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温情时光
张新阳终于回到办公室上班了。这两个月,他不是在宿舍养伤,就是在处理程三三的事儿,几乎没有进过办公室。当他开始每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时,其他四个人反而有点儿不适应了。
办公室虽说不小,但五个人在一块儿办公又显得拥挤了些。五个人中沈浩年纪最大,干了十几年的副主任科员,眼看着晋升无望,索性就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也乐得清闲。赵力是老财务出身,算半个财务部的人,安全投入、安全预算、安全奖励之类的工作都由他管。张子健管着整个集团的生产设备安全,矿山设备是安全的重中之重,丝毫马虎不得。王春亮负责与华州、津州、顾阳三级安全部门的工作对接,平时也负责一些汇报材料。张新阳还是干一些事务性工作,但这段时间他小说般的经历,早在机关传得沸沸扬扬,其他四个人自然也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尊重。
沈浩见张新阳坐在了办公桌前,就慢慢悠悠地凑到跟前,神秘地说:“小张,你这事干得漂亮呀,知道赖总和董事长是啥关系不?那是在云南插队时出生入死的兄弟呀,依我看你前途不可限量。”
张新阳和沈浩解释道:“沈科,那就是个凑巧的事,换谁都会那样做的。”
“哎,那可不一样,要换了我,早就跑了,我可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挨这一砖头!再有,你给程三三搞了个分期付款,这手段也是一绝,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说完,沈浩伸手捏了捏张新阳的肩膀,嘬着牙花子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前。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荣把张新阳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李荣拉开抽屉,拿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说:“新阳,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一共是2400元。”接着又拿出一个小信封说,“这是500块钱,赖总特批给你的额外奖励。”
张新阳喉结一动,说道:“谢谢李部长,谢谢赖总。”
李荣说:“谢啥嘛,这都是你应得的,好好干。”
这钱对张新阳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临行前父亲给的500块钱早就花光了。第一次开工资只有389元,张新阳硬是一分钱掰成两半挺到了现在。没想到,这次开工资居然有3000元,这个工资,无论是在顾阳还是津州,甚至是在省城华州也算得上是高收入了。父亲种了40多亩地,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是七八千块钱,自己这一个月的工资,赶上家里小半年的收入了。
晚上下班,张新阳买了一张IC电话卡,兴奋地拨通了老家吴家堡村张发奎家的电话。要论辈分,张发奎和张新阳是一辈人。前些年,张发奎做生意赚了些钱,装上了村里第一部电话,左邻右舍出门在外的孩子,有急事都会把电话打到他家。
老张是个热心人,也乐于帮忙,放下张新阳的电话,不多会儿就找来了张有才。张有才接起了电话,有些埋怨又有些爱怜地说:“新阳,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打个信儿呀?刚才你妈还数落你呢。到了单位是个什么样子,还适不适应,有啥难处没?”
张新阳说:“爸,上个月我给家里写信了,你们没收到吗?我好着哩。我想着打个电话呢,主要是单位忙,晚上下班就不早了,太晚了我也不想麻烦发奎叔。”
于是张新阳把单位的基本情况和自己的工作生活都和父亲说了一遍,但对自己被打伤的事却只字未提。
张新阳说:“爸,我开工资了,你猜猜多少钱?”
张有才停顿了一下问:“你是大学生,怎么也有八九百吧?”
张新阳说:“3000!”
好一会儿张有才说:“好,好,我娃有出息了。”
张新阳听到了父亲的哽咽,他忍住了自己的眼泪说:“我给您寄回1000块钱去,您注意到邮电局查啊。以后妹妹上大学的生活费我包了,你们不用再给她钱了。”
张有才说:“娃,你挣的钱你自己存着,不用管我们,爸有钱呢,够你妹上大学的。”
张新阳说:“爸,我能供了妹妹,能给家里分点儿负担了,你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张有才又跟儿子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在张新阳听来却格外亲切。临了,张有才又嘱咐儿子天凉了,多注意身体,好好听领导的话,认认真真干工作等等。张新阳满口答应着,虽说父亲的嘱咐没有任何意义,但一个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农民,能为儿子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就是父亲淳朴的爱。
挂了父亲的电话,张新阳忽然意识到,自从踏上长途汽车的那个早晨起,自己就再也不是孩子了。从今往后,自己便是沙漠中独行的侠客,做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取决于自己,要做出多大的成绩,全要靠自己去努力,一切的一切,全在于自己的修行,任何困难都要自己扛着,这就是农家子弟的宿命。
张新阳在郭记羊肉馆等着迟迟未到的李哲和冯媛媛。这两个月,张新阳他们都把这儿当成打牙祭的根据地了。张新阳时不时都会来这儿饕餮一番,不是和李哲、冯媛媛,就是和王一飞、林笑。只是冯媛媛和王一飞都感觉到了张新阳的拮据,每次都早早地结了账。这次一开工资,张新阳便分别约了王一飞、林笑,李哲、冯媛媛。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冯媛媛一个人出现在了张新阳面前。张新阳问:“李哲呢?”
