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日
孟姜再度被抬上撵轿,在周道务的陪同下入宫。
途中,就正巧在太明宫内偶遇当今的大唐皇太子——李治从紫宸殿内出来,身边还跟着面色如常的太子妃王氏,和那位刚从天竺而归的使臣王玄策。
“皇姐,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他们姐弟二人向来够不上太过亲厚,但也姑且还算作和睦,于是李治便打算免于孟姜下轿与他相礼。
但一旁下轿的周道务深谙君臣之道,便自行代之。
并躬身上前拜答,说因近日风寒未去,公主身子仍有不适,此次来,在面见圣上贵妃之后,便是在要到尚药局请侍御医细察一番。
李治闻言,只是静看了他一眼,便随即笑道,称此次王玄策归来之际带回一位闻名天竺的方士——那逻迩娑婆寐。并说此人深谙药理之术,今奉命驻馆之于金飚门内奉为上宾,以作奇药,如此,倒不妨趁此时机前去叫此人问切一二。
孟姜听了,只微微颔首以谢太子殿下关心,随后便让道,待太子走后,便继续前往韦氏近日长居的紫宸殿。
而今,年过半百的唐皇李世民,因突发的头疾之症,累及龙体,加上药石效用堪微,遂在下朝后,便常于殿内休息。
再加之,当日高士廉之死,他在人前人后都颇有哀思,遂近日以来,那于亲征繁累之下染上的头疾之症也是愈发加重。
即便是由着贵妃韦氏奉命在旁亲自侍疾,也是夜夜惊梦,未能好生休息。
遂孟姜在殿内见到二人时,就看唐皇此时面带憔悴卧榻未起,韦氏额边的鬓发更添得几分霜白,两人都较以往苍老了数分。
唐皇睨眼见是她来了,便挥手将众人遣退,顺势也叫劳累了有几日的韦氏回去休息。
“既是孟姜来了,贵妃便去歇着吧,孟姜,你过来。”
这一句,虽不再像往日声存雄厚,但威严之势尚在,闻言,孟姜便拖着跛步,缓慢坐到唐皇身边,续着韦氏之前侍喂的汤药之举。
“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么。”
唐皇伸手拂开汤药,审视那双杏眸道。
“女儿愚昧。”
“哼!你若愚昧,那朕足下儿女怕就是再无聪颖之人了,说吧,高阳之事,你知道多少。”
被这般突然问及,孟姜放下汤碗的手略有微迟,但在须臾间便又复作了原貌。
“女儿与高阳向来不算亲厚,此事也不好评置。”
“当日在弘福寺,你二人一疾一孕,并排而走,难道就没看出什么端倪。”
孟姜垂眼思索,想来刚才李治等人怕是也被问了相同问句,于是便答:
“那日一路上,高阳都因孕事所扰,步履难行,只在途经副寺时,于一处假山后有过片刻歇脚。”
“可有僧人近前?”
“寺院本为佛门之地,女儿以为僧侣行走往来亦是平常,并不觉有异。”
“这么说,你是觉得,高阳之事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诱之。”
“高阳自小是于父皇及文德皇后足下长大的,虽说性子是叫乖张了一些,但很少有越矩之举,毕竟,她自晓身为大唐公主,又有何心结过之不去,非要另自己与大唐蒙羞不可呢。”
“哼........那依你之见......”
“女儿遇见传言从何处来,便就该往何处寻。”
听到孟姜这般说,唐皇尚且还算清明的目光,略有深思,而后只是招来御前总管低语了几句,便就以近日韦氏日夜侍疾,现下亦须人照顾之由,禀退了孟姜。
殿外,
午间阳光于地,砖砖斑驳。
周道务静静立于轿撵前等待,见到孟姜在御前总管的搀扶下走出后,便上前谢过,轻柔抱着早因腿疾行动不便的临川公主,一道坐上了轿撵,向着韦氏所居宫中而去.....
