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与白鸽:普鲁斯特影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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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阅读普鲁斯特的作品之前,我们知道他些什么?一幅肖像,雅克—爱弥儿·布朗什画的那幅肖像。画上那位年轻人一双杏眼炯炯有神,蓄着细细的胡子,那枝栀子花别在扣眼上;一个句子,就是开头那句:“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毫无疑问还有那个糕点的名字,即“马德莱娜蛋糕”。敏锐的批评家以为从这个命名中发现了普鲁斯特名字的首字母,另一些人则认为从亨利·德·雷维庸的名字首字母中可看到雷纳尔多·哈恩的首字母。两种情况下,使用的都是字母反置的方法。普鲁斯特的作品是个需要破译的文本。作家在与他的读者游戏,与他自己游戏,与他自己的创造力游戏。《追忆似水年华》让某些读者失望,它其实是一部游戏和喜剧作品,有时会让所描写的人物黯然失色,有时还让人怀疑有些冷峻。正是通过著名的《普鲁斯特问卷》——实际上有两份问卷——人们得以发现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人格,还有他与亲朋好友所保持的关系。十三岁时,他在其英语记事簿中填写了自己的答案,该手稿目前藏于他香榭丽舍的游戏女伴安东内特·富尔家。针对问题“您对不幸的想法”,他的回答是“与妈妈分离”。而到了二十一岁,即在他服兵役之后,马塞尔·普鲁斯特又重新做了一次问卷游戏。这次针对“我最大的不幸是什么”,得到的回答则是:“既没有结识我母亲也没有结识我外祖母。”马塞尔·普鲁斯特其实和这两个女人保持着融洽的关系。后来有了弟弟罗伯特,弟弟继承了父亲的医生职业。一边是医学,一边是文化。

马塞尔·普鲁斯特是个自相矛盾的人物。人们把他想象成封闭于软木房间里的书生,难得离家几次也只是去丽兹酒店露个面。有些人有幸看到他参加社交活动,甚至处于体育运动状态。这便是加斯东·伽利玛的情况,他后来成为普鲁斯特作品的出版者。这个“第一次见面”——加斯东·伽利玛在1923年1月1日《新法兰西评论》的《向普鲁斯特致敬》专辑中如是说——发生在卡布尔附近。马塞尔·普鲁斯特显得既有旷世奇才,又举止温文儒雅。他的衣着不修边幅,这就已经显示出他的超凡脱俗,而在待人接物中又不乏敏感细腻。这些立刻给加斯东·伽利玛留下强烈的印象,即既有人文素质,又善于交际。后来又有一些此类故事,甚至出现了帕特里克·罗杰埃的叙述,他在《世界之夜》中想象马塞尔·普鲁斯特与詹姆斯·乔伊斯会面,就在丽兹酒店,时间是1922年春。但他所参照的实际会面却发生在富丽酒店。

普鲁斯特在出版《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之前曾经长时间犹豫不决。《在斯万家这边》于1913年在格拉塞出版社由作者自费出版。1896年,他写出了第一部作品——唯一一本他在世时与《追忆》一起出版的作品——书名为《欢乐与时日》。在该书前言中,普鲁斯特说他孩提时就为挪亚的命运悲哀,后者竟然在方舟中关了四十天。而他自己因病也不得不关在“方舟”里,他这时才明白,恰恰相反,只有在那里才能获得人世的最佳景象。而他母亲就是那方舟中的白鸽,早出晚归,晚上还陪伴在他身旁。

1910年9月,在安娜·努阿伊的建议下,普鲁斯特让人在其奥斯曼大街102号房间的四壁墙上钉上一层厚厚的软木贴面,以消除室外的噪声。他于1907年至1919年在此寓所居住。

这本书(《欢乐与时日》)被看作他少年时期的作品,甚至可以说是未来巨著的草稿,但并没有获得成功。然而《追忆》的主要内容已经包含在里面,尤其是在“一位少女的忏悔”这个短篇小说中。从男性转移到女性是否能让他掩盖一种个人真情的流露?这部困扰批评家的作品在多大程度上带有自传性质的问题,首先就出现在这部篇幅短小却令人揪心的小说中。这个情况与“贡布雷”的情况完全一样:一个孩子和家人一起在乡下度假。他经常去一个公园散步,公园的名字很神秘,被人称作遗忘园,而且他把与母亲的分离看作悲剧,这出现在“贡布雷”日落场景之前。但是这里的孩子却是个小女孩,她将勉为其难地面对生活陋习。于是负罪主题贯穿于这部小说,并且以悲剧的方式结局,即母亲的死亡。在《欢乐与时日》的其他作品中,还需加上社交、爱情、艺术、贵族生活、意志缺乏等主题。作者当时还没有发明出形成其特色的长句子,而是采用诗性散文体。他需要在句子和篇章之间寻找一种“连接剂”,让他的作品成为一座巨大的教堂,而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仅仅是碎片。

《驳圣伯夫》是一部未竟之作,而滋养该书的美学思考被转移到了《重现的时光》中。普鲁斯特在该卷的结尾处描写了作家的工作。他恰恰突出了建造的思想,首次参照教堂的模式:“而在这些鸿篇巨制里,有些部分还只来得及拟出提纲,由于建筑师计划之宏大,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完工。有多少大教堂仍未完成啊!”

《挪亚迎接白鸽》,摘自《〈圣经〉史:从创世到启示》的雕刻画(1883)。

《双鸽拥簇玫瑰花篮》,玛德莱娜·勒迈尔署名水粉画。

马塞尔·普鲁斯特在雷纳尔多·哈恩家的花园里,约为1905年。

正的生活,最终得以揭露和见天日的生活,从而是唯一真正经历的生活,就是文学。这种生活就某种意义而言,每时每刻地同样存在于艺术家和每个人的身上。只是人们没有察觉它而已,因为人们并不想把它弄个水落石出。

《重现的时光》,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