还都一模一样,那我和凌寒,凌寒和谢三公子,谢三公子和你,此与彼也就没多大区别了。这难道不可怕么?你完全可以把医仙的话当作夸奖,他在夸你是个正常人,没有异化与于众生之外。”
“你真会安慰人!”雪凌波擦去谢轻云额上的汗,言语间都是心疼,“他的烧一时半会怕是退不下去。这蚕丝针的毒难清,希望不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大的伤害。”
“有你守在这里,万事无忧。”
“我很怕用错药,让他受罪。”
“怕什么?他正值盛年,又身强体壮,正好拿来试药。”
“那怎么可以!”雪凌波盯了莫待片刻,期期艾艾地道,“该不会……你……你拿他试过药?”
“经常的事。先申明,我没逼他,是他自愿的。”
“你……你就不怕伤着他么?”
“一般来说,没有这种可能。”莫待说得一本正经,“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最多害他昏睡几天,严重的话吐几口血也就过去了。死嘛,是不可能的。”
雪凌波急了,猛地站起身:“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
莫待忍住笑,正色道:“正因为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才没跟他见外。换作是你,我就下不去手。为什么呢?因为咱俩还没熟到那份上,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雪凌波气得双手发抖:“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怎么能这样?”
“好好的聊着天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发生了何事?我得罪你了?”
“没有!你没有得罪我!”雪凌波红着眼道,“我气你拿他试药!”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呀!怎么办?”
“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后绝对不行!”
莫待噗嗤笑了:“我的天!你还真相信我拿他试药?我是看你太紧张,逗你玩,让你放松。试药?这种大事能让他这门外汉干吗?当然是本公子亲自上阵了。你也是学医的,你会让别人帮你试药?”
雪凌波沉思半晌,不安地道:“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
莫待很满意:“轻云没说错,你心思简纯,待人至真,值得结交。”
雪凌波面露喜色:“他真这么说?”
“不信我的话?那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
正说着,谢轻云的眼珠动了动。过了片刻,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用极为虚弱的声音问道:“凌波上仙?你怎么在我房间?”
雪凌波抠着手指道:“你受了重伤,我过来看看。”
“阿呆回来了么?他没事吧?”
雪凌波见莫待悄悄躲进了幔帐后,忙道:“他好着呢!”
“那……”谢轻云闭目片晌又问,“三公主没受伤吧?”
“她也没事。你胸口还疼得厉害么?跟我说实话。”雪凌波一边问一边把脉,随后偷偷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把命保住了!接下来就靠调养了。
“疼,疼得厉害。是谁救了我?”
“我……我只是恰好路过那里。”
“是你?”谢轻云的笑容中透着深深的疲倦。“大恩不言谢。我把命交到你手里了,请你一定要治好我。”
雪凌波一愣:“你……你相信我可以治好你?”
“这还用问?你尽管开方拿药。”
雪凌波的眼中有了泪光:“三叔常说,我虽勤奋,奈何没有天分,难成大器。我给别人开的方子,都要交与他过目后才能抓药。你竟不怕我用错药……”
“雪医仙自身的起点高,对你的期望也高,难免苛刻。你要体谅他的苦心,更要相信你不比任何人差。”缓了口气,谢轻云又说,“若阿呆问起我的伤势,你就说已无大碍。我不想让他担心。”
“三叔说,莫公子的医术已远在我之上。要是他替你诊脉,我想瞒也瞒不住。”
“他不会的。我了解他。既然是你在为我治病,他便不会插手。朋友间的尊重与信任是他最看重的。”
“他那么关心你,怎会放心把你交给别人?”
“因为那个人是你啊,他才放心将我交托。”
雪凌波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谢谢……谢谢!”
“你要谢谁啊?拿什么谢?钱吗?有没有我的份?”莫待闪身到了床前,满脸堆笑地问雪凌波,继而又回头看谢轻云:“哟,倒霉孩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