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狐仙塔

在奉天的那段时间，政务不是很多，闲暇时太后会主动提议出去游玩。与参观历代帝王遗物时不同，太后此时的愁思已经明显减少，那天早上梳洗完之后，她便计划着要去狐仙塔。太后贵为一国之尊，想去哪里别人自是无权过问，她表面上虽然询问我们去哪里好，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太后很喜欢卖弄自己的见闻，每到一个新地方，或者有什么新事情发生，她总要给我们讲一些有关这方面的知识。此次也不例外，从太后口中我们了解到，狐仙塔是妖狐用来忏悔的地方，具有很浓的传奇色彩，来到此地如果不去看看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终身遗憾。

看到太后的兴致很浓，我们也不忍心拂逆，于是纷纷向她询问有关狐仙塔的历史掌故。见到我们这样问，太后得意地笑了，随后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千年九尾狐的故事：

“早在九尾狐投生成狐狸以前，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怎样的一头野兽，就连上界的天帝也搞不清楚它的前生，但是有一点大家非常清楚，那就是这条九尾狐不管前生还是今世都作恶多端，对于整个人类的繁衍生息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刚刚托生成狐狸的时候，它一共有九条尾巴，并且条条丰润圆满，非常漂亮。除此之外，这条狐狸还有一个长处，那就是能够很快地把自己隐形，普通人根本无法看到它。其实呢，九尾狐的九条尾巴分别代表着九种坏习惯，正因为如此，它才犯下这么多的罪孽，成为人人喊打的首恶分子。”

讲到这里的时候，太后微微顿了一下，见此情形，我们知趣地问她这九种坏习惯是什么。太后喝了一口水，接着慢慢说道：

“这九种坏习惯分别是：卤莽疏忽；经常酗酒；毫无诚意，常常说谎作假；贪恋财宝，看见宝贵的东西便眼红；性格暴躁；贪吃，经常偷吃人家的食物；气量狭窄，经常打击报复；贪色，看见美丽的女人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贪淫，经常纵欲无度。就是这九种坏习惯把它原本善良的心灵遮蔽了，使得它无法看到人性善良的一面。由于它作恶多端，天帝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派人将它捉来，严厉地斥责了一顿，并且要除去它的一条尾巴作为惩罚。至于除去哪一条尾巴，九尾狐可以自己选择。九尾狐对自己的每一条尾巴都非常喜爱，迟迟不能下决心，天帝等得不耐烦了，就命人把它贪色的那条尾巴砍去，同时还警告它，如果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面不能去除其他坏习惯，它将遭到更为严厉的惩罚。从天庭回来以后，九尾狐继续在地面上过着自己的生活，一千年很快过去了，它身上的其他缺点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变，只是这一千年来，它不曾奸淫过良家妇女。天帝按照之前的约定，把它再次捉来，并且施以同样的处罚，同时再给了它一千年，以便它有足够的时间改过自新。转眼间，又是一千年……相同的故事延续了八千年，这个时候的九尾狐只剩下一条尾巴了，但即使如此，它的行为仍然不是尽善尽美。经过长久的考虑，天帝决定把九尾狐的最后一条尾巴也砍掉，免得它旧病复发。于是，九千年过完的时候，天帝让九尾狐做好接受处罚的心理准备。”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这条九尾狐非常爱慕虚荣，说什么也不同意把自己的最后一条尾巴除去，在它看来，如果最后一条尾巴也除去了，它的美丽也就随之消失殆尽，这是它不能忍受的。于是，九尾狐就不断地向天帝哀求，并且向天帝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希望天帝能够回心转意，让它保留这剩下的唯一一条尾巴。看着痛哭流涕的九尾狐，仁慈的天帝动了恻隐之心，但鉴于之前的情况，也不能完全相信九尾狐。和众位神灵商讨过后，天帝做出了一个决定，既不砍掉九尾狐的最后一条尾巴，也不放任它到凡间任意妄为，他交给九尾狐一个任务，让它在接下来的九千年里救死扶伤，做一个帮人治病的好狐狸。九千年是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但是九尾狐没有犹豫，立即接下了这个任务，同时也保住了自己的最后一条尾巴。如此一来，这条狐狸还得到了一个青狐大仙的美名，在当时，不管是天庭还是凡间，大仙的封号都不是泛泛之辈能够得到的。从此以后，这条狐狸就担当起了救死扶伤的重任，由于它的医术着实精湛，凡间所有的病痛都能轻易治好，因此很快就赢得了世人的尊重。随着声誉日隆，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它求医问药，而它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的要求。到后来，为了表彰它的功勋，同时也为了记住它的名字，人们集资建了一座狐仙塔，虔诚地供奉着。凡是有病害的人，只要到那里去祷告一番，就会得到一张药方，按照药方给病人抓药，病人十有八九都会痊愈。这个神奇的故事就这样流传了下来，很多人都说，九千年的期限到现在还没到，青狐大仙至今还在忙着为世人治病。”