不日,有关高阳的私通之事愈演愈烈,不少梁国公府的奴仆跟风暗指,说弘福寺确实有位得道高僧,曾借着公主前去祈福之期,有过些许越矩之举。
可怪就怪在,每人暗示的形貌身长都各有不同,不免令人起疑。
于是病未痊愈的唐皇,便找人暗里细察。
结果,那传言中的得道高僧究是何许人尚未能查明,反倒是察出流言所处之地,正巧就是出自房遗爱那位豢养在外的外室之口,而之前“跟风助苗”的奴仆等人,竟也和其有着不少钱财牵连。
如此,侍妾争风吃醋,辱没皇家公主的罪名便由此落座,闻风之后房遗爱倒算乖觉,当即撇清关系,虽没有使家族被连同治罪,却也是君臣之谊中留下不小的芥蒂。
而期间,孟姜也曾得唐皇之命,前往梁国公府,以代皇父安抚受尽流言的家妹,话里话外间也有着些许提点之意,意为叫梁国公夫妇二人多加教诲自家次子房遗爱,莫要流恋烟花富酒之地,以免再惹圣上不悦。
然而,房遗爱之秉性早已定性,遂,在高阳日后有意无意的疏远纵容下,变得愈加放纵纨绔。
更是在来年房玄龄因病而逝后,愈发背道而驰!竟开始毫无长幼秩序地觊觎起嫡长子房遗直,那本当承继的银青光禄大夫一职。
甚至为此不惜厚颜央求高阳出面,求唐皇更改任命诏书,以此引得唐皇气结之下,施以重罚!
紧接着此糟心事刚过不久,那厢某位曾推崇李治为太子的朝臣又突然暗奏上书,特地禀明之前弘福寺内确实有人不尊佛法礼教,行龌龊之事。
并从那位法号为辩机的高僧住处,找出了那件皇家女眷的挨身寝物,而上绣字直指之人,正是为高阳公主!
当日,紫宸殿内一片死寂,高阳于唐皇犹有愠怒的问话之下,一再缄口不答。
而恰巧代韦氏侍疾的德妃在旁,便想着适时安抚调和,以免叫暴怒之下的唐皇痛下杀子之令。
好在是安抚有效,叫唐皇有所缓和。
好半晌,德妃才又再开口道:
“陛下息怒,这事毕竟还是有所存疑的,想来,这好端端地,那妖僧自己秽了佛门之地不说,还特地将那等绣了闺字的贴身之物放在如此显眼之地。这怎么看,都像是怕别人抓不到把柄似的,再者……”
“说下去,咳………”
“再者,女子挨身之物,多应由贴身婢子妥善收纳,这万一是那妖僧曾与多位宫人有染怕被发现,故意诳求高阳贴身婢子觅来此物,妄以事发脱罪,那可就……”
此话一出,内含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而高阳此时目中暗含的屈辱之色,终是有了一丝松动,抬眼再看向唐皇时,倔然满目。
唐皇不知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还是犹在病中,刹那间,竟被这目光灼得生疼,沉思片刻后,才觉出此事蹊跷,更像是有人居心叵测地设下此局,与辩机合谋另皇室蒙羞!
随即便下令将妖僧赐其腰斩极刑,并专门命长孙无忌为其监斩之人,以观后效!
临了,也算是将高阳于此事中抽离而净。
事后数日
高阳携这那双生子再度前往弘福寺还愿,就恰逢当日孟姜入寺祈愿而归,两人不期然地抬头遇见,也只相视一笑,便再无交谈。
而也是在当月,吏部尚书的妻室燕氏,应家中祖母召信,归途长安,顺势前去梁国公府,看望身为房遗直正妻,且斋戒完毕的同族堂妹。
于苑中寒暄时,姊妹俩才偶有闲聊起坊间轶事,说起那位妖僧在被处以极刑之时,一声不吭等诸多诡闻。
之中被传得最盛的,当属那辩机和尚死后,其牙关一直紧闭,掰扯不开一事。
还是某个仵作大着胆子前去敲掉此人下颚才发现,其口腔内竟暗含一枚入卵血玉顶牙,才至其在行刑之中哀嚎不出。
至于那当中之舌,也早已不知去向,空空荡荡。
遂一来二去的,此等异事在民间说书、撰言等徒的夸大其辞间,多少参杂起了鬼怪之说。一时间搅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唐皇闻讯,也是拖着病身浑噩下召,特命人请来高僧法师连夜于西市周边诵经超度,并将宵禁提早了个把时辰,才算使传言逐步消退。
而此事真相究竟如何,大理寺卿既奉命不得深究,便也因此没了下文。