冯媛媛说:“临时有事加班,来不了了。”
张新阳说:“那就只能怪他没口福了。媛媛,想吃啥,使劲儿点。”
冯媛媛笑笑说:“怎么,发达了啊?”
张新阳说:“那是,开工资了。”
羊肉端上来,俩人边吃边聊。冯媛媛说:“张新阳,上次你给我们讲的那些打野鸡、套野兔、养刺猬、偷地瓜、烤玉米、种西瓜的事都是真的吗?”
张新阳扬起脸说:“那还有假,我们农村孩子没什么可玩的,只有这些乐趣了。”
冯媛媛又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都是我爸妈所经历的事儿呢。新阳,我严重怀疑,我们是一代人吗?”
张新阳想了想说道:“媛媛,我和你俩虽说是同龄人,但还是有差别的。你们城市长大的人,早已不同于上山下乡的父辈,你们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罪,性格张扬。而我们呢,依旧和父辈一样吃着窝头,在贫瘠的土地上摸爬滚打。吃苦耐劳、小心谨慎的基因早已融入了血液。所以嘛,我们同是一代人,却有着两代人的性格特征。”
冯媛媛手托下巴,眨了眨眼睛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又成老师了?”
张新阳说:“生活给了我一个贫穷的出身,我只能努力充实自己的思想了。”
冯媛媛呵呵一笑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哲人了。说正经的,你有女朋友了吗?”
张新阳说:“有。”
冯媛媛像娱乐记者看到明星一样,两眼放光问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她叫啥,哪儿的人呢?”
张新阳说:“她叫刘诗雅,津州纺织学院的在校生。”
冯媛媛穷追不舍地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张新阳说:“说来话长了。大三那年,我陪着宿舍老六去津州纺织学院找他老乡王梦华,王梦华带着她闺密刘诗雅和我俩一起吃了顿饭。第一眼见到刘诗雅,我就认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冯媛媛问:“那后来呢?”
张新阳说:“在王梦华的帮忙下,我们拍拖了。”
冯媛媛笑道:“怨不得大家都说,防火防盗防闺密呢。那你们想过结婚吗?”
张新阳的眼神暗淡了,随即叹气道:“我们恋爱这么长时间了,她父母都不知道呢。还是我刚才说的,我和她之间无论是家庭还是出身,都有一条很难逾越的沟。”
冯媛媛说:“要我说,两个人相爱才是最重要的。”
张新阳说:“可现实毕竟是现实。”
沉默了一会儿,张新阳问冯媛媛:“你和李哲呢?”
冯媛媛说:“李哲家境不错,人挺老实,对我也挺用心的,就是有点儿独生子女的通病。我想多考验考验他,再谈婚论嫁。”
张新阳拿起酒杯碰了碰冯媛媛盛着饮料的杯子说:“祝你们幸福!”
晚饭临近结束,冯媛媛从包中拿出一顶棒球帽递给张新阳说:“你的伤还没好彻底呢,天冷了,把它戴上。刀郎同款的。”
张新阳接过帽子试了试,哼了两句刀郎的歌说:“嗯,蛮合适的嘛!”
从郭记羊肉馆出来,张新阳很绅士地帮冯媛媛叫了出租车。冯媛媛准备上车时,忽又转身对张新阳说:“新阳,告诉你个秘密,李荣是李哲的三叔。”还没等张新阳反应过来,冯媛媛已经关上了车门,出租车很快开走了。
又一个周末,张新阳买了最早去往津州的火车票,他要去见他的至爱刘诗雅了。津州市人民公园的廊厅里,一位美丽的少女来回踱着步。张新阳轻轻喊了声诗雅,伸出双臂抱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刘诗雅依偎在张新阳怀中,听着他述说着这两个月所经历的一切。尽管这些张新阳都在电话中和她说过了,可此刻听来,依然是那么新鲜。她已经习惯了听他讲故事,他的话总是充满了哲理,仿佛任何困难在他面前都能轻松化解。他是她童话世界的王子,也是她一直期待着的英雄。
萧瑟的秋风中,一对恋人沿着公园的小路,走过了他们约会过的每一个地方。中午张新阳拉着刘诗雅来到了那个他们去过无数次的快餐店。以前张新阳都是只给刘诗雅要一份套餐,自己只喝一杯水。可今天张新阳却点了好几份套餐,在刘诗雅惊讶的注视下,一口气吃了五个汉堡。
刘诗雅有些吃惊地问:“你不是说你家养着鸡,从小就吃鸡肉,看见鸡肉就烦吗?”
张新阳边舔着手指上的番茄酱边说:“上班了以后就吃不上鸡肉了,这不来解馋了嘛。”
刘诗雅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笑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两眼不禁湿润了。
这一天,是张新阳认识刘诗雅以来最奢侈的一天,也是最快乐、最轻松的一天。他陪着自己最爱的人去了他们曾经约会过的所有地方,去了曾经想去又不舍得花钱去的地方。今天的他不再为了省几个钱而小心翼翼,不再为了省一顿快餐钱而吃一个星期的馒头蘸酱了。张新阳忽然觉得,能满足两个人大大幸福的,也仅仅是几百块钱。这时,张新阳又想起了伟人说的那句真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