讲完故事以后，太后说，在她看来，狐仙塔里面有很多灵迹，到了此地就不能不去参拜。大家对太后讲的这个故事非常感兴趣，也都想去看看。虽然都知道这个故事是假的，我们依然兴致勃勃。这个故事的漏洞是如此之多，以至我们想认为它是真的都不可能，故事里面的天帝每次只除去九尾狐的一条尾巴，并且还要每隔一千年才考察它一次，这并不表示天帝的宽容，而是编故事的人思维太幼稚。狐仙塔的具体位置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距离奉天行宫不远，现在回忆起来，它应该在奉天城内的东北角。我是一个方向感不太强的人，一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难以分清东南西北，再加上奉天城不像北京城那样方方正正，到处是曲折往复的回廊，所以我辨不清方向也没什么奇怪的。

太后传出命令后，大家就各自忙着准备起来。按照皇家出游的规矩，第一步是先派人到那里驱逐闲散人员，以确保皇室成员的安全；第二步是选定游览线路，并且沿着线路遍铺黄沙；最后才是皇家仪仗队开道，太后和随从人员威威武武地过去。我是坐轿子去的，一路上思索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在别的民族中流传的神话，和我们本民族流传的神话有如此大的差距呢？不管历史年代是远还是近，也不管这些神话故事是真还是假，既然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多少应该有相同之处。但是如今我思索了好长时间，还是难以发现两者之间的共同点。我对神话一向非常在意，虽然如此，毕竟不是专业研究人员，否则也许能够举出两者之间的共同点和不同点吧。严格说来，太后上面所讲的那个故事，并不能算做神话，因此没能引起我的特别注意，只是觉得它特别滑稽好笑罢了。

整个仪仗队的行进速度很慢，这大概是因为我们身上都没有什么病，并不急着请大仙给我们开药方。不管走得多慢，总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到了那里之后，我发现了许多佐证这个故事的事实，那里不仅装饰得富丽堂皇，而且还悬挂了许多谢神的牌匾，下面签署着答谢人的名字。如此看来，这个故事在当地颇有影响力，也许很多人并不把它当作故事看待，而是把它看成了一个事实。在他们看来，这个狐狸确实在几千年前存在着，而如今它也在履行着自己对天帝发的誓言，为了保住最后一条尾巴而给世人治病疗伤。在我看来，之所以有人从这里出去以后痊愈，恐怕是信心创造出来的力量。

狐仙塔是一个比较大的庙宇，里面一派庄严肃穆。从正门进去，绕过一个大障壁，迎面撞入眼帘的是正殿。正殿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神龛，里面供奉的就是那个所谓的青狐大仙。神龛两边悬挂着两幅帷幔，料想当初这两幅帷幔必定非常艳丽，不过现在已经显得非常古旧、脏乱不堪了。在这两幅帷幔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神位，上面写着“敕封青狐大仙之神位”九个楷体字。神龛下方是一张供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供品，还有烛台、香炉等东西。

和其他正规的大庙宇相比，这里还是比较寒酸的。那么，善男信女是怎样前来求治的呢？其实，很多中国人都深谙此道，试问哪一个地方没有几间庙宇，哪一户人家没有多多少少求过几支签呢？所有的程序几乎都是一样的。病人的家属带了供品来到这里，先是献上供品，然后磕几个头，随后拿起香烛拜祭几下，这就表示已经通神，可以把自己的苦难讲给神明听了。接下来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摇签筒。一个很大的竹筒里面放了许多竹签，轻轻地摇动起来，总会有竹签落下，如果摇得速度快了，就会有几根竹签同时落下来，这代表求签人信心不坚，病人身上的疾病也会随之加重。如果摇得太急，再加上摇签人是个马大哈，也有可能全部的竹签同时掉下来，这就代表病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为了避免如此不吉利的结果，摇签人都非常小心，轻轻地晃动着竹筒，最终总会有一根竹签掉下来的。有些时候，庙祝也会在旁边点拨，如果成功，小费自然是少不了的。等到唯一的一根竹签落下之后，病人家属就要带着这根竹签去找庙祝，由庙祝根据不同的号码取下一张药方。药方是预先用黄纸写好的，再用一条棉线穿起来，按照排列好的号码摞在一起。

求到仙方以后，当事人不敢怠慢，立即跑到药店里面抓药，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大部分人的药材都是从庙宇附近的药店中取得的。如此说来，庙宇附近的这些药铺真的要感谢狐仙塔了，它们生意中的十之八九都是由它介绍来的。药店的主人自然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免不了要答谢庙祝一番。这些药方上的药材大都是温和滋补之类的，就算是吃下去没有什么效果，也绝对不至于要人性命。所以，狐仙开出的药方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如果万一和病人病症有几分吻合，进而造成病人病体痊愈，那功德自然要归于狐仙的无边法力了。见效的次数多了，人们自然也就把不见效的归于天命，说此人命该如此。虽然我觉得有病了应该立刻去看医生，无奈别人不这么看，他们对狐仙有很大的信心，不是简简单单的劝说就能改变的。就连太后这样的女人对狐仙也有无边的信心，何况是普通民众呢？

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想东西想得太多，暂时忘了一切顾忌，随口向太后问出了一个问题：“太后，这些药方都是原来写好的，万一来求药的人拿到的是对自己身体不好的药呢？比如说得了热病的人拿到了热药，得了寒病的人拿了寒药，如此一来，对身体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有许多坏处。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该怎么办好呢？”太后平日是非常容易发怒的，但对我总是格外优待，从来没有疾言厉色地对我，可是今日情况不一样了。听完我的问题，她勃然大怒，大骂我怎能对神明如此不敬。其实，我一说出自己的问题就后悔了，我表达的意思虽然正确，但不合时宜。太后喜欢的东西我怎么能够随便指责呢？像我们这些人，对太后只能服从，就像年幼的孩子对父母一样，是没有丝毫反抗权力的。如今，我竟然敢公开表示自己的异议，无疑是胆大之极，如果太后不高兴，她想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浑身冒起了冷汗，平日受惯了太后的恩宠，此刻骤然被骂，自然要比别人仓皇很多。当时我六神无主，只能乱给太后叩头请罪。太后的怒气并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她依然在大声地斥责我：“你这个孩子真是太大胆了，难道不知道大仙法力无边吗？它怎么可能让人拿错药呢！你仔细想想看，它的神通肯定能够让人拿到对症的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大仙的药方害过人、闯过祸？”

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我明显可以看出，在太后的眼中，除了怒火以外，还有对我的担心，她担心我忤逆了神灵而遭到报应。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么可能处罚我呢？骂完我之后，太后慌忙让我给大仙赔礼道歉。按照太后事后的说法，大仙不是那么轻易能够饶恕人的，如果我当时不磕头，难保以后不会发生什么灾难，等到灾难降临我头上的时候，想再赔礼道歉也晚了。我自己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类谎言的，并不相信会有灾难发生，但是碍于太后的颜面，也为了讨好太后，便顺着她的意思恭恭敬敬地磕头请罪。

等到我磕完头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太后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了，但她还是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我说：“大仙的法力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能够体验的。不管一个人得了多重的病，只要他的家属真心实意地来到这里祈祷，大仙就会给他灵验的药方，让他恢复健康，但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病人家属必须心诚。凡是真心诚意求回去的药，没有不立即见效的。不要说什么药材，只要是大仙给的东西，哪怕就是一把泥土也能够治愈世界上最凶恶的疾病。大仙的法力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能